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都是把仲德奉成天,對他敬畏有加——自他俘獲她的心的那日起。
跟在父母身邊時,她的日子猶如茶杯中的水一般簡單,一眼便可見底。外頭雖不太平,有父親和兄長他們男子去操心,家中還算平和,大小事務有母親早早便安排妥當,也是無須她掛心。仲德的出現可算是她的最大的事了。仲德比她年長多歲,待人接物又有法子,她這一杯水跟隨在他身邊,自然對他言听計從。當然,這里面還有情義的成分,至少她一直這般認為。她以為是仲德對她有情才引得她情竇初開,把一顆心寄到了他身上。她以為他們兩個人對彼此都有情,他才娶的她,她才嫁他。
可惜,如今她也無法考證仲德是否曾對她動過真情。
她所能想到的不和諧的緣由便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太過簡單的生活造就的她這個人。她與仲德一起的日子不長,生活習性,言語行為便也沒有多少改變。家中事務也不多,便也沒什麼大事會如同警鐘般敲響。仲德大約打從心底里瞧不起她,但他不隨意展現出來,她便也不知,更不曾這般想過。很少爭執,兩人之間的不和諧就也沒幾次機會凸顯出來。或許對仲德來說,他一心想著他的前程大計,只不過中途找了一名女子成家,也算完成了一件必做的大事。而她,一切來得這般容易,她一直只看到好的,只想到好的方面。日子便在兩人的不和諧中過了下來。
所有這些,與她同樣明白的必定要數仲德了。他心思那般多,那般深,看透她真是易如反掌。她簡單的想法,對他的敬畏之心,以及待他的情義,他一定全都明了。但這些起不了太重大的作用,特別是當一個大的抉擇來臨時。
如今她更是無從考證仲德打算犧牲她之前,是否猶豫過?自然,那已不重要了。他的為人決定了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
因為仲德的為人,她無法再將他奉為天,再將他看的比一切都大。這一句,便是她不能對嫂嫂說明白的話。嫂嫂有大哥撐著天,她體會不到她以為的「天」不再是她的天,更不在為她撐著天是怎麼一回事。
她也知道,只有她的決定會引起人們非議。他們會露出無法理解的神情表示震驚,用著批評或是嘲笑的言語,盡所有否定的意思以示他們認為她是何等的不可理喻。這些盡管不是她要擔心的重點,卻是她必須防範的。日子拖得越久,父母親便越有可能得知此事。萬一他們听說了她的作為,她該怎麼辦……她無法想下去,至少此刻她還無法設想那般後果。
事情很明顯,她要做的便是從速說服仲德。等到事情落定後,她可以親自回去向父母解釋一切。
說服仲德前,她需要先說服大哥。
雖然她相信,承德絕不會開口責怪她,但說服他困難卻要大得多。承德不願看到他們斷絕關系的心意大約同她此刻的決心一般堅定。她該怎麼做才能勸服他?
這一日晚飯後,伴喜偷偷向她說了大嫂打听王潭的事。
听伴喜復述過一遍後,大嫂打听王潭的原因也大約清楚了。
「她只問了這些個話?」為了確定,王 又問了一遍。
「是的,夫人。」
伴喜對她的忠心大嫂不會一點也瞧不出,王 猜想她之所以還要從伴喜這兒打听如今王潭同她的姐妹關系,大約是想往王潭那跑一趟,看看能不能讓王潭為此事出點力。
關于這一點王 倒也不擔心,王潭即便來勸,也不見得有幾分真心在里頭,頂多做做樣子。叫她擔心的倒是這宅子里的其他人。
「她問話時,就你們兩個人嗎?」
伴喜略想了片刻。
「屋里頭就大夫人與奴婢兩人,但是屋外頭還站著嬤嬤……夫人是要問這個嗎?」
王 點點頭,不由得嘆了口氣。
「只怕這宅子里上上下下全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伴喜迅速低下頭去,不敢接話。她的樣子更是證實了王 的擔憂。
王 在心里頭計算著她還有多少時日可用。
到了第二日,大嫂果然帶來了消息。
「妹妹,你連日在家,總不出門,恐怕是要悶壞了吧?」她柔聲地帶著明顯的勸服的意思說著,期望的神彩正在她的眼中閃耀,但王 也已經準備好了答案。「眼下即將舉辦一場宴會,由南郡公的夫人親自主持。妹妹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嫂嫂有幸,也受到了邀請。你我何不一同前去,權當散散心?」
「既然是南郡公府上發出的邀請,妹妹豈敢不去?」王 也柔聲答道,「到時姐姐喊我一聲便可。」
「那再好不過了」大嫂很是高興。「我們吶,也好好收拾一番,到明日精神飽滿地去」
「就在明日嗎?」
「哦對嫂嫂剛忘了說了,明日中午。」她說話時,擔憂的神色清晰可辨。
