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冷雨中,滿是泥水的路面,肆無忌憚的車來車往。劉曉楠擔心一不留神,出麼子事故。他就向隊伍靠路中間的一邊跨出一步,身子背著風雨,面朝行進中的大伙,邊退走邊大聲招呼著︰「大家注意跟著隊伍,走得靠邊點,注意安……」
劉曉楠話還沒講完,身後「吱……」地一聲怪響,就听得有人在大聲叫罵︰「你找死啊!」
劉曉楠應聲一回頭,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就停在自己身後,車窗上探出一個腦袋,正對著自己在叫罵。透過那被刮雨器刮得干干淨淨的汽車玻璃,劉曉楠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汽車的後座上有一個干部模樣的人,安逸地坐著。
劉曉楠還沒反應過來,車窗上那個腦袋縮了進去,突然把汽車方向一打,開足馬力把汽車從劉曉楠身邊開了過去,車輪沖壓著他腳邊的一個大水窪里一大股泥水,全都噴到了他的身上。
鐘術涌沖過來,順手拾起路上的一塊路渣,狠狠地朝飛馳而去的小汽車打過去。汽車已經走遠了,那塊小路渣跌落在路面上,滾動了幾下,無奈地停在了越來越大的風雨里。
劉曉楠見術涌沖出來,下意識地一把抱著他,看著那路渣落了空,才緩過氣來,對他講︰「你曉得咯車上是麼子人嗎?」
「我管他是麼子人,就是不準欺負人。媽拉個巴子,老子辛辛苦苦地修路,讓他來耀武揚威啊。哼!」鐘術涌氣不打一處來。
「你知道嗎,咯種吉普車至少是要縣一級領導才坐的。你要把車打了,又要和羅青雲一樣。」劉曉楠把厲害講給他听。
「媽的,麼子世道啊。羅青雲怎麼了,不就壞了根鐵家伙嗎,就成反革命了?咯麼子革命全是由他們講,誰正誰反在于他們一句話。媽的。」鐘術涌咽不下咯口氣,越講聲音還越大了。
「術涌!」劉曉楠不得不對他大吼了一聲。
鐘術涌一怔,又看到了劉曉楠少有的嚴厲目光。他不再講話了。
見術涌不作聲了,劉曉楠拉著他,繼續和隊伍一起,頂著沒完沒了的風雨,往工作路段走去。
但是,劉曉楠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自己知道,肯定比鐘術涌還難受。自己咯樣一個把力氣把生命都交給了路橋建設的人,在剛才那個為領導開車的司機眼里,在車後座上那個領導干部眼里,算個麼子東西啊!他們是在我劉曉楠和民兵戰友們用血汗修築起來的馬路上,對著我們耍威風啊!咯就是對我們為革命為國家出力賣命的回報?如果剛才是兩個無知的人,也許並沒有麼子好講的,但他們是從人民的政府機關里出來的啊,是代表著那個機關的領導干部啊。
難怪啊,難怪啊,世人出門都要破帽遮顏,那是小心謹慎,謹小慎微,想著惹不起躲得起,免遭飛來橫禍啊。
劉曉楠就咯樣一路走著,一路想著,已經不在乎越來越大的風雨了。
「站住,你們都站住。」突然,後面傳來一陣急驟的喊聲。眾人回頭一看,是歐主任騎著輛單車,冒雨趕來了。他沒穿雨衣,也沒戴斗笠,那已經有點禿頂的頭上,不多的頭發已經全部濕透了。
歐陽凱在停下來的隊伍中間下了單車,對著大家沒好氣地吼著︰「誰叫你們來的,誰叫你們出工了?」
「李連長啊。」「是李連長。」隊伍里有人小聲回答著。
「李連長?老李,老李呢?」歐主任對著隊伍里大喊了兩聲,沒有人回應。
大家往隊伍里前後看看,也沒看到李連長。是啊,他一大早把全連四個排都趕了出來,咯會兒他自己卻沒在隊伍里。
「回去,都給我回去。咯麼子天氣啊,還要不要命?」歐主任果斷地對著大家喊道。
「回去啊,歐主任?」隊伍里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歐主任平日里對大伙兒好,講話辦事都和顏悅色,咯是大家都知道的。可現在是要趕工程進度的時候,他是全公社民兵連的領導啊。
「不回去干麼子啊?把人都搞病了,沒了身體,還搞麼子啊?回去,回去好好地休息。工程上不在乎咯一兩天。」歐主任大聲地對眾人解釋著。
大伙兒終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實,長長的隊伍爆發出一陣歡呼︰「哦,哦,回去了,回去了!」有人還大聲叫起了「歐主任,歐主任。」
有人大聲對歐主任,也是對大家講道︰「是的,雨一停,我們就加把勁,把咯一兩天的工夫搶回來。」
「歐主任,我們不會耽誤來的。」
「好,好,大家趕緊回去吧,雨越來越大了。」歐主任向大家揮著手,要大家快點往回走。
正在想著心事的劉曉楠,被歐主任感動了,被眼前咯干群水乳相容的情景感動了。是啊,咯才是共產黨的好干部,咯才是人民群眾的好領導啊。政府里要都是咯樣的干部多好呀,咯樣的領導要是大領導,管的地方再寬些,權力再大些多好啊。
劉曉楠默默地走到歐主任後面,取下自己頭上的斗笠,戴在了歐主任的頭上。
歐主任回頭一看,又把頭上的斗笠取下來,戴回到劉曉楠頭上︰「小劉啊,你身體弱,要注意保護。」
「可你,」劉曉楠又要去取頭上的斗笠。
「我沒事。」歐主任按住了小劉的手,「我等下回去烤一烤就行了。我的家在城里,有條件些。哦,對了,你們等下回到連里,要食堂里給大家熬點姜湯,祛祛寒。」他停了一下,又講道︰「算了算了,等下我到指揮部給李連長打個電話。」他知道,民兵們自己去講,是沒有用的。
听歐主任咯話的意思,他是沒時間回家烤衣服的。劉曉楠提醒他︰「歐主任,你還是先回家烤烤吧。」
「哦,沒事,指揮部也有火,可以烤。」講著,他就上了單車,「我得趕著開會去,先走了。你們趕緊回去吧。」
歐主任的單車走遠了,雨幕中,他沒戴斗笠沒穿雨衣的身子,在單車上讓風雨吹打著,漸漸地遠去。劉曉楠的視線模糊了,是雨水的模糊,也是滿眼眶熱淚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