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起眼把這些想法從眼前晃開。今夜她不想想這些事。眼下有更迫切的事需要她想清楚。
顏道啟即將護送她們回王府——在徹底明白仲德對她沒有一絲夫妻情意後,她還能在那所宅子里待下去嗎?
在此之前,她盡管傷心,氣憤,但仍將仲德疏遠她,煩她,刁難她的種種歸咎為王潭的討人喜歡和她的不討人喜歡。她有時忍著,有時氣著,因為在心底,她以為過些時候她還能把仲德的心從王潭那頭慢慢收回一些,以為當前她多一點的耐心便能早一點或是多一點的收回來。此刻回頭想想,那真是徹底的妄想。如此短的時間里他對她判若兩人,不是因為王潭,也不是因為她不討人喜歡,只因為他有新的打算了。他得逼她回娘家,出城門,如此,她即可以順順當當地被綁走,又教她父親和兄長無法怪罪于他。為了仕途,他真是用心良苦啊,王 苦笑著。如今,她若跟著他們一塊回去,等待她的除了壞消息還有別的嗎?
這一回,她還要眼睜睜等著壞消息到她手里嗎,並且還是這眼下便能預料到的壞消息?
但若不跟他們回王府,她又能去哪里呢?娘家,這眼前她不能回。開戰在即,她絕不能拿她這點事去煩父親。而母親定在因他們即將上戰場而不堪擔憂之重擔,她也不能這時候回去再給她多一份擔憂,她的身子會承受不住。那麼,她還能去哪里呢?
這一夜王 想不出去處。
但那並沒有令她自悲自憐地添加更多淒慘的「冰霜」來折磨自個,她像安排家中的小事一樣對待此事,先等著看他們怎麼說。
看守們在第二天天沒亮時就離開了,一如他們的猜測。王 隨意拾掇著,一面等著王潭的動靜。但王潭看著也是心事重重。
「伴喜,幾個護衛在外頭嗎?」王潭突然問伴喜。
「哦」伴喜跟王 一樣嚇了一跳。「是的,二夫人。他們都在外頭活動筋骨。」
「江氏呢,也在外頭嗎?」
「江氏——奴婢不知,二夫人。」
「你去瞧瞧,看他們都在做些什麼?」
「哎」伴喜立即跑了出去。
王 正背對著王潭,她想不透王潭要找江氏做什麼。
「姐姐,」王 轉過身,發現王潭已經站到了門邊上。「看守們既已走了,姐姐今日有什麼打算嗎?」
王潭說話時,臉上的神情微微有點復雜,有點著急有點為難,而她的雙眼正期盼地等待著回答。
「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王 實話實說,「妹妹你……?」
「噢,」王潭顯然松了一口氣,「我是想,顏護衛他們連日趕路一定累了,若姐姐不著急,咱們大可再待上一兩天?」
「好,行啊。」王潭不急著回去見仲德還真叫人意外。
「姐姐先在屋里待會,我去外頭瞧瞧去,順便問問護衛這一路上的見聞。」
王 還來不及回應,王潭已經邁出去了。
接著,伴喜回來了。
王 想到王潭略顯奇怪的舉動,便隨意問一句︰「江氏同護衛在一塊嗎?」
「是的,夫人。剛才見著潭小姐,奴婢也應了她。」
伴喜走到王 身邊站著,擔憂的神情還在她的臉上,但只要王 一看向她,她就用垂下眼皮的法子藏起來。王 沒有追著問。無需多問,她能肯定伴喜擔憂的與她自己擔憂的是同一件事——如今回王府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王 靜坐了好一會,直至伴喜小心地提議。
「夫人不到外頭走走嗎?今日外頭風不大,比昨日暖和多了。」
王 想了一下。
「行啊,走走也好。」她總不能一直坐在屋里等這一兩日過去。
護衛和江氏當家的都在地里頭,但沒有看到王潭的身影。
原來她急著要找江氏婦人。除了有關仲德與劉參軍的事,王 也想不出她找江氏婦人還能問什麼。
「夫人。」顏道啟帶著護衛來請安。王 隨意應了聲,便讓他們各自歇著去。
「二夫人先前來交代,這一兩日內,夫人不急著起程?」顏道啟等其他護衛走開後,問王 的意思。
王 回味了一下他的話。
「不著急。」跟著她認可道。說成是她的意思就當是她的意思吧。何況這也屬實話,她還不僅僅是不著急離開此地。
顏道啟點點頭。
這時王 想起來,顏道啟到達後,她還沒問過他身上的傷。
「顏護衛,你的傷勢如何了?」問這話時,她先從他臉上看情況。氣色看著可以。
「謝夫人關心,大人請的老大夫醫術極好,屬下已快痊愈。」顏道啟面露愧色,「屬下護主不力,甚是慚愧」
「快別自責了,你一個人怎能是那麼多人的對手?幸虧你底子好,要不然恐怕……如今知道你傷勢快要痊愈,我也就放心了。」
顏道啟仍揮不開愧意。「夫人被綁後,屬下一度猶豫是否該將事情傳報給您父親,幸好,大人及時查清了這幫人的來歷。經過交涉,大人告知我們事情得以解決,屬下也就沒有擅自行事。」
王 點點頭,接著听。
「但這一路上屬下仍極為擔心兩位夫人是否受傷,半路上因楊兄的事不得不耽誤幾日時,屬下心中更是自責——夫人……可有受傷?」
