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講精明,那泉水灣的人確實不如上林灣。咯不,泉水灣在收早稻時,就搶著忙著先往自家屋里分谷子,到這會兒,還沒交齊國家的公糧和統購任務。不但在公社的催收催繳大會上,被點名挨了批評,講是沒有先國家,後集體,再個人的思想,不積極上交愛國糧,現在還要把上好的中晚稻谷子趕緊送到國家糧庫去。有麼子法子呢,不經吃的早稻谷子早已進了各人的屋,現在就只有送好谷子給國家了。但是,送了好谷子,還得了個不積極的批評,你看這冤不冤。
這天,泉水灣全隊大動員,男女老少,凡挑得動谷子的,全都送谷子到灶頭街的國家糧庫去,要在這一天里把國家任務全都交齊了。
劉曉楠反正在家休息,往灶頭街送百十斤谷子,對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麼子重活,那當然不能讓母親去受咯個累。
要講啊,泉水灣的人做事也不如上林灣的齊心。就這天送谷子,只是由隊里出了谷子後,就各走各的。全不如上林灣的人,出門總是結隊而行,一路齊齊整整,很有聲勢的,讓人一見,就知道是個人心齊整的灣村。
泉水灣送谷子的人,年輕力壯腿腳快的,打起飛腳先往灶頭街趕,好先交了糧還可以逛逛街。老的少的女的則一步步地在後面挨,慢慢地往灶頭街去。咯一來,沒走出干塘沖那個山埡,全村的人就稀稀拉拉地前後拖出了兩里地,全沒了隊伍。
劉曉楠挑著擔子一邊走著,看著泉水灣送糧隊伍咯個稀稀拉拉的樣子,一邊就生發出一些想法來。是啊,一幫子人要做出像樣的事,就得齊心啊,按紅寶書上講的,是得有組織性。上林灣的人雖然內部自己人之間有些爭執,但干起活來,尤其是拉著隊伍出門干活時,就明顯有一種別的灣村里人沒有的組織性。灣村里自己的講法是心齊,就有威勢,就不怕外人欺,外人也不敢欺負。
他又想到了大橋工地。在大橋工地干活也是這樣,凡是組織得好的時候,事情就做得順,做得好。咯可能就是毛主席講的工人階級的組織性,大橋民兵不就是按工程要求組織起來的工人嗎。唔,領會書上的道理是要這樣結合實際。咯不,自己以前一直理解不透的咯個組織性與革命之間的關系,現在就理解得多了。
劉曉楠就咯樣想著,走著,輕輕松松地就到了灶頭街糧庫。畢竟,在大橋工地上經受過重活鍛煉,勞動力強多了。他交過糧出了糧站大門,想著也沒麼子其他的事,就徑直往回走。可當他走到灶頭街到糧庫的那個路口時,卻看到走後面的泉水灣的老少婦女們,有不少人在那里問路。
哦,他們之中有些人還從沒到過糧庫的,甚至還沒來過灶頭街的。曉得路的大男人們都趕在前面走了,丟下他們這些沒出過門、少出門的,沒個照應。
劉曉楠干脆把肩上的空籮筐放在路邊,就站在路口給鄉親們指起路來︰
「滿嬸子,就往那邊照直走,右手邊就是了。」
「功道哥,你老當心,就快到了,前面,右手邊。哦,好像你家憲崽還在那里,講不定你可以踫到他。」
「哦哦,搭幫你講一句,要不我還真不曉得怎麼走了。呵呵,呵呵。」功道老人顫微微地往前走了。
......
一直到泉水灣的人都走過了路口,劉曉楠才收拾了自己的籮筐,到灶頭街上去轉了轉,才回家去。
回到家里,已經有不少先回來的人端著飯碗在灣村大門口吃中飯。劉曉楠一進大門,就見到滿嬸子正在與母親講話︰「李嬸子,後生子是要如你曉南一樣,咯才是好樣的。」滿嬸子交了公糧後急著回來喂家里的豬,就打著飛腳先趕回家了。
「哦。」母親一邊準備著飯桌,一邊不經心地應對著。
「那是的啊,一個灣村里的,鄉里鄉親,出門有個關照,讓人的心里就格外熱乎啊。」
「唔。」
「曉楠咯個伢崽,那就是不同,全泉水灣還沒他咯樣關照人的。是個好伢崽,那以後在外面交際不得差,朋友不得少。好,好。」
「好,好。」母親好像咯會兒才听出人家的夸獎來。
大家伙正在大門口吃著,聊著,從灣前的石板路上過來一個高大的漢子。坐在大門口石墩子上的功余一下就站了起來,迎上前去︰「姐夫,你來了。」原來,是功余的表姐夫匡石匠來了。
「前些日子在軍營那邊做工,快過中秋了,人家部隊里給我們每個師傅分了幾斤海帶,我拿點過來,也讓你過節用吧。」匡姐夫講著,揚了揚手上一個小紙包。功余會采蛇藥,以前救過匡家那邊的人。所以,咯些年來,兩邊雖然只是表親,卻也走得較密的。
劉曉楠在屋里听到匡師傅的聲音,也趕緊出到大門口來︰「匡師傅來了。」匡石匠在田江口工地沒少關照曉楠。民兵營轉到大橋工地後,不需要太多的石匠師傅,匡石匠就回家去了。
「啊呀,劉排長在家啊。」匡家姐夫在眾人面前從來都很注意維護自己這個小弟弟的領導威望。
「哦,是歐主任讓我回來休息些日子。匡師傅,你進屋坐會吧?」劉曉楠客套地招呼匡石匠。
「好,好,等下過來,等下過來。」匡石匠講著,先跟他表內弟走了。他手上提個小包,怎麼好直接進劉曉楠家里去。
不過,當匡石匠從功余家里出來後,讓他內弟陪著,還是到劉曉楠家里來坐坐。正好,大門口飯後聊天的人還沒散,大家就干脆都坐在大門口講話。
「他二嬸子啊,」匡石匠咯是借他內弟的名來稱呼曉楠的母親。功余是曉楠五服內的哥哥,兩家都是按著一家人的長幼稱呼的。曉楠的父親在家排行老二,子佷們都稱他為二叔。「劉排長是個好後生啊,我們公社領導上特看得重的。呵呵,呵呵。」
「我听他講過,那都是你們親戚朋友幫著的。」曉楠的母親也就和他應付著。母親雖然下鄉兩年多了,還是不怎麼和鄉下農民講得來的。
「哪里,哪里,是伢崽尊重我們,我們享福了。呵呵,他在工地上還給我買過香煙 。」匡石匠很自然地講著。
他咯一句話可讓劉曉楠覺得奇怪了,自己麼子時候給匡石匠買過香煙?不用回憶不用想,咯肯定是沒有的事。那,他為麼子要咯樣講呢?匡石匠在手藝人的江湖跑得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哦!劉曉楠突然感悟到了,咯是匡石匠覺得我劉曉楠咯個後生可交,或者講是他覺得劉曉楠一家與他內弟是親戚,他願意把關系拉得近乎些。當然,咯也是教了劉曉楠一次,讓他知道自己在外與親戚朋友打交道時,還有做得不夠的,比如,應該對年長的親朋有所表示敬意,送點煙酒之類的小禮物。唉,咯人情世故,還真夠年少的劉曉楠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