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靜了下來。
仲德瞪視著她,但沒再接著罵。
王 預想過他會生氣,會因為他所看重的臉面,世人的眼光此類問題而訓斥她。但她沒想到,她預想的還不夠狠。
房門被推開,承德神色嚴峻地走進來。
他來回看著屋里兩個人的臉,口中直喊︰「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吼來吼去是存心要讓下人听了去,好傳作笑話嗎?」
仲德發出「哼」的一聲,再瞪一眼王 ,甩袖走了。
「仲德」承德生氣地跟了幾步,但仲德背對著他,很快就走遠了。
「這小子」承德罵了一句,轉過身對著王 。「弟妹,大哥在外頭沒听清仲德剛嚷了些什麼話,但大哥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大哥肯定,那是他一時的氣話,你可千萬別听進去。」
「大哥,」王 回話時有一種錯覺,似乎這聲音不是她發出的。她只是能感到嘴巴在動,能听得到這兩句話而已。「什麼也別說了。我先回房。」
她匆匆從承德面前消失,一路小跑著趕回房間。
進到房間內,她將門使勁一關,眼淚便簌簌地流了下來。
她原本打算好,無論仲德說什麼話,決不掉眼淚。可是,這會她仍是沒做到。她也不想生氣的,此刻卻還是氣到哭。她在心里罵著自己,仲德罵人,她也罵回去好了,為何當時一句話也不會罵,到頭來只將自己氣得掉眼淚。
她清楚地知道仲德打發她的兩個辦法,在見面前,她便已細細想過的。
在要事上,仲德有兩副面具。若能擺出一副大人教導小孩的模樣,以教她順服,他一般會用上此面具。若是她不順服,他便會拉下臉,責備她的各種不是,然後冷場而去。而她一直捧著平日里那些瑣事上的退讓當做是寵愛,便由他「心想事成」。他從不看重她的想法,也不曾向她承認自己的過失。在她與大哥,楊默和顏道啟多次談話之後,才認識到了其間的區別,以往與仲德的談話甚至都算不上談話。
今日,他用上了兩副面具,卻發現仍未壓制住她,竟然氣得撕破了臉。
愚笨如她,何其可悲。是曾在父母家中過得太簡單,太順心,父母親將一切險阻攔開,真正的慣著她,還是她天生不如常人,愚笨如斯,才會把仲德在瑣事上的忍讓當成寵愛和包容?
今日,各種假面具都失效了,仲德也可以大吐真言,暢快一番。
她擦干眼淚,想到剛才若是也能同仲德一般破口大罵,此刻心里是否會少氣一些?
搖搖頭,她知道答案。不會罵的人,即便學來幾句罵人的話罵出去了,也不會教自己好受多少。
在這空擋里,她想起了王潭。仲德與王潭或許真是天生一對。平日里,只要能順其之意,兩個人均盡所能地周旋在客套話里。甚至給旁人留下一個假象,他們天生不會說難听的話。倘若誰在與他們交談時說了不夠客套的話,便是無禮之人。他們會用眼神明白地告訴你,他們對你的蔑視。但是當然,假象便是假象。當局面無法順其意時,旁人便會發現,或許一時之間還會驚訝不已,原來他們也是無禮之人,說起各類難听之話也是順口至極。
這令王 破涕而笑︰原來仲德也不過如此。
若是他一直有本事只說中听之話,並回了她的問題,她心里大約多少還是會畏懼著他。但如今,他在她心里不再有任何震懾力。他今日的氣急敗壞和劉裕輕易便能威脅他的事均在宣告著,此人有不少暗事不敢拿出來說。
如此也好。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心情已平定了不少。捅破了那一層虛假客套的面紗,今後她與他之間大可有話直說。
她要與他月兌離聯系的決心更是堅定了。
當王 已經能平靜地想一想接下去如何解決這件事時,大嫂急急忙忙的趕來了。她帶著大哥的囑咐前來撫慰。
