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了春，接著就是春插夏收，農活一茬一茬地追著來了。每天的出工都對曉枰曉楠是個考驗。今天收江邊田里的一茬早麥，突然一陣傾盆大雨，眾人在隊長功英哥的叫喊聲中急急地捆扎了才割下來的麥秸，擔著就往村里跑。可不能把新麥給淋濕了啊，春夏間咯種雨季，是難得有日頭曬麥的。
當曉楠挑著一擔麥秸，滿腳泥水地踏上那條青石板路時，光溜的青石板被雨水沖洗得就像抹了油，根本就站不穩人。整個人，連同肩上的麥擔，在青石板路上扭來扭去，隨時都有可能滑倒，甚至滑落到路邊的小水渠里去。在陰雨連綿的天氣里，如果讓一擔麥子泡到水里，是沒辦法再將它弄干的，隊里的人會罵的。
他用一雙腳的十個腳趾頭死死地扣住青石板路面，直想在青石板上扣出一排洞眼來穩住自己。但是，光滑而堅硬的青石板是不可能被腳趾扣動的，那怕你把腳趾甲扣出血來，也無濟于事。眼看著走在前面的人已走出很遠，雨霧蒙朧中只看到前面那身影飛快地離去。走在後面的人又在大聲吼叫著，快走，快走，誰在前面礙事。快走，快走，對！唯一的辦法就是快！兩只腳加快邁動的頻率，一步邁出去，趕在還沒滑倒之前，趕快邁出第二步。如是第三步，第四步，．．．．．．一路跌跌撞撞，他終于回到上盤灣的正廳屋，渾身無力得任麥擔滑落在地上，一雙腳還在不停地顫抖。
咯會兒，曉楠攤在床上，連一身濕衣服都沒力氣去換。哥哥曉枰也氣喘吁吁坐在板凳上，沒了講話的力氣。
突然，听得有人驚慌地在隔壁屋門口喊隊長功英︰「功英啊，快，快，我娘她。」
好像是鴻習叔的聲音。不過，也不對啊，鴻習叔是個典型的硬漢子脾氣，怎麼講話咯麼驚慌啊？出麼子事了？
他們兄弟倆正在疑惑，隊長功英已經在他們的窗外講話了︰「曉枰，新女乃女乃發急病了，我們去大水鋪喊醫生去。」新女乃女乃是鴻習叔的老娘。
曉楠趕緊坐了起來，曉枰則已經出到門外了︰「那趕緊喊功崇哥，赤腳醫生啊。」
「功崇在我屋里了。一個赤腳醫生能做麼子啊？你陪功英哥去一趟公社吧，眼看要天黑了，打個伴。快點，快點。」鴻習叔急急地講著。那邊功英哥已經從家里找出手電筒來了。
「哦，哦。」曉枰答應著，連衣服都沒換，就跟著功英哥走了。
新女乃女乃可是個好人啊。怎麼叫新女乃女乃，難道在她之前還有個舊女乃女乃。曉枰曉楠兄弟倆不清楚，也不能隨便打听咯種事。他們只是听講，如今年近四十的鴻習叔，以前還是上林灣的生產隊長。有一次為了趕走對林灣的人放在上林灣水田里吃稻谷的鴨子，與他們打了起來。年輕力壯的劉鴻習一鋤頭打死了對方一個人，因而坐了幾年牢。老婆那年也離他而去。咯些年來，鴻習叔與老娘和獨生兒子功皮祖孫三人過日子。新女乃女乃拖著老邁的身子，把個家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淨淨，利利索索，比城里人家的狀況一點不差。每逢隊里要來了下隊的公家干部，大多安排在鴻習叔家食宿。新女乃女乃自會招呼得像模像樣，干部們沒有不滿意的。
曉枰曉楠現在住的咯屋子，是功程哥家里借給隊里安置知識青年的。當初兩兄弟剛到上林灣時，咯屋子還沒騰出來，就臨時住在鴻習叔家里。新女乃女乃沒讓他們打開行李，而是自己鋪了新床新被褥讓他們睡著，還像招呼自己孫子一樣招呼著他們。後來，功程哥的屋子騰出來了，兩兄弟自己架了床，開了伙，新女乃女乃還不時過來看看他們，指點指點他們搞家務。
還有，他們兩兄弟沒有自己的廁所，而在農村里種自留地的瓜果蔬菜總得積點人糞便作肥料。新女乃女乃就在自家的廁所兼豬圈里空出一小塊地來，讓鴻習叔幫兩兄弟挖了個坑，埋上一口大缸，在缸口架上兩塊木板，成了個小廁所。听講，那兩塊木板還是當初隊里搞運動拆灣村里的神台時，新女乃女乃去搶了來保存著的，講是神的東西不能燒了。當她把那兩塊神台板往廁所坑上架時，有人笑她會冒犯鬼神。老人家卻蠻有道理地講，她咯是按神的意思做好事。曉枰曉楠兩兄弟知道，新女乃女乃心里的神就是她那當一輩子好人做一輩子好事的信念。
劉曉枰心里著急，一路打著小跑往公社的大水鋪趕，連功英哥都有點跟不上了。「曉枰啊，啊，你還真有勁啊，啊。出了啊，一天工啊，還啊，啊，跑得起來啊，啊。」功英哥講話都帶喘了。
「我，我只是，只是著，著急，怕，怕耽誤，耽誤了，新，新女乃女乃。」曉枰也不知自己咯會兒哪來的勁，剛才累得還趴在小桌子上動不得。
兩個人一路喘著，也沒多講麼子話，一口氣趕到了八里路外的大水公社衛生院。衛生院里值班的譚醫生，與隊長劉功英相識過。劉功英見了，特別高興︰「啊呀，是譚醫生值班，那就好了。」
劉功英一邊與譚醫生講著新女乃女乃的病，譚醫生就一邊進里間去準備出診藥箱。劉曉枰在外間等著他們。可是，過了好半天，還不見他們出來，只是听見功英哥在里面不斷地講著麼子。劉曉枰急了，新女乃女乃在等著救急 。他幾步也進了里間，對里面的兩個人講︰「功英哥，譚醫生，我們快走吧。」
「莫爭，莫急。」功英哥講︰「譚醫生難得去我們那個偏僻灣村，得幫我看看你丫妹大嫂氣喘的毛病。譚醫生在找治氣喘的藥。」
劉曉枰沒想到功英哥會咯麼做，咯麼講，在新女乃女乃那里等著救急的時候。他一下楞在了那里，呆呆地看著譚醫生不急不忙有條有理地收檢著藥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