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看似走到了絕路。
當王 再次獨處的時候,才開始真正想一想得知此境況後的心緒。
內心並無「惡人終有惡報」的欣慰,卻只感到焦灼。但她也很清楚,這是因受牽連的無辜的人感到焦灼。而一想到肇事之人仲德,只有冷漠升起在她的心中。
她仔細地想了想仲德走到如今這種境況的因素,皆因他對人不義。當他需要得到他人的幫助時,自然竭盡全力設法贏取那人的信任,以得到自個想要的。這似乎無可厚非。仲德他有此本事,便能用此本事幫助自己。可是達到目的之後,那些忘恩負義的做法便叫人怒氣難當了。拋開「恩義」不說,他對身邊的人的做法,只分為可用與無用兩種,毫無情義可言。
如今他踫上了絕境,仍是不放過可用之人。
事情已然只有死路一條了嗎?先拋開仲德不想,這天下就沒有誰能救一救受牽連的人嗎?
在焦灼之中煎熬著的時候,王 又想到了楊默。
他便是那無辜的人之一。
他說他即將離開,他來此的目的是為了找人。而他所做的也不過就是使黎民百姓免了戰爭之苦,如此卻要惹來殺身之禍。只因劉裕掌有兵力,便誰也不放在眼里了?只因他當今的權勢,楊默便要為他的一己之欲賠上性命?這何其無理
他不該死。楊默不該死。憑什麼他劉裕要人活便活,要人死便死,他憑什麼?
王 沒發現她的眼眶已經濕潤了。除了憤怒,還有難言的苦味漾在她心頭。
有誰能在此時救下他們?
若她將此事告之桓玄,或許楊默因此可逃過一劫,可是大哥呢?他必會因與仲德的親兄弟關系而喪命。她搖搖頭。大哥能把此事告與她,也是相信她絕不會輕易泄露。桓玄雖能與劉裕抗爭,但告之與他絕不是上策。
但若告之楊默呢,情況能否不同?至少,楊默可早日逃離此地。承德跟著仲德,兩個人對付桓玄一人,承德喪命的危險便小多了。
此般想法是否很自私,有多自私,眼下她無暇多思量。這是她思來想去最終感到可以一試的辦法。能救得下一人便是一人,除此之外,她只能多求菩薩保佑大伙平安。
總算熬到第二天晌午,王 讓伴喜托人去找楊默,用的是顏道啟請他喝酒的名義。楊默過來時,神色還算自若,也喊著要找顏護衛。周圍的人想來也不會多想。但當他進入房間後,見到王 的頭一句話便是「出什麼事了?」
王 把所知的情況向他說了一遍,並將自己的用意也告之與他。
楊默自始自終嚴肅地听著,從他臉上甚至沒看到震驚與害怕的神情。王 僅僅從他緊緊皺起的眉間揣測出,他並不知此事。
「大哥因仲德哀求,恐怕不會扔下他不管。我此番告之與你,也是想不出一個可解決此難的辦法,只希望你能早日逃走,遠離這些是非。」
「但你說大哥的意思,打算先幫大嫂和你找一個安全之地,也就說,你們也有危險?」
王 搖搖頭。「這一點大哥也不能確定,他如此打算是為了謹慎起見。」
楊默微眯著雙眼思索著。
王 緊張地注視著他。剛才的講述中王 並未詳細說明仲德受劉裕脅迫的原因,而楊默似乎也像是忽略了一樣不追問。
「能讓我和大哥談談嗎?」楊默忽然開口道。
「談談?」王 被嚇了一大跳。「大哥能將此事告與我,必是信任我。而我也是相信你,才泄露與你,好讓你早早逃走」
「你別著急。」楊默邊說邊伸出右手。有一瞬間,王 以為他的手掌會覆在她抓在一起的雙手上。但楊默把手停在了她的雙手跟前,蓋在桌面上。「我想與大哥談一談,主要是想通過大哥見上劉裕一面,和劉裕談一談。」
「和劉裕談?」這不是送死嗎?