王 本想應答讓他放心,卻被一個有趣的發現止住了聲。顏道啟對于她們是否受傷的擔心分明出自他本人。她不禁想笑,仲德竟然也有這麼大疏漏的時候。他知道劉裕手下不會傷害她們,卻忘了別的人不知這是串通好的,首先便會擔心她們是否有受傷。他竟忘了此話也應該最先從他口中出來。
「他們只是受命行事,並未傷害我們。得知大人要派你們過來後,他們也及時告知了我們。」
「若是如此,屬下便放心了。」
「對了,你們過來時,一路上的百姓听說了交戰的事嗎?」若是如此,必定是慌亂一片了。
「多數百姓還不曾得知。」顏道啟的語氣放松了些。「若朝廷不貼狀昭告天下,即便這幾天在各城召集士兵,普通百姓也會以為還是在打擊孫恩余眾。」
「朝廷這是什麼打算?」
「屬下也正在打听,但均是一些民間傳言,不足為信。」
「南郡公那頭現在如何?」
顏道啟冷笑了起來。「南郡公為謀反之事已經準備了許久,要說他在為戰事做準備,不如直說他正滿心期待他的大日子的到來。」
王 的本意是想從顏道啟這兒听一听仲德如今是何種復雜的樣子,可惜顏道啟無意提到他,她也就不多問了。
「他很快便能等到了。」她狠著聲音說。
一想到眾多無辜百姓因桓玄的將慘受種種痛苦,她就無法止住內心的憤怒。
顏道啟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但沒有接下去說。
王 等了一下,失落的感受頓時涌起。
顏道啟雖是一名護衛,但因為由父親帶大,在王 還沒出嫁前,顏道啟便是家中父親能與之談論要事的人。父親令他特來保護王 ,一半也因他是可信的自己人。如此顏道啟便成了王 身邊寥寥幾個能與之談論黎民社稷的人之一。而且也因為他的看法較于她的不會相去甚遠。而如今她若和顏道啟談話也只能說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的話,她只有更加孤獨了。
她嘆了一聲,若換做楊默,她不僅可以暢所欲言,或許還能听到一些新奇的話語。她轉開臉,看到了江氏的屋子。她又嘆了口氣,在此地或許也只能與江氏婦人談談對戰事的抱怨了。
「可惜二夫人正與江氏婦人在談……我也想找她問一問的。」
如此站了一會後,王 沒留神竟將心中所想說出了聲。
「夫人要奴婢去傳達一聲嗎?」伴喜馬上問道。
「不用了。二夫人一時半會還不會出來。」她也立即否定道。
她並非要過去湊熱鬧,只不過不小心說「漏了嘴」。
他們又無所事事地站了一會,這時王 注意到顏道啟的異樣了。看他仍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分明沒有隨意說說話的興趣,但他也沒有走開。他不會無緣無故站著不動。
「夫人如今……最擔憂何事?」在王 發問之前,顏道啟先開口了。
他太過猶豫的語氣令王 立即懷疑他手頭還有沒稟報的事,卻不知因何故。但因為他是她最可信的護衛,王 還是對他說實話。
「最擔憂的莫過于即將遭受水深火熱之苦的無辜百姓。」至于她自個的事,比起眾多百姓只能算其次了。
顏道啟的眉頭松開了。「正如屬下所想。」
「是嗎?」剛談到此事的一大禍首時,王 還記得他的反應很是無動于衷。「擔憂又如何?朝廷早已不為民所想,其治國不利引得各方起憤,剛壓了那頭,這頭桓玄又公然造反。由此而起的動蕩它害得最深的莫過于百姓了,這些事,誰都明白,可又能如何?」說完她又自嘲地補上一句,「除了眼睜睜等著。」
「夫人所言,屬下是否可以這麼想?若這世間有人能讓百姓不受動蕩之大苦,那麼掌權者更替之大事也並沒惹得夫人太過憂心?」
王 一時愣住了。她還不曾將百姓受苦之事和掌權者的決意分開想過。因為在她看來,百姓之所以要受苦,完全在于掌權者的意思。但如果政權更替時,百姓不受其影響,徑自過活,她仍會像現在這般關切嗎?
不用想多久,王 很確切地知道答案。「作為一名普通婦人,我對遠方的政權更迭之事恐怕遠不及你們男子來得關心。」
顏道啟微微一笑。「如此才好。正如夫人所言,那是遠方的事,無需夫人操心。」
王 不明白了。「你問這有何用?難道將它想做遠方的事便能看不到听不到即將到來的變動嗎?」
顏道啟的微笑帶上了一絲神秘。
「夫人忘了楊默兄,他去劉將軍身邊要辦的事?」
「當然知道。」王 皺起了眉頭,本以為顏道啟要說個什麼好事,原來還是那個失敗的嘗試。「他的想法固然好,可惜,想著容易做起來難,如今雙方馬上要開戰——」
「未必,夫人。」顏道啟打斷了她,仍是神秘地笑著。
「你剛說,什麼?」
顏道啟壓著聲音說道,「屬下打听到可靠消息,和降一策並未真正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