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丈夫死後,冷太太就信起了佛,把這個當成了心靈寄托,有事沒事,時不時的到庵堂里拜一番。因此搬了新家的翌日,吃早飯的時候,冷太太說要帶著冷清秋去慈修庵拜佛,因為去的是尼姑庵,所以冷太太越過宋世卿,問陸輕萍要不要和她們一起去。
接受無神論教育的陸輕萍不信這個,所以婉拒了冷太太。等冷太太和冷清秋出發去慈修庵的時候,陸輕萍也出門了,她去了同仁堂看病。雖然現在西醫開始流行,但是中醫還沒有像後世那般被擠佔的那般嚴重,而且同仁堂畢竟是老字號,所以看病的人很多。陸輕萍來了之後就排在隊尾等著看病。
隨著時間的流逝,前面的人減少,原本排在最後的陸輕萍身後也拉出了隊伍。隔著三四個人,如萍和她的同學劉蓉蓉站在隊伍中間,兩人一面排隊,一面嘰嘰喳喳。
如萍看了看排在前面的人,心中計算一下還有多久才能輪到她和劉蓉蓉,低聲問道︰「蓉蓉,要看病怎麼不去看西醫呀,什麼病非得跑來看中醫不可?」接受西式教育的如萍明顯在態度上傾向于西醫,覺得西醫見效快。
劉蓉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四周,用只能如萍一人听到的聲音說道︰「這個不好看西醫的,我每個月那個來的時候都痛得要死,西醫看了也沒有好的治療方法,只能看中醫,得靠中醫慢慢調理。」
陸輕萍不知道如萍和她的同學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她坐在座位上百無聊賴的玩了一會手指,覺得沒意思起來,正在四處張望的時候,看到她的同事密斯月兌唐陪著一位中年婦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正覺得無聊,見到密斯月兌唐立刻興奮的向她招手,「密斯月兌唐,這里,這里!」總算來個能和她說話的人了,等待實在是件很無聊的事情。
「咦?密斯月兌陸,你怎麼也在這里?」密斯月兌唐看到陸輕萍,笑著走過來打招呼。
「我來看病。你呢?」陸輕萍稍微偏了一下頭,目光落到密斯月兌唐陪著一起來的,現在正在櫃台抓藥的中年婦人身上。
密斯月兌唐順著陸輕萍的目光看了過去,收回視線,無奈的聳聳肩,作了一個非常郁悶的表情,「大好的周末,我媽咪不讓我休息,非拉著我出來。這不路過同仁堂,她說要抓幾副補身子的藥,所以我就陪她進來了。」
「對了,一會兒你看完病還有什麼事嗎?」非常不情願的被母親從家里拉出來的密斯月兌唐知道母親的行程。從同仁堂出來,母親就要去打牌了。到時一大堆中年婦女,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她不耐煩听,而且也沒意思。何況,她要是去了,話題少不了要圍著她轉,這幫人最為關注的就是她的婚姻狀況,問東問西的,好像她嫁不出去似的,密斯月兌唐一想到那個情形,就煩死了,因此她就把主意打到了陸輕萍的身上。
陸輕萍笑著搖搖頭,「沒什麼事,我今天主要的任務就是看病,看完病就沒事了。」
「那太好了!」密斯月兌唐忙拍手叫好。「等你看完病,我倆去逛街去吧。」她實在不想跟著母親去見她那些牌友,一大堆中年婦女,閑著沒事干點什麼不好,怎麼那麼愛當紅娘,給人做媒呢!她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女性,才不要包辦婚姻!而且她還年輕,才不要這麼早出嫁!
