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打滿算,還沒上得一個月的班,就到了要過春節的時候了。正好又逢了天氣驟冷,听說天氣預報會有好幾天的雨雪,于是,公司里下了通知,今年春節工地上多停工幾天,職工們可以連續休息七天,從大年二十九到正月初五。
公司的慣例,春節放假,家在附近幾個縣的職工公司里在臘月二十九那天安排汽車送回家,遠地方的,如家在省城里的職工,要麼請探親假回去,由公家報銷車票,要麼自己花車票錢回家過年。
劉曉楠他們家的來江縣和彭大馮他們家的南山縣與三十四工區所在地的縣界都是相鄰的,只有一兩百里的路,而且來江和南山走的是同一條公路,工程處就專門安排了一輛卡車,那天送家在這兩個縣的職工回家。
臘月二十八這天,工地上早早地就收了工,食堂里也早早就讓大家吃過了晚飯。這時候,四隊的大庫房里燈火通明,幾乎全隊的人都在忙著整理自己的行裝。就是幾個安排在工地值班,不回家過年的人,也湊在老鄉面前,托回家個東西,或者是捎回家個信。大家都在上前天那個禮拜天去趕了魚江鎮的集,買了要帶回家去的禮物東西。
劉曉楠也想給家里買些什麼帶回去,可他竟不知買什麼東西好。他長這麼大以來,還從來沒劃算過禮物之類的事,心目中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概念。他又想給女乃女乃買點什麼東西去,比如講,買點甜甜的軟軟的吃的東西,但他又擔心母親講他偏心眼,可要跟母親買點東西嗎,她那樣挑的心思,真不知買什麼好。最後,他只是買了兩雙半尼龍底的棉紗襪子,一雙自己穿,一雙送給哥哥。這種襪子比較厚,而且底部混織了耐磨的尼龍,會比較經得穿。他還買了幾包香煙,想在去上林灣那邊時,給那些叔伯哥哥們吃。
更有王師傅他們那些有家庭負擔的人,還早十幾天前那幾個晴好的日子,就從魚江鎮上買回來海帶,洗淨了,曬干了,扎縛好了,準備帶回家去作年夜飯的菜。師傅們講,你們年輕小孩不管事,不知道海帶這些東西,在城市里比較緊俏,不好買,反倒在魚江這樣的偏遠小鎮上還能買得到。
反正,全隊這個晚上再沒人打撲克、看書,更沒人早早地睡覺,全都在一遍遍地收拾自己那本來沒什麼太多東西的行包。一直忙活到下半夜,實在沒什麼好收拾的了,但大伙兒還是不想睡。是啊,在外施工的工程隊,一年到頭,遠離家人,老職工一年最多也就探親假那幾天回去,年青的學徒工們甚至連探親假都沒有。現在快過年,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了,誰能不興奮呢?
劉曉楠他們這批新工人,雖然還只來了一個多月,但這次回家過年,是他們第一次從單位回去,而且,還會有單位的車子送回去,不要自己花路費車票,這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啊。這一回去,家里人肯定高興了。而且,自己還可以帶上單位上提前發的二月份前半個月的工資回去,加上一月份省下來的工資,就有幾十塊錢了,那回去以後與過去的同學朋友們相聚,也就不擔心手頭上緊張了。
反正,不管是新工人,還是老工人,這天晚上全都不睡覺了。王師傅他們幾個家屬住在北嶺市里公司基地的老師傅,圍著一堆柴火,喝著各自酒瓶里還剩有的酒,商議著過年那幾天怎麼相邀著好好喝次酒。雷安朝他們那些退伍兵湊在一起聊起了當兵那會兒想家的事。而來自省城里的青年和下鄉知青們,則三五成堆地湊在一起,有打打鬧鬧的,有唱歌的,有擺弄樂器的。泥工二班的鄒強國在低聲哼了一陣歌以後,干脆放開喉嚨,大聲地唱了起來︰
「錦繡河山美如畫啊
祖國建設跨駿馬
我當個建築工人多榮耀
頭帶鋁盔走天涯
......」
他這是改著詞套唱了《石油工人之歌》。隨著他的歌聲,滿庫房里的年青人都和著唱了起來,巨大的和聲把個門少窗小的大倉庫震動了起來,發出「嗡嗡」的回聲。
一曲唱罷,女工房間里傳出一陣鼓掌聲︰「好,唱得好,再來一個。」叫得最響的是一個叫陸娟的女孩子,听說,她本就特別喜歡鄒強國的。
終于天亮了,食堂炊事班周師傅一大早就在大門口叫開了︰「都吃了飯走,吃了飯再走啊,要不做了那麼飯,會浪費的。不吃完飯不會開車的啊。」
大家就一窩蜂似的涌到食堂里吃了飯,就急急忙忙地各自找了自己回家方向的車,爬了上去,大聲叫著找司機,找著了司機的就大聲叫著要人家快開車。
送人過年的車一律是公司自己的大卡車,車棚布蒙得嚴嚴實實的,一點也不會透風。只是,大家擠坐在里面的車底板上,外面什麼都看不見了。反正,也沒有誰去欣賞一路的風景。山路上有什麼好看啊,自己不就整天的山溝里呆著嗎。
大家擠在一起,說說笑笑的,任由了汽車往前開,往回家的路上開。誰也沒覺得時間長,誰也沒覺得悶,也不知車子跑了多遠。
突然,汽車慢下來了,而且,車棚布外鬧哄哄的,好像很熱鬧。彭大馮掀開車棚布的一角,往外瞧了一眼︰「啊呀,這是哪里趕集啊,好多人啊。」
趕集?到什麼墟場了?坐在車底板上的劉曉楠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腦袋還踫到車棚桿上︰「啊喲。看看,我看看。」他也湊過腦袋去往那個掀起角的洞子里往外一看,啊呀,咯不是灶頭街墟場嗎?
「啊呀,我過了,我過了,我下車的地方過了。」劉曉楠這才知道,自己已經過了應該下車的花石嶺馬路邊十來里路了。
「停車,停車,有人下,有人下!」李貢獻已經敲吃了車頭蓋板。
車停了,劉曉楠蹦了下去,腳上穿著那雙大長筒雨靴與地面相踫,發出「咕咕嚨嚨」的響聲。他回頭向車上招了招了手,喊了聲「再見」,就消失在了灶頭街墟場上那人山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