大夫為王潭敷了解毒的草藥,他指出,這只能緩解一些痛楚,至于被傷掉的皮肉,恐怕難以復原成本來的模樣。
「幸好灑上的不多,」大夫邊走邊說,「這一小塊皮肉還可遮擋。」
隨承德指示,他們又一次察看了那壇毒酒。
「將這酒壇與毒水一起扔掉吧。」大夫搖搖頭,嘆氣道。
「此為何毒?」承德問。「如此傷蝕皮肉的毒法,似乎不多見。」
「此毒原名為何,老夫也不得而知。」大夫深沉地說,「只知此毒可能出自西域某些偏愛咒語的國家,被人帶入中土。從毒性發作迅速,毒功卻不深,也可大致猜測,下毒之人對此毒也不甚了解。」
結果仍是簡單明了,沒什麼不明確的,而且順序很容易推測。第一壺酒在下毒之前已打出。小李子記得他在進入廚房後不久,廚子吩咐他別忘了那一壺要敬酒的酒,他便去將酒壺打滿,擱在灶上溫著。在那之後,有人偷偷放了毒藥進去。
他們想不明白的是,下毒的人既然能知道這壇酒的用途,更是等敬酒用的那一壺先打出,那麼,他隨後再下毒是何用意?承德提議再敬那是臨時加的,他不可能預料到……王 第一個想到侍琴,但馬上就否定了。她這是婦人之仁,出于對侍琴的敵視,因此想來想去總懷疑是她。
侍琴會一口咬定,她始終陪在王潭身邊,不曾離開半步。至于王潭,今日對她來說何等重要,她還會有多余的心思留意侍琴到底有沒有時時刻刻在跟前?
他們召集了府中的所有人,承德一個一個的仔細盤問,王 與王潭各坐一邊看著。得力的護衛跟隨仲德去了桓府,剩下的幾個小護衛,學過一兩套拳腳功夫,護院的經驗還稱不上,但對家事這等生活瑣碎之事卻統一看不上眼。他們圍成半圈緊挨在承德身後,企圖用威嚴的架勢震懾住被盤問的人。
「奴婢不知,奴婢真不知……奴才與此事毫無瓜葛,奴才敢以小命起誓……奴婢一直有活要干,大人!從後廚出來的東西,奴婢只負責端送!里面的,奴婢踫不得……」
全是類似的回答,看上去每個人都活動在遠離酒壇的地方。王 感到越加氣悶的是他們恐慌不已但卻極為堅定的表情,最膽小的人似乎都能對他們說明他不是內賊。承德和護衛越是恐嚇他們,他們一個個嚇得喘不上氣來了,卻還能說出整個半日都在干什麼活,誰和誰都一起的,大人可以去問一問誰和誰。
有一會時間,王 低下頭,眼前震耳欲聾的厲呵與哭喊哀求的聲音她全听不到了。她走神了。在她沒有察覺前,她想到了楊默。
今日之後,他與仲德之間已經公然挑破了?這一頭稱兄道弟,另一頭又幫著傳播他是什麼「不祥之人」,近不得……難道仲德他沒想過嗎,他的一言一行比其他外人多了一百倍的肯定——要想保安順,千萬別與楊默親近?到底是誰散播了這樣的謠言?!王 不下千遍地發出這個疑問。楊默只一介平民,剛剛到國內落下腳,會引起誰如此痛恨他?但王 最關心的,是楊默還會不會住在這兒……南郡公似乎對楊默相當信任。他刻意帶楊默出場,是否有意向他人暗示,不可孤立楊默?王 感到無力,或許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南郡公的用意她怎能輕易看破?不過,當時楊默唯一開口說的一句話,在公呵斥了承德和仲德之後,他的話竟能令公收回成命,公對他頗為器重這一點應該沒錯。
「姐姐?」
有人推了推王 ,王 嚇一跳,發現王潭站在她跟前,神色黯淡地看著她。她馬上向承德的方向望去。
「什麼事,問好了嗎?」
只剩下承德與護衛低聲討論著什麼。
「問好了。」王潭說,「姐姐可有看出什麼?」她的嗓音低落而平淡,很顯然,不止手上的痛在折磨她。
王 站起來,盡管眼前的人在這麼重要的日子里遭遇不幸,她並沒因此覺得比她好過多少。
「姐姐對這一類的事毫無經驗,只听他們為自己辯解,實在看不出什麼。」
王潭朝外面看去,下人們圍在外頭等著裁決。
「我也是。」王潭幽幽地說。
晚飯後,王潭勸王 先進去休息,王 看到王潭毫無血色,全靠硬撐在那座上,堅持讓她先進去躺著,結果是他們三個人一個都不敢進去,都在大堂里等著。天色早已暗了,可他們誰也沒有提議點上燈,躲在外頭的下人就更不敢吭聲了。黑暗中,像有魅影時不時地從王 眼角處舞過,但等她抬頭去找時,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沒多久,消息傳來了,仲德一隊人馬到路口了。承德剛剛坐下,馬上跳了起來,在大堂里走來走去。王 不自覺往對面看了一眼,王潭也在往她這邊看,兩雙眼楮透過暗色相對時,她們驟然明白,眼下三個人已然加上了白天被審問者的身份。