「如何?你還要請你大哥出面再說?」大嫂听到她仍是堅持要與仲德斷絕時,情不自禁的叫了起來。剛剛她進來見到王 竟沒有痛哭流涕,反而安靜的喝著茶時已經嚇了一跳。準備安慰王 的話也沒用上,只听王 簡單地講了講發生的事,她正困惑著王 此時的樣子,絕沒料到,她竟是這般心思。
「是否太為難大哥了?」王 低聲問了一句。這是大嫂的反應叫她想到的第一條。
大嫂的眉頭深深皺起,王 不敢肯定她一時沒回話是出于哪種心思。
「若是大嫂覺得為難——」
「你大哥倒好說」大嫂回過神,將話搶了過去。「你大哥與我都好說……這是你們兩個,是我們一家人的事,你大哥與我理當出力幫忙,哪還說什麼為難不為難的話。」她的話說的微微有些亂。
王 想到了第二條。
「那麼大嫂認為如何不妥?」
大嫂猶豫著,話早已到嘴邊卻不敢隨便出口的樣子。王 靜靜地等著。
「你不擔心仲德會再次氣得受不了嗎?」最終,大嫂問道。
「他不是因為我提出斷絕之事氣得受不了,嫂嫂。」王 向她解釋道,但卻不知這番解釋能不能起一點作用。「是因為我問了他的小人之事,他不作正面回答,反而想用責罵來打發我,由此才氣急敗壞破口大罵。他並不擔心我是否回去他身旁,只因听了大哥的話,才不得不來此一趟請我動身。」
「仲德他很忙,這一點你大哥也極為清楚。」
「是的他很忙,這一點我明白。」
「那麼……」大嫂又為難起來,王 只好向她點點頭以示鼓勵她問出來。「妹妹你實話對嫂嫂說,你心里頭是不是在怪仲德沒有早一點過來請你?」
「沒有,嫂嫂。」王 淡定以回。
「哪怕一絲一毫?」大嫂不太相信地追問。
「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王 只好堅決回道,「比起他對我的情義,其它均為小事,嫂嫂。他對我連情義都沒有,旁的小事我還會去想嗎?」
大嫂不由得唉聲嘆氣起來,一如大哥沒法子時的樣子。
「你這般……如此這般……這事,它會越加糟糕……」
「我已經與仲德好好地說了,只是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只想責罵我幾聲,將我嚇住了便了事。」
「可是……但是,你非要……非要對他提那些……叫他不痛快的事又是何必呢?」她欲言又止的說出了她不敢加諸責怪意味的話。
王 也嘆氣起來。她又錯了。
上一回大嫂講出對仲德的不滿時,她沒有想到,那些話都是不算數的。至少,那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在大嫂看來,倘若真正到了大哥或是仲德面前,他們依然比天還大,而她們身為婦人,只能表示敬畏之心。
無須再做任何解釋的必要了。
她換了個說法。「依嫂嫂的意思,若是我順從地息事寧人,回去與他們團聚,當做無事發生過一般,仲德他就能保證今後再遇到難事時,不會再利用我的可用之處,棄我于不顧,將我的性命視同草芥?」
「這種事……」大嫂張開嘴卻無聲可出。片刻後,她咽了一口又說道,「那種事……」為難依舊壓住了她的聲音,她又嘆了口氣,「如此……」
最終她仍是無法回答。她無法替仲德給王 任何保證。
王 伸出手,握住大嫂的手。她不是存心想為難大嫂。
「哥哥嫂嫂的好意,妹妹心里極為明白。」她輕柔地說著,「只是,我心意已決,還請嫂嫂別再勸我了。倘若嫂嫂不介意妹妹再去麻煩大哥,妹妹還得去——也只有請大哥幫這個忙。」
大嫂無奈點頭的模樣叫王 一陣心疼。她背著身離開時,王 甚至想拉住她,再與她好好解釋一番。但最終,她忍住了,只將那些解釋的話講給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