但王 也不多問。
「行啊。妹妹記下了。」她爽快地答道。
「那好,妹妹你先待著,嫂嫂那頭還有事,便不陪著妹妹了。」
王 點點頭,大嫂便匆忙從這兒走開了。
「夫人真要去嗎?」伴喜似乎還不太相信。
「去啊。桓玄的夫人如今是何等身份地位,她邀請的人誰敢不出席。」
「可是……」伴喜吞吞吐吐地不敢說。「明日便是宴會之日,卻無人來……」
王 笑了笑。「剛才大夫人為何不提此事,之後一听我答應了便飛一般地離開?不就是怕我問她為何受了邀卻無人來通知這一類的話。」
「夫人的意思是,他們派人去通知了……」
「自然是派人前去大人那頭通知的。都不知大人有沒有安排我去,只怕還是沾了王潭的光,我才有份跟著去一趟。」
「夫人……」伴喜不敢多話。
「沒什麼要緊的,」王 隨意答著,想到大約是王潭不願前來這邊,才出的這主意,讓大嫂帶著她去宴會上一見,她心里更加無憂了。「這些都是小事,就當是出去透透氣。」
「難怪大夫人昨日向奴婢打听來著。」
「是啊,也是順了哥嫂他們的好意。只要他們不告到父母那邊,其他的人,他們請誰都一樣。」
伴喜似乎有話在嘴里頭。王 一驚,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有事嗎?快說」
「夫人莫急」伴喜慌張地連忙解釋。「奴婢只是听到一兩句只言片語,他們或許還想請楊少俠出面勸夫人。」
听到不是關于父母親的話,王 的心才得以回歸原位。
「請楊少俠?」這種傳言太可笑了。「這是丑事,是家里的丑事,哥嫂他們不會如此糊涂的。」
「奴婢也是此意。」伴喜為自己辯解道,「大約是人多口雜,傳著傳著就變樣了。」
但若他們真請楊默出面,王 倒也不擔心。楊默與王潭一樣清楚仲德與她之間的僵局,說是家丑,對楊默來說卻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到了第二日,天氣晴好,上午的陽光灑在身上便已略感到暖意。春風拂面的味道更加的重了,深吸進一口氣,已輕微的有了濕泥土的氣味,不禁讓人心曠神怡。倒確實是一個賞青談話的好日子。
王 沒有問宴會的地點在何處,只知大約不在皇宮里。早飯後,她讓伴喜將身邊的幾件衣物拿出來比照了下。其實也沒什麼可選的,她能在今日穿的也只有一套。這倒令她想起了仲德此前說的話,她的衣物均已送來此地。她不禁打算著,何不趁今日之需派人去一趟,將她的東西全取過來。
伴喜帶著她的意思去找了大嫂。盡管不是太必要,王 仍舊想先跟大嫂說一聲。
很快,伴喜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名護衛。王 便讓他們兩人盡早出發了。
他們回來時,不僅帶回了王 的衣物,還捎來了一個口信。口信是給大嫂的。但既是口信,王 便先得知了。據說王潭身子抱恙,已向桓玄夫人送去了歉意,今日恐怕是無法出門赴宴了。
護衛將東西搬進王 的房間,接著便告辭離開。護衛一走開,伴喜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說一說這個事。
「夫人,依您看,潭小姐是真的還是假的?」
看她饒有興趣的模樣,王 打趣道,「自然是真的,她何時變假的了?」
「夫人——」伴喜也不怕,撅撅嘴轉身開始收拾。
「管她真的還是假的,如此一來,便可省了這一趟。」
王 愉快地拿起幾樣首飾端詳著。才多久不用,竟也有了一股恍如隔世的錯覺。她不禁對自己嘆笑了兩聲。
伴喜看過來一眼,手中的活也停了片刻,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敢把話問出來。
王 知道她什麼心思,只是她也不急。相信用不了一會,大嫂定會來問。
「既然王潭不去,那我也就不去了吧。」王 用征詢的口吻向大嫂說了她的意思。無需她多說什麼,大嫂比她更清楚她原本能去的原因。
大嫂笑了起來,「妹妹……也不願去了啊。」她的笑容里有幾分解月兌,也始終有幾分尷尬。
「嫂嫂只管去赴宴吧,」王 微笑著撫慰道,「無需擔心妹妹了。今日既已打算出去透透氣,我便不改主意了。這城里頭什麼模樣,今日妹妹帶上護衛去逛一逛。」
大嫂由衷地高興起來。
「如此也好嫂嫂將馬車派與你用,」她愉快地吩咐著,「帶上兩三名護衛,好好在這城里頭逛一逛。」
只要大嫂高興,王 便不說多余的不贊同的話。若是坐著馬車去逛,她還不如不出去。不過不要緊,大嫂會在她前頭動身,她只需等著她先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