最感到緊張與慚愧的自然是承德。門口下人的聲音一響起,他便停在了原地,動也不動。仲德低著頭往里走,夜色中仍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整個人緊繃著怒氣。王 和王潭同時站起來,望著他。
「仲德?」在仲德經過承德身邊時,他小聲叫道。
仲德沒有回答,徑直往里走,王 與王潭又對視一眼,兩個人默契地都不開口了。顏道啟跟在王護衛身邊,但王 不敢看過去。
仲德還是低著頭,背對所有人。他一只手攤開,手掌壓在桌面上,他似乎看著那只手看得出神。氣氛被凝結了。接著,完全來不及反應怎麼回事,王 身旁的竹筒子已經摔到牆角,然後,很快用力地滾出來,直到撞上梁柱,彈出大堂,滾到了不知哪個角落。
兩個驚叫聲一塊響起,伴喜和侍琴飛快地跑進來,各自扶住她們的主子。
「仲德!」承德快步走到仲德身旁,壓低聲音說,「都怪大哥多事。你有怒氣,盡管沖大哥發火。兩位弟妹年紀尚輕,別嚇著了她們!」
仲德沒有回應,眼神落在桌角上,好像那桌角能給他解氣的方法。
「來人,」承德招招手,王護衛跑進來。「把燈點上。」
「不用!」王護衛還沒跑出大堂,仲德便制止了他。
「仲德?」
男主子終于發話了,他們盡管心中忐忑不安,望著他的眼神中全充滿了期待。
「下毒之人,查出來了嗎?」仲德冷冷地問。
「大哥無能,還未查出來。」承德低聲回答。
「料到了。」片刻之後,仲德才說。
「大哥會繼續查,定要查個明白。」承德保證似的說。
又等了一會,王 看到仲德兩邊的肩膀徐徐放下。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到書房去。」他下令。
失望涌上王 的心口,她無法再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了。她看看承德,他正追隨著仲德的側臉,她又看看王潭,她垂下頭正要往下坐。可王潭很快就會知道,或許仲德在她耳邊說的話比在他大哥面前說的還多。
「手怎麼樣?治住了嗎?」仲德轉回來問王潭。
「治住了。」王潭馬上站起來。
「我看看。」仲德拿起她的手。
「大夫給包起來了,不要緊的,只是小事。」王潭輕聲說得很快。「你與大哥商討正事要緊,我回房里等你。」最後一句幾乎是耳語,但王 還是听見了。
她感到腦袋發暈,比這一天中最嚴重的一次還暈。
「你呢,沒什麼事吧?」
發現仲德問的是她,王 趕快搖了搖頭。仲德似乎還想問什麼,但最終只繞開眼神,示意其他人跟他往書房去。
直到一行人遠去,王 還無法徹底從復雜的心境中走出來……
「姐姐,時候不早了,這兒冷得很,小心著涼,早點回房吧?」王潭又無聲無息的離王 只有一尺遠。
王 竭力使自己用正常的神態回視她。
「你也早點休息吧,今日太叫人驚慌了。」
「姐姐,」王潭更湊近了點。「下毒之事,以妹妹愚見,大人同我們一樣,不知曉半點線索。這件事鬧得如此難堪,不出今晚,城中所有認識大人的人估計都會知道。而眼下,正是大人給公出力的時候,這麼一鬧,公對他的信任恐怕有所動搖,大人他更是分心不得。既然大哥正在府中,我們何不妨三個人一塊使力,幫大人把這下毒的事查出來?」
「妹妹如是說……」王 沒想到王潭竟是這樣打算。「當然好!」這時候她還能想別的嗎?只有拋開私怨一起協助仲德。
王 默默地目送王潭離去,分不清是感激王潭的提議使她重新有了做第一批掌握事態的人的機會多一些,還是這機會將時刻提醒她,王潭與仲德在枕邊親密的交流著,她會因此心煩意亂更多一些?
王 故意落在最後,下人們都一一散去後,她才慢慢起身往里院走。伴喜攙著她,兩個人在後院內,特意面朝下人院逗留在分岔口。護衛們三三兩兩地走過來,王 沖他們一一點頭。但她看得很清楚,顏道啟不在里頭。
「只怕被留在書房外,跟隨王護衛一起了吧?」伴喜很小聲地猜測。
王 收回視線,她快凍僵了。真慶幸女乃媽一早被送回屋去等著,這時候應該睡下了。她一雙腳直到大腿根處,全冰涼到了麻痹。
「回去吧,明日再說。」她吹著寒氣說,「明日總不該還帶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