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四月二十四日丑時,越清風再次回到了生她養她的國公府。她想在進宮認罪前,再看看這個地方,再听听他們熟悉的聲音。
還是從西側門進入,看著這個兩輩子都讓她迫不及待遠離的地方。直到此刻越清風這才明白,有些東西不是你想舍棄就能舍棄的,有些人也不是你想忘記便真的能從心底剔除的。同樣有些事情,不是你假裝不在意便當真能從心底不在意了。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越清風剛剛進了自己的院子,里面小倩幾人听到動靜便全部都起了身。
沒有吱聲,越清風只是進內,從里面箱子內拿出了自己的一件備用的女官衣衫。
天空的一樣的顏色,繡著青竹的衣擺和袖口。伸手輕輕的摩挲著,越清風很快便回神然後迅速的將它換了上去。
匆匆進內的小倩,見她換上了這件衣服。猜想她是昨日外出沒帶官服,所以連忙上前伺候。
披散的頭發被重新高高的束了起來,看著為自己系著青色發帶的侍女,越清風一陣的恍惚。
青色的發帶在小倩的手中輕輕的舞動著,簡簡單單的動作,似曾相識的場景,卻讓越清風的心一抽一抽。
伸出右手壓在自己的左胸口,突然的越清風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氣來。
「小姐?」手中玉梳子落地,察覺有異小倩連忙上前。
整個心髒似乎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越清風一下子趴伏在面前的梳妝台上,然後伸出左手一下一下敲擊起被自己壓住的心口來。
「小姐,小姐你不要嚇我,來人,來人啊!」
屋內的燭光一下一下的晃動著,看著越清風那慘白的不正常的臉色,小倩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就在整個國公府都被越清風嚇著,連同里面主屋越盛德都被驚動時。在公主府,朱巧昕靜靜的坐在梳妝鏡前一動不動。此刻的她早就已經穿好了朝服,就待時間一到便出發。
殿外靜悄悄的,黑漆漆的。想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越清風雖然有些茫然但卻不曾有後悔的意思。
緩緩從寬大的紫色衣袖下伸出右手,輕輕的觸著放在案上另外一側的青色發帶和幾根長長的青絲,朱巧昕沉默許久後終于緩緩的垂下了自己眼簾。
一雙眼平靜無波,無痛,無怨,無悔,無恨。只是在滿屋子溫暖的燭光下,此刻的她盡管周身華貴明亮,但卻無端端的多了一種讓人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冷意和孤寂。
這孤寂出現在她身上似乎有些違和,眼中閃過一絲悔意和茫然。但是很快雲崢便緩緩的走到她的側面輕輕跪下低聲道︰「公主,快到卯時了!」
撫著發帶的手輕輕的落下,朱巧昕側頭靜靜的看他一眼。然後緩緩的站起仔仔細細的整了一下被自己弄皺的衣擺,便毫不猶豫的向前走去。
「主子!」雲行和羅恆一同上前彎腰見禮。
輕輕頷首,朱巧昕徑自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大步走去。
雲行和羅恆看向緊隨而來的雲崢,看著他們慢慢的搖頭示意無事。雲崢連忙帶人跟了上去,而雲行和羅恆盡管心中擔心但也只能跟了上去。
馬車在一片寂靜中緩緩的動了起來,掌燈的宮娥太監全部都靜悄悄的。而後方護送的侍衛也都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
天空漸漸的有了一絲亮色,從四處各個街道駛出的眾人全部都小心回避起來。
看著那走在最前面的公主鑾駕,知曉一切的九門提督宇正羽。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極快的轉身向著另外一側而去。
就在百官的馬車轎子終于到了皇宮門口時,平時早就應該打開的午門此刻卻還是緊緊關閉著。
眾人全部都有了意外之色,盡管這樣但大家卻還是靜靜的等待著。都不敢在這個時候私自妄動,事到如今大家只能靜觀其變。
從午門外沖出許多的御林軍將百官全部都圍了起來,直到此時此刻眾人這才真正的確認大事不妙。
「公主,要不要屬下現在就帶人突圍出去——」看著公主鑾駕邊明顯比別人多的御林軍,雲崢眉頭微皺一動不動。雲行不動聲色的將身子移到馬車的右側,而羅恆卻緊緊握住腰間的佩劍直接上前出了聲。
「不用,等著。」
「可——」
重重的吱呀開門聲,打斷了朱巧昕和羅恆的對話。
外面在一片寂靜後突然有了嘈雜之音,就連一向穩住的羅恆都好似倒吸了一口氣。
「皇上有旨——」
太監尖尖的聲音隔著不厚的錦簾傳了進來,耳邊似乎還有熟悉人的悶哼聲。
身子一震,容不得多想朱巧昕連忙伸手猛的掀開了面前的簾子。