「好呀。」左右也無事,陸輕萍笑著答應了密斯月兌唐的提議。
……
陸輕萍和密斯月兌唐談得興起,沒有注意到排在她前面的人已經沒有了,輪到她看病了。她卻在外面一直在和密斯月兌唐說話,沒有進去。
「陸輕萍!」同仁堂的伙計見沒人進來就診,從里面出來,喊道︰「陸輕萍?陸輕萍是哪位,……」
陸輕萍听到伙計喊名,立刻反應過來,趕緊答應著,往里面走。密斯月兌唐也听到了伙計叫人,輕推了她一把,「趕緊的,到你了,你快去看病,一會兒我們好去逛街。」
就在陸輕萍進去看病的時候,如萍也听到了伙計的喊聲,「陸輕萍」這個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記得,父親的一個女兒,她同父異母的一位姐姐叫這個名字。目光落到陸輕萍身上,如萍認出陸輕萍正是她送錢給依萍,不僅被依萍拒絕,自己反而被氣得要死的那天在依萍家門口撞到的那名女孩。
因為陸輕萍在陸家的時候,和母親冷梅深居簡出,所以如萍對陸輕萍的相貌印象不深。但是相比陸家的其他人,王雪琴和冷梅打的交到要多一點,所以如萍和冷梅、陸輕萍的接觸也比其他人要多。如果不知道陸輕萍的名字,如萍不會把她和她的同父異母姐姐陸輕萍聯系到一起。但是在知道她的名字後,眼前陸輕萍的身影和如萍記憶中的那個印象重合在了一起。
陸輕萍,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當初被丟在東北的姐姐竟然來上海來了?如萍震驚陸輕萍的出現,旋即又疑惑,既然她來上海了,為什麼沒來找爸爸呢?她是不是怨恨當年爸爸丟下她不管呢?她到底對陸家抱著什麼心思?如萍進而想到,當初她是在依萍的家門口遇到陸輕萍的,這是不是意味著陸輕萍和依萍攪在了一起?想到依萍現在對陸家的態度,從依萍身上又想到陸輕萍,……如萍有些擔心,覺得她今天回家後,要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媽媽。
在里面就診的陸輕萍不知道外面的如萍認出她來後,心里這麼多彎彎繞。眼前上了年紀的老大夫先是伸手按在陸輕萍右手脈上,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又換過左手,亦復如是。診畢脈息,他提筆寫方,「陸小姐,你這個癥候可不算小,需要理氣補血,暖宮調經,不然可能于生育上有妨礙。但是你的腸胃也有問題,吸收不是很好,以至于你的身體根本出現了問題,所以在養血暖宮的同時,你還要固本培元,飲食上要多加注意。我先開幾副藥,你暫時吃吃看,等吃完了,再來看,然後我在根據你的情況再開藥給你。」
自己的身體好不好,本人最清楚。別看陸輕萍表面上白里透紅,看起來氣色很好的樣子,這都是化妝的效果,實際上她的臉色透著不健康的蒼白,而且還有些發青。曼璐的這具身體當初實在是糟蹋的狠了,比起行經時的問題來,腸胃的問題都是小問題,陸輕萍正是知道這一點,才要看醫生調養的,不然,如果好好的,誰願意看大夫吃藥。看完病,從里面出來後,陸輕萍拿著方子抓好藥,和密斯月兌唐匯合,兩人一起去逛街。
自從陸輕萍進去看病,如萍就盯著隔開里外間的簾子出神,似乎要把它看出一朵花來,連劉蓉蓉幾次和她說話都心不在焉。等陸輕萍從里面出來,如萍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目不轉楮。看到陸輕萍和密斯月兌唐一起離開,如萍咬了咬唇,想起身追上去,站了起來,邁出步子之後又停了下來,回頭對劉蓉蓉說︰「對不起,蓉蓉,我想起我還有事,不能陪你看病了,先走了。」
「哎?如萍,」劉蓉蓉見如萍丟下一句話,不清不楚的,也沒交代緣由,就起身離開,喊著她的名字想叫住她,卻見如萍頭也不回的飛奔了出去,她滿心不解。「什麼事這麼急呀,你不是約我,說等我看完病去書店買書的嗎?……」後面的話被劉蓉蓉咽在了嗓子里,沒有說出來,聲音由高到低,最後幾不可聞,消散在空氣中。
