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里的雙搶上了岸,全隊的勞力分成兩路,分別搞晚稻田間管理和旱土作物的管理。咯一天,曉枰隨功崇哥他們在灣村前的大田洞稻田里撒農藥防蟲,曉楠跟功書哥他們在後背山半山上的紅薯土里翻薯藤。
四五月份插下去的紅薯苗,咯時候薯藤已經長滿了地壟。不少薯藤支節挨著下面的松土,生出了不少側芽,正往土里面長。咯個時候,要把薯藤翻轉過來,以扯斷正在生長的側芽,免得它們吸收太多的土地養分,助長薯藤瘋長,而不長薯塊。
天下的農事一個理。上林灣的農民正趕著的農活,也是泉水灣的農民要做的事。上林灣後背山的坡下,就是泉水灣的土地。半山上咯邊的人才到了紅薯土里,下面就見到泉水灣的人也來翻薯藤了。
遠遠地,曉楠看見母親李主煌也在泉水灣那些人的中間,跟著一起在翻薯藤。她那瘦小的身材、潔白的襯衣和穿戴整潔的裝扮,讓半山上的上林灣人也一眼就認出了哪個人可能是劉曉楠的娘。只是,大家都沒直講,不想讓曉楠太覺得為難。
盛夏的日頭,像一盆大火掛在人的頭頂上。大地在太陽的炙烤下,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盆,在人們的腳下發出逼人的熱氣。農民們就在咯上下間的熱氣中,彎腰勞作著。
半上午過了,日頭正當頂了,到了山坡上的溫度最高的時辰了。劉功書已經在招呼文英回村去挑泉水來給大家解渴。
曉楠咯會兒覺得出氣有點費力。其實,自隊里搞雙搶以來,他就拚著命地干活,常常在田地里做著做著,就覺得力氣跟不上來。畢竟,他還只是個才從城里來的小孩子,如何受得了咯種高強度的體力活,又是在咯種酷熱的天氣里。今天一出工不久,他就有點不舒服,但也講不清到底哪有不對。
管它 ,做事吧,做著做著就沒麼子了。咯些天不都是咯樣過來的嘛。曉楠還是一下彎腰、一下直起身地在紅薯藤之間忙活著。他整個身子在熱浪中一上一下的,而身後翻過薯藤的地塊也越來越長。
可是,他身上的不適越來越嚴重。嗓子眼里好像有麼子東西刺痛,耳朵里也時而一下有聲響,時而一下全沒了聲響,眼前的陽光好像也是一下子亮堂,一下子陰暗似的。他仍然堅持彎腰直腰地翻動著土地上的薯藤。
突然,他再一次要直起腰來時,眼前竟然是一片漆黑!他努力地要睜大眼楮,眼前卻是大把大把光點點在閃動,就如夜空中的繁星一樣。隨即,他覺得頭腦里「嗡嗡」地作響,耳朵里也響起了更亂更響的怪聲音。還沒讓他直起腰來,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人再也站不穩了。
曉楠身子一軟,倒在了紅薯地里。剛挑了一擔泉水回來的文英,遠遠地看見曉楠正要往上直起身子,卻老半天沒直起來,反而一下摔倒了,就一聲大叫︰「曉楠!」
地里的人經她咯一喊,都抬起頭來看,看到曉楠已經倒在地里,不省人事了,身下壓了一大片紅薯藤。
功書哥趕緊奔過來,一把扶起曉楠,就用右手的拇指去掐他的人中,一邊還急促地喊著他的名字「曉楠,曉楠!」
文英咯時候已經過來,也在旁邊著急︰「哥哥,曉楠怎麼了?」
「是沾了熱氣了。哦,就是功崇那本醫書上講的,是中暑了,中暑了。」功書哥一邊掐緊曉楠的人中,一邊吩咐文英︰「泉水灣的在下坡那邊做事,好像曉楠的娘也在那里,你趕快去喊一聲。」
咯時候,山坡下面泉水灣的人已經看到半坡上上林灣的紅薯土里出了一陣亂,好像是有人出事了。但離得太遠,他們並沒看得清是怎麼回事。
一會兒,泉水灣的人見半山坡上一個妹崽沖了下來,還沒到得跟前,就已經大聲喊開了︰「曉楠的媽媽,哪個是曉楠的媽媽?曉楠暈倒了,曉楠暈倒了!」
山坡下的李主煌听到咯一聲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趕緊就往山坡上跑。當她到了曉楠面前時,他已經醒了,功書哥正在給他喂泉水。
咯時候的曉楠臉色鐵青,嘴唇紫烏,眼楮似睜似閉,全身都是汗水,連衣服都浸透了。他蒙蒙朧朧地好像看見是母親來了,想使勁起身來,可動了動,竟沒能讓身子往上起一點點。他已經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了。
「嬸子哎,」功書哥按族里的輩分稱呼曉楠的母親,「你就帶曉楠回去歇一下吧。咯個伢崽太辛苦了。」
李主煌上前去,想扶起兒子來,可怎麼也扶不起來。她看了看功書,講︰「我只有背他走了。」
于是,功書哥把曉楠抱起來,讓他趴在了母親的背上。李主煌背起兒子,一步一步地下坡去。紅薯地里的人們看著她咯個瘦弱的女人,竟然能背著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下去,都不由得在心里驚嘆。只是,他們更不知道,咯個半大小子其實並沒有人們平常所以為的那樣重。曉楠雖然長得和他那樣年紀的伢崽一樣,有五尺來高了,其實身上卻瘦得很,體重還不足八十斤。咯麼瘦弱的一個孩子,天天拚著命地干活,能不累著嗎?
曉楠趴在母親背上,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如同人在車上,一顛一顛地,在一片熱氣騰騰的氣浪里往一個麼子地方顛簸而去。偶爾,他又意識到,咯是媽媽背著自己在走。啊,自己是趴在母親背上!在他曉事的記憶里,咯是母親第一次背著或抱著自己咯個兒子。是啊,也不知為麼子,母親從來不親近自己咯個兒子,讓曉楠覺得無形中與母親之間有著莫名的隔閡。能咯樣讓母親抱著背著多好啊,咯才是自己的媽媽,自己也才是母親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