「不是去送死。」楊默的回答超乎想象的淡定。「如果你還記得,我曾告訴你,我來自偏遠鄉下?」
王 只能點頭以作回答。
「事實上那偏遠鄉下比任何人所能想到的更為遠。你沒有見過那里,沒有在那生活過久無法想象得出。」他微微一笑,「你可以稱之為另一個世間。」
王 瞪大了眼珠,楊默簡直像在編造假話。
「在那里,我們早已知道了桓玄和劉裕的將來。桓玄必亡,劉裕最終會成為最大的贏家。」
「你——」
「請相信我,王 。你信任我,才把事情偷偷告訴我,我當然非常明白。就按你說的,我大可獨自逃走。但一想到你們都處于危險中,我想我不能這麼做。我告訴你那是歷史,絕不是編造的謠言。如果你生活在我的家鄉,想知道這些就很容易。我想見劉裕一面,是想勸服他多等一段時日。桓玄雖暫時得權,但他的作為很快就會難服天下。到時劉裕就能名正言順出兵討伐,也能名正言順得天下大權。」
這是楊默第一次直呼她的姓名,並且用的是極為誠懇的語氣。王 仿佛得到了鎮定的藥丸,一口吞下,頓時起效一般,她認真並平靜地听完了楊默的闡述。
隨後,等到承德一回來,王 就安排了楊默與他的會面。她自己則在外面等著。
她心中有一股信念,大哥會像她一樣,選擇相信楊默,並讓他試一試。
兩日後的晚上,楊默在仲德承德的帶領下,前去見劉裕。
王 在房中萬分緊張地等待著。她知道,楊默說服她是一回事,但說服大哥與仲德便是另一番本事了。他們倆會信他,除了楊默擁有說服人的本事,他們如今的危難處境也是一大重要因素。但是,他們倆與劉裕一比,又成了不值一提的一關。
劉裕既沒有死的威脅,有的全是失意的怨怒。他即便心中被楊默勸動,也大可置之不理,仍舊派人暗殺桓玄。更何況,楊默又是引發他怨怒的罪魁禍首,他今晚只身前去,只怕……
她閉起眼楮,不敢把那壞的結局想出來。
楊默去之前曾想過嗎?
自然想過了。可他還要去,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
他說他的家鄉如此異樣,她還沒有機會多問一問。
或許此後,她就只能自個兒猜想他的家鄉的模樣。
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楊默一去不返的念頭令她全身一陣陣的冰涼。
她猛地站起來,試圖掙開那些冰寒。她快步走到房門邊,隨即又轉過身打算走回去。但這時,她改變了心意。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只會更加焦慮。大哥出門前曾囑咐過她,楊默雖是為保他們前去見劉裕,但他若不幸喪命,王 一定要撐住。若不然,其他人不知詳情,以為王 是得知楊默出事而承受不住,必會編成不中听的話給傳出去。想到這一點,她打開門叫伴喜。
伴喜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房間外邊。听了王 的吩咐後,立即跑開去請人幫忙。
王 要了一些針線活。此時此刻非要這針線活才能叫她暫時拋開幾成焦慮,內心安定一些。
伴喜將油燈挑撥的亮眼些,好讓王 不用太吃力。自己也陪著在旁邊做起來。
王 專注于手頭的小活,不願起頭說任何話。期間,伴喜在光線明顯暗下去的時候會湊上身挑一挑燈芯,趁機她便偷偷看上王 幾眼。此時王 也會分心感受到她的注視,而焦慮便不甘被壓制,緊跟著涌上心頭,她只好又重新調整,將心思用來細細檢查每一處針腳。
當這一堆衣物快補好時,伴喜首先停了下來。她越來越周全了。外面還沒有動靜,王 必定不肯先躺下。她思索著再做點什麼好。接著,她向王 請示,做完了這些衣物,再來給手巾繡上些花樣可好?
王 當然同意。伴喜早早替她想好接下來可做的事,焦慮便不會有機可趁打垮她。燈芯已經換了好幾根,不用問大約也猜得到此時幾更天了。外頭依舊安安靜靜的,她的焦慮早已慢慢地擴大了許多倍。若這麼放任它們攻她的心,她恐怕自己難以達成大哥的囑托。
「繡些什麼呢,夫人?」伴喜把王 的手巾都拿了過來,並將框架準備好。
王 抽出攜帶在身的那條,認真的考慮起來。
「繡梅花吧,不懼寒不怕苦,不懼怕自個孤單開著。」
她簡單地想了想樣子,便埋首仔細地繡起來。
第一條繡得不甚好,她皺起眉頭查看要修改的地方。第二條完成時,她微微松了口氣,如此這般也還算滿意吧。
當她一直繡到第六條時,發現雙眼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針腳。她不知第幾次地輕揉兩只眼楮,可這一回,輕揉也不再有用,她甚至看不清該下針之處。
「休息一會吧,夫人?」伴喜心疼地說道。
王 放下手巾。即使她不願休息也不得不停下了。她把手巾鋪開在兩個手掌上,對著沒完成的花樣嘆了一聲。
但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伴喜嚇得跳了起來。「定是顏護衛」隨即她馬上跑過去應門。王 驚魂未定地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夫人,」顏道啟撇去了無關緊要的話,直說正題。「屬下剛已見到府中老爺,楊少俠平安無恙。」
霎時,王 只覺得像挑了千斤重的擔子,累得再站一下都站不了了。她的身子晃了晃,伴喜趕在她伸手抓門框前攙住了她。
「夫人您太累了,奴婢扶您去躺下吧?」伴喜的聲音既歡喜又心疼。
王 點點頭,並讓顏道啟也趕緊去歇著。僵直著等了一個晚上,他們三個人都需要立即躺下來松緩松緩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