如萍回到家,上樓,來到母親王雪琴的房間,推門而入。王雪琴化著精致妝容,正在屋子里一人高的穿衣鏡面前左顧右盼,看樣子準備出門。王雪琴見如萍進來,站在鏡子前,回望著她,笑道︰「喲,如萍,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和同學約好了去醫院,還要去書店,可能中午都不回來吃飯了嗎?這是怎麼了,這麼急匆匆的?」
「媽。你是要出門嗎?」如萍看到王雪琴的穿著打扮,忍不住問道。她不知道呆會告訴母親陸輕萍來上海的事情會不會耽誤母親的事。
王雪琴將丟在床上的小巧的手提包拿在手中,笑道︰「我和朋友約了一起打牌,正要帶著爾杰出門,車都預備好了。你要是再晚回來一會,我和爾杰就走了。怎麼,你有事?」
如萍听母親只是要出去打牌,並不是什麼正事,關上屋門,神情非常鄭重的說道︰「媽,你絕對想不到我在上海遇到誰了?我看到陸輕萍了!」
「陸輕萍?」滿月復心思都放在一會出門和情夫「約會」中的王雪琴不以為意的說道︰「那是誰?是新出來的電影明星嗎?這個名字倒是和你們的名字很像,而且竟然也姓陸,真巧。不過遇到就遇到了唄,關我們什麼事……」自從來到上海,在王雪琴的腦子里,只有如萍、夢萍還有傅文佩的依萍,東北的那些萍在就被她丟在腦後去了。
「誰?陸輕萍!」等王雪琴遲鈍的大腦終于反應過來陸輕萍是誰的時候,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忙問道︰「她不是應該在東北嗎?怎麼會來上海?如萍,你確認你沒認錯人?」
就在王雪琴和如萍說話的時候,司機老張過來敲門,問道︰「太太,車已經預備好了。太太,我們什麼時候走?」
「催什麼催,沒長眼楮嗎?等著,沒看我這邊有事嘛。等我這邊好了,我就下去。」王雪琴吃驚如萍丟下的「炸彈」沒好氣的說道︰「我都不著急,你著什麼急,去下面等著去!」
因為以前王雪琴以「打牌」的名義出門和情夫魏光雄約會,是非常迫不及待的,因此不允許老張耽誤一時半點。今天,老張把車都準備好了,卻遲遲不見王雪琴露面,所以他趕過來想賣個好,結果反而挨了一頓訓。挨了罵的老張只好乖乖的在下面等候。
罵完老張,王雪琴把目光轉向如萍,「如萍,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確認她就是陸輕萍嗎?」
「媽——」面對王雪琴的質疑,如萍很是不高興,「媽,這麼大的事,我能不弄清楚嗎?當年在東北雖然梅姨和輕萍不怎麼出來,但是我還是見過她們的,輕萍和梅姨年輕的時候很像,我不會認錯的。」
王雪琴雙手抱臂,在屋里轉著圈,開動著腦子,轉了幾圈,停下來問道︰「那麼如萍,你知不知道是她一個人來的上海,還是和她媽媽在一起?她在上海是做什麼的?還有,除了陸輕萍,在東北的還有其他人嗎?」
「我不清楚。」如萍搖著頭說︰「我也只見過輕萍兩次,一次是前些天,我去給依萍送錢去,在依萍家門口遇到她;一次就是今天,是在靜安區延安西路的同仁堂。」
見如萍一問三不知,王雪琴急了,「你怎麼這麼沒用,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你就不會打听嗎?……」就在王雪琴指責如萍的時候,她從剛才如萍的話里听到了重點,要是平常,王雪琴一定會因為如萍接濟依萍而大發脾氣,但是這個時候她顧不上上,「你說你遇到過她兩次,第一次是在依萍家的門口?她怎麼會在那里?她和依萍是不是攪和在一起了?」
「我也不知道。」如萍也有這個擔心,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
這個不知道,那也不清楚,你還能干點什麼!王雪琴被如萍的回答氣個仰倒,她顧不上指責如萍,想了想,又問道︰「輕萍的穿著打扮怎麼樣?你看她像不像有錢的?」
如萍仔細想了一下,說︰「她穿的還不錯。第一次我遇上她的時候,穿的是旗袍,是軟綢的,而且款式很新穎,很漂亮;今天,她穿的是洋裝,發型很別致,而且和她在一起的女孩子打扮也很新潮,她們之間都是用西方的稱呼方式來稱呼彼此。有錢沒錢我不敢肯定,但是肯定不缺錢就是了。」
「那就是了!她肯定和依萍攪合在一起了。」王雪琴自以為是的下了結論。「不然,依萍又怎麼會有底氣不要你爸爸的錢?沒有了你爸爸的錢,依萍和傅文佩他們靠什麼生活?這麼些天她們母女兩個沒有餓死,想必是和陸輕萍勾搭在了一起。」
