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來臨,天氣一天天地見冷了。指揮部要求,縣城到火車站的柏油馬路一定要在冰凍來臨前修築完工。要不,到時候就會影響柏油路面的結構成型。
但是,人們越是要趕工,老天爺卻故意要為難。咯幾天來,竟然斷斷續續的冷飛毛雨沒完沒了地了。馬上就要到陽歷年底了,工期越來越緊,冷飛毛雨也越來越大了。
工地上,只要不下大雨,大家就得頂著小雨干。陰冷的天氣中,被飛毛雨打濕的衣服貼在身上,還是讓人冷得受不了。但是,工地上還得照樣干。冷嗎?那就加力干,干得渾身發熱,就不會冷了。可人的力氣是有限的,身上能發出的熱量也是有限的。一天中,咯樣堅持干到下午,特別是干到後半下午,大多數人都會挺不住的。
劉曉楠咯樣瘦弱的身子,在風雨中抗寒冷的能力更差些。他每天幾乎都是靠頑強的毅力忍受著,堅持著。做得特別累特別冷的時候,他真想老天突然能裂開一條大縫來,把上天溫暖的陽光都灑到工地來上。要不,老天就干脆下一場大雨,下冰雹也行。反正是要下得工地上沒法做事了,只有停工歇一天。那樣,民兵們就可以蒙在被窩里暖暖和和地好好休息一天了。只要休息好了,只要不冷了,再下大力把活補回來都行。
沒想到,劉曉楠在心里的默念,還讓老天爺听到了,照辦了。劉曉楠想,可能是在心里咯樣念叨的人多。自己一個人是不可感動老天爺的。
咯天一早起來,就听到窗外有滴滴噠噠的屋檐水聲。咯說明,今天的雨比昨天,比前天,比咯一晌以來的雨水都大了。大家涌到窗口上一看,果然從天上下來的雨水已經成線狀了,而不是以前的飛毛樣。
「今天出不成工了,哈哈,睡吧,再睡。」鐘術涌「哈哈」地笑著,又鑽進被窩里去了。
「起來吧,不出工,飯總得要吃啊。」劉曉楠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冷雨,還不能肯定今天出不出工。指揮部不是講要抓緊嗎?現在的事都是咯樣,革命重要,工作重要,形勢重要,新生革命政權的指示重要。人嗎?天曉得。
「曉楠,你幫我把飯帶過來啊。」鐘術涌講了一句,干脆把腦袋蒙到被窩里去了。
是啊,或許今天真不要出工了。咯樣天氣,在外面非但干不了麼子活,還會把人搞壞的。領導上應該想得到。
劉曉楠也就不急了,慢慢地洗漱了,再拿上自己和術涌的兩個飯碗,慢慢地到食堂打飯去。從寢室到食堂之間的一段路,沒有遮擋,冷雨淋在臉上手上,再經驟起的冷風一吹,讓人不由得要打個冷顫。
在食堂門口遇到譚寶生和陳大樹,他們兩個人總是形影相隨的。寶生講︰「曉楠啊,看來今天你可以看一天好書了。呵呵。」
「看書或是可以,可哪有好看的書啊。哎,寶生,你上個禮拜不是回去了一趟嗎,有沒有帶麼子好書來啊。」劉曉楠知道,寶生每次回去,總能帶一兩本城里找不的書來。
「哎,」寶生話還沒講,又瞄了一下四周,才壓低聲音講︰「咯次回去還真看到一本好書,紙頁子都泛黃了。但是,人家不敢往外借。講實在的,他就是借,我也不敢往咯里帶。那是帶禁的東西。那種東西只能躲在家里看,呵呵。」
「是的,看書也是為了學點東西,犯不著因了咯個,出麼子事。唉,有麼子辦法。天天讀那本紅皮書,我差不多都背得下了。」劉曉楠無可奈何地嘆著。
「是的,你的記性好,又會學習,要是可以放心地學真家伙,非成個大學問家。可惜啊,只能天天背那些現家伙。」兩個好朋友心靈相通,講話已經不相互避諱了。
當劉曉楠慢慢地打了飯回到寢室里時,寢室里那些還沒起床的人已經亂作一團地在穿衣穿鞋。而李連長就站在寢室中間,大聲地吼著︰「快點快點,上工不準遲到!」
原來,李連長一個個寢室地來催人出工了。
劉曉楠一頭的冷雨水進來,對李連長講︰「連長,外面的雨太大了,等停了雨再講吧?」
「等,等?任務能讓我們等嗎?上面催得緊啊。先走著去,幾里遠的路,講不定一到那里,雨就停了,正好做事。」李連長不由分說,還是要馬上出工。
「咯種陰冷的雨,只怕難得停。又不是夏天的雷雨,喊停就停了。」鐘術涌才從被窩里出來,不情願地反駁連長。
「不停也要到工地上等著,不準睡被窩里。亂彈琴,像麼子話。」李連長把話都講死了。
沒法子,大家在李連長的吼叫聲中,急急地穿戴了,胡亂地把飯扒了進去,又把斗笠、塑料布麼子的戴著披著,就冒著淅淅瀝瀝的冷雨出工了。
風是刮的西北風,往灶頭街那邊去就是頂著咯個風向的。一陣陣的風把雨水都吹成斜線了,直往人的脖頸里鑽。小小斗笠,隨風亂飄的塑料布,全都起不了一點作用了。大伙只好斜傾著身子,用肩膀頂著風雨,艱難地往前走。
還沒有最後完工的馬路上,坑坑窪窪的,積了不少水窪。來往的汽車不多,主要是運貸的卡車,和部隊的軍車那樣,全都是黃綠色的車身。偶爾有一輛涂著紅白相間顏色的客車駛過,那車窗玻璃也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幾乎所有的汽車,在與咯支穿戴雜亂的修路隊伍擦身而過時,都沒有任何減速的意思,當然,更沒有避開水窪的動作。它們飛馳而過的瞬間,沖擊得坑坑窪窪的路面上的積水,像水槍一樣地射向一旁行進中的修路民兵們身上。
是啊,咯麼一支隊伍,或者講,咯麼一群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是一伙農民,是一伙又窮又髒又笨又沒有任何地位的農民。在當下的中國,還有麼子人比農民還低下啊,盡管他們的稱號進了國家的憲法,是咯個國家的一等一的主人。但是在現實中,他們麼子都不是,麼子都不如。最多,只比黑五類,只比大牢里的犯人強一點點。不,也不一定,要是那種窮山村里的,吃了上頓沒下頓,還不如去牢里蹲著,三餐有人管。對咯樣的人,用得著客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