「建元四年女官,玄武殿三品侍中越清風。不顧尊卑王法殘害國舅致死,罪責滔天,天地難容。但今現念其往日救駕之功,特免其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故從即日起——」
耳邊的聲音像是平地起在身邊的一道巨雷,一下子便讓朱巧昕完全的沒了主意。看著那跪在午門門口一身單薄的越清風,朱巧昕瘋了一般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雙腳剛剛觸地,不待朱巧昕起步,後方剛剛還在跟她說話的羅恆便一下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放——」
幾乎就在同時雲崢雲行兩人,配合默契的擋住了他們兩人。
飛快伸出兩指點在朱巧昕的脖間,羅恆緊緊的捏住她的右手,讓她徹底的靠在他的身上,然後小聲哀求道︰「主子忍著,忍著,門樓上的弓箭手全部都對著我們,所以求您了主子,大局為重!」
朱巧昕雙眼中先是閃過滿目的意外和震驚,隨即似乎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但是很快卻又滿是糾結和復雜。
看著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女子,雲崢滿臉的不信和震驚。听著後方羅恆的哀求聲,雲崢慢慢的移開了擋在朱巧昕面前的身子。
早朝的天空慢慢的亮了起來,耳邊全是國公大義滅親,墨刑,流放等詞。朱巧昕待看清已經站起的越清風後,一張臉一下子便全是土色。
「我是女子,巧昕我騙了你。」
「我已經努力了,但是只要我是女人,他們便有無數的理由反對你我。」
「你給我種上滿院子的月桂可好?」
「跟你在一起,你什麼都沒給我。我累了,所以算了吧。」
「你是堂堂衛國長公主,本就不該喜歡我,本就不該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
「巧昕,等有時間我們便一起去巫山站在鳳凰崖看看日出可好?」
整個午門外越來越亮,橘色的光線越來越強烈。強的刺眼的日出,照得的朱巧昕雙眼刺痛刺痛的。
蓄滿眼眶的淚水終于一下子流了下來,眼中霧蒙蒙的看著被鐵鏈拖著的雙手的越清風。看著她右側額角上的血漬斑斑,看著她目光掃過自己無波無動仿佛不相識的模樣,朱巧昕的一顆心越來越冷,越來無助。
「姐姐」無聲的吶喊著,見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然後又眼睜睜離自己越來越遠後。見她一直一直都不曾回頭後,突然的喉間一股腥甜被羅恆制在懷中的朱巧昕,一下子徹徹底底的倒在羅恆懷中。
「主子!」
「公主,公主。來人!」
「主子,不要嚇我,來人傳太醫。」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大,越清風一直向前的腳步終于還是停了下來。無視周邊將自己團團圍住的黑衣御林軍,無視手腕上那拽的緊緊的鐵索,越清風還是轉過了頭。
那人被團團圍住,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瞧不了。輕輕的嘆氣,想起自己對祖父的保證,她只能緩緩的再次轉過頭。
「你的親娘是個傻女人,一次宮宴就讓我臉面掃地。朱家皇族其實也就那樣,我不是沒有給你娘親機會,但他娶得還是別人。好在他罪有應得早早死了,我才算是松了口氣。但何曾想到你娘親竟然那般的傻,不光拼死為一個負心漢生下孩子,還自己輕賤學什麼殉情。她這樣誰知道,誰心疼還不是我。罷了,要不是看在我女兒的份上,我怎麼會留你至今。如今你都這樣了,也算報應。拿著這些東西去見皇上吧,朱家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他還沒有糊涂到讓你死的地步。至于今後,今後不要再來越府了,我越家留不住你,也不想留你。」
滿臉的恍惚,到了如今越清風都不知此刻是該後悔,還是該慶幸她最後的這個多余的決定。
輕輕的模了一下自己如今已經終于安靜了下來的心髒,咬唇繼續上前,越清風低頭慢慢的苦笑了起來。
原來自始至終一切都是不應該,原來祖父曾經派人追到公主府出格行徑。不是出于對她的不滿和擔心,只是因為這樣太荒唐了。
是啊,太荒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事。
「你,你,來人給孤在她臉上,不——是額上刺上愧字。讓她知道什麼是恥辱,什麼是罪孽深重,什麼是羞愧。越清風,給我離開皇宮離開郾城離開長公主。從今以後但凡我有一口氣,你便終生都不能再踏進郾城和長公主府一步。這,這天下怎麼會有你這般不知廉恥不顧人倫的女人,孤,孤簡直是大開眼界!」
作者有話要說︰記得有人猜過清風的身份,雖然不是特別的對,但是巧昕還是要叫清風姐姐。所以我在這里默默給猜對的同學點上一個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