雖然王雪琴知道原來每個月陸振華給傅文佩和依萍母女兩個的家用如果在一般家庭,絕對會有剩余,但是傅文佩和依萍雖然被趕出陸家,可是他們卻未必能夠按照一般家庭來過日子。至少王雪琴就無法用二十塊錢過一個月,由己推人,再加上,王雪琴對依萍的了解,依萍每次來「哭窮」,所言非虛。所以上次依萍在這里沒有拿到錢,反而挨了一頓鞭子回去,家里一定揭不開鍋了。沒有了陸振華的經濟支援,依萍和傅文佩要想不被餓死,自然另外找到了經濟來源。今天听了如萍的話,這個人除了陸輕萍,王雪琴不做他想。
王雪琴滿臉鄙夷的說道︰「哼哼,我還當依萍多了不起呢,原來是找到了另外一位金主,只是依萍口口聲聲的說‘再不要陸家的錢’,結果最後花的還不是陸家的錢,還不是老爺子攢下來的。」
如萍覺得這事有點不太可能,說道︰「媽,你是不是弄錯了。就算輕萍支援佩姨和依萍兩個,但是這錢可能是輕萍工作賺的,怎麼會爸爸的錢呢?」
「你知道什麼?」王雪琴冷笑道︰「當年老爺子在東北可是沒少劃拉好東西,後來我們來上海的時候,總共就兩輛車,還要裝人,能帶走多少東西?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大部分都留在東北了。那些東西你梅姨和輕萍她們哪怕分個零頭,就夠他們一輩子吃用不盡的了。有那麼些錢,她們還用出去辛辛苦苦的工作嗎?何況你真當現在的工作好找呀?再說,就算找到工作又怎麼樣?豪還是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的呢,在報社一個月的薪水才多少?不要說養活我們,連他自個都養活不了,每個月還要我貼補呢!」王雪琴由己推人,不相信輕萍自食其力,覺得她花的就是陸振華遺留在東北的財產。
如萍听了,覺得有點道理,她信了,但是她不喜歡王雪琴說話的口氣,好像這錢輕萍、依萍和傅文佩不該用似的,正要說話。王雪琴屋里的電話響了,她接了起來,听到魏光雄在里面的說話聲,催促她趕快過來。王雪琴答應著,掛掉電話,她急著去會情人,說道︰「王太太已經打電話來催了,我要先走了。這事你先別和你爸爸說,等我回來我們再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王雪琴嘆了一口氣說道︰「之所以瞞著你爸爸,是因為從你的講述來看,輕萍來上海已經也有不短的日子了,她要是想和你爸爸團聚,估計早就找上門來了。如今她不來,反而和依萍混在一起,恐怕她對我們這邊不懷好意。所以這事我們得先瞞著,至少打探出她對我們這邊沒有惡意,我們才能說,不然免得你爸爸傷心。」
听了王雪琴的解釋,如萍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楮,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非常復雜,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嗎?她用力的點點頭,說道︰「好的,我听媽媽的,我不會告訴爸爸。」不同于王雪琴想的多,她單純的是不想陸振華傷心。
得到如萍的允諾,王雪琴這才放心的拎著包匆匆下樓,赴情人的約會去了。她打算把這事交給魏光雄,讓他幫著查一下陸輕萍的底細,看她是一個人在上海,還是和冷梅在一起,而且還上海的,除了陸輕萍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陸振華交給她保管的存折,里面的錢她陸陸續續的挖了不少給魏光雄,已經有幾十萬了,她現在害怕了。
這個窟窿要是被陸振華發現,王雪琴知道不管她說什麼都搪塞不過去。但是魏光雄最近要錢要的狠,存折上的錢不好動,陸振華藏在書房的保險箱里的錢她不敢動,那是她打算和魏光雄遠走高飛之後,給她的幾個孩子留的退路。此時王雪琴正著急,陸輕萍的出現讓她看到了機會,她惦念起了當初陸振華留在東北的那一大筆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