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意料之外
一些教人不明白的事情都有了謎底。
桓玄無法確定卻不能忽略生起的疑心。書房被翻動;王潭臥寢被盜;楊默受到重用;還有,楊默對她提起的城中新來的一幫人,訓練有素,卻按兵不動,這一件件王 所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給出答案了。還有那些發生在外頭,她們不知道的,也無從知曉的事,是不是引得仲德的脾氣時穩時躁的原因?
王潭終于放棄了獨自一人僵直的坐著,躺了下來。沒有漏洞更沒有誤會,仲德變判南郡公,便是她們誰也不曾想到過的事實。
這一夜很長,驚喜和意外接連著跳出來仿佛把它延成了兩個夜那麼長,但王 卻情願這一夜永遠過下去,永遠不到盡頭。
她安靜地躺著,除了全身冰涼顫抖不止外,她似乎沒有其它特別不適的感受。這真是奇怪。難道冰寒凍壞了她的心,叫她感受不到痛苦、崩潰的滋味了?這個時候,她應該體驗著前所未有的痛苦,在崩潰的邊緣徘徊,或者已經昏厥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樣感知飄渺地躺著。
「姐姐,大人他一向料事頗準,出此下策應屬無奈,至少他定是料到我們能安然度過此劫。」
第二日下午的某一刻,王 .按習慣往屋里茅廁的方向走,王潭扔掉水瓢跟了上來,在她身後輕輕地說。
王 停下步子,驚訝地望著王潭.她幾時站到她身旁了她竟渾然不知?
「安然……度過此劫?」她重復道。她還.沒有從剛剛的沉思中徹底抽離。
「妹妹是擔心……姐姐如此不思語……」王潭的神情可以說.相當復雜。「悶著自個,不好。」她困難地表達著她的意思,倒給了王 足夠的時間思索她的意圖。
「安然度過此劫,」王 清晰地再次重復一遍,「妹妹真.這麼認為?」她的眼楮放大,語氣尖銳了起來。
王潭繞過她的問話。「姐姐昨夜凍得太久,後來又.一直沉默不語,妹妹很是擔心。」
王 看著她,又.一次感到驚訝。換作之前,王潭這種回避的習慣總能引出她急沖的非要把話說清楚不可的脾氣,即便她當場能忍住,那竄在肚子里頭的氣也是實實在在的。但今天,王潭一迂回,她便不想再多說,「大氣小氣」也沒來煩她。
「多謝妹妹關心。」王 轉過身去。
「姐姐!」王潭突然伸手拉住她。
對于王潭想說卻有意等她先起頭的脾氣,王 今日感到從未有過的淡定。
她平靜地等待著。
「妹妹確確實實認為大人絕不想我們真受到傷害,他是出于無奈。」王潭最終開口說道。
「你一點都不怪他?」
「我不怪他。」王潭堅決地說道,但看起來更像在勸說王 追隨她的想法。「劉裕手下雖綁了我們,使我們吃力受累,但正如牢騷鬼所言,近一個月來,他們一直禮待我們,更別說傷害我們。」
「即便這個法子是大人自個想出來的,以向劉裕示明決心,你也依然堅持大人被迫無奈的看法?」
「那決不可能,姐姐!莫非你沉默不語只是在想,到底是誰出的這主意?」
「無論是誰出的主意,暫且不知也不要緊。」
「那麼你是在責怪大人任由我們被綁?」
「不,」王 輕輕搖頭。
「不?」
王潭懷疑且困惑地往她眼里搜尋,王 隨即給她答案幫她解疑。
「責怪是你可以用的心情,至于我,該感謝大人還有心保住我的性命。」
「姐姐!」
王潭生氣了,這再明顯不過,但是她卻說不出責備的話。因為她心里很明白,當她們知道是仲德將王 押給劉裕後,她要說的要做的只有一個目的,便是撫慰王 。
明著撫慰只怕王 會不顧一切地哭喊出來,那不是她想要的。如此這般小心的引導才是最好。
但是王潭很快會發現,即便她明著撫慰,王 也不見得會大哭大嚷。
她會發現,變化早已開始。
「姐姐,」晚上時,王潭再次打破沉默說道,「生于動蕩年間,誰會覺得歡喜?但一些在太平盛世下不會出現的事,卻能在動蕩的時候成為謀生的計策。姐姐,咱們是大人最親的人,難道你就不能相信,大人自答應此等無理之舉後,他心中的悲哀絕不少于你的?」
當「仲德」和「悲哀」用王潭的聲音說出來時,一直讓王 無法確定下來的關于仲德心情突變的思量,在這一刻突然有了答案。王 明白過來,並因這一下子的頓悟說不出話來。
「劉裕也無非認定如今咱們是大人身邊最親的人,才會想出扣押我們,逼迫大人把事情盡快辦成。大人沒讓他失望,劉裕想打一場的願望如今達成了。」
到這一刻,一切都清晰了。王 坐了起來,沒有听到王潭的話。
「姐姐?」王潭跟著坐起來,和伴喜一塊等著王 給她反應。
「既然我們是如此重要的人,在大人遇見難關時,我們自當挺身出來幫助他。大人沒有事先說明,我想他也是開不了口。這對于大人來說,有多麼受辱,姐姐就不能如此這般試想一番?而且,大人他用行動保住了我們,這不僅是向劉裕示明決心,也是向我們示明了他的另一個決心啊,力保家人的決心!」
「他是在逼我出府。」王 喃喃地說道。很奇怪,想明白這一點後,她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苦苦掙扎的心這下終于可以解月兌了。
「你說什麼?」王潭愣了愣。
仲德請承德提出讓她回娘家前,還有些許避讓她的意思,但等到承德傳了話後,仲德對她大變,急躁的心思便不遮不攔了。
「他氣我,刁難我,都是在逼我出府。」她大聲地說出來。「請我回娘家避難更是假話。迫切地催促我回娘家,並非是真要趕我回娘家去,他的用意,就是要讓我踏出大門,落到他們這幫人手中。」
王潭完全愣住了,眼里全是震驚。
「一直當是家事,僅僅是家事!竟然……起因還是他的仕途。」
王潭臉上的神色顯示著她逐漸領悟王 的話的經過。
「確實如此!」伴喜小聲地叫起來,「奴婢也想不通大人為何像挑刺般的為難夫人,還以為……還以為……」
「還以為大人是厭煩我,想我遠離他跟前。沒想到,他是要把自己的夫人押出去,以向劉參軍表明想投靠他的決心。」
「你在說什麼,姐姐!」王潭總算能開口了。她瞪圓雙眼皺緊眉頭大約是想堅決反對王 的結論,可惜混亂的語氣已經出賣了她。
「若姐姐要責怪大人瞞了我們,妹妹必會挺身站在你這一頭。即便出口怪責,頂撞他,我也不怕。但姐姐所言,僅僅由推測得出,簡直是在詆毀大人!」
王 抬起頭,眼楮看向她但心里根本無意應答。因為無論王潭說了什麼話,其實都不過像風吹過一般,搖晃一陣後,終歸了無痕跡。
「姐姐?」王潭又喊道,王 波瀾不驚的樣子令她意外,她的嗓音里甚至可以听到驚慌。
「我的話不是有意詆毀,你明白的。」王 回答她。「推測的對不對,你也明白。」
王潭想了想。
「假如姐姐非要這麼認為,那也應當是我們兩個人。」她換了一個方位。「大人是讓我們兩個都回娘家去避難,姐姐一定記得吧?」
不提醒,王 倒真忘了中間的插曲了。
「姐姐難道要責怪大人為了仕途,家中親人均可不顧?」
「不,潭妹,我已經過了責怪他的那股勁。至于你提到的事,那不是大人原本的意思,是大哥不想教我太難堪,才做主把你也算進來。實話說,我也希望能拉上你一塊走。想來你能夠理解我的想法?」她拉扯了下嘴角,但實在露不出笑意。
「姐姐你說的……?」
「我沒有必要騙你。只是大人瞞了大哥和你我三人,又分別對我們透出其中一小段意思,這樣,誰都不清楚他真正的用意了。」
王潭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來。
「大人見大哥把你算進去之後,便不再催得那麼緊了……接著就是祈福。我一向大人提出,他便答應了……當時他也是打算讓我獨自前去……這後來你與我如何一同出的門,如何到的這兒,就不用我說了。」
王潭仍然無法出聲。王 知道,此刻王潭全明白了,也知道她是對的。
「若說你覺得不快的地方,倒可以算上這件事——大人瞞了你,請大哥出面勸我離開。」
王潭的眼眶內翻出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在跳躍的亮光下忽閃忽現。
這真是奇怪。王 看著淚珠,知道王潭因為難過而哭了起來,可她竟能安然坐著。此情此景是出了錯了?她沒有眼淚,竟也沒因王潭落淚而觸動。
疲倦的感覺突然就來了。
眼皮仿佛生了性情,自作主張垂了下來。她甚至不太清楚怎麼躺倒的,誰給她蓋上的被子,沉重的疲倦已經使她昏昏沉沉了。此刻她只想睡覺。
她知道她已經在睡,或者說準備著入睡,但這種不尋常的感受讓她從模糊的漫游的思緒中勉強抽回一絲清醒。這種體會她從未有過。她知道她正平躺在土炕上,但是她的身體卻有不一樣的感覺。
她的身體感覺飄浮在半空,在緩緩地飛動。她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飛動時吹過她臉上的風。多奇妙的感覺啊。她睜開不眼,也不敢睜開,她怕一睜開眼楮她就會從空中掉下去,這種飄游的體會就會消失。
最後一絲清醒的神思最終被帶離,她陷入徹底的模糊中……分不清她躺在哪里,也感受不到身旁有沒有人,更不清楚周遭什麼樣,對她來說,似乎什麼都可以不管,只需睡著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