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事畢中
這話一說,在無人多說什麼。一干人等用飯完了,徐允謙先起身去官衙做事,尚寧這些日子多有在書院住著,竟也不在家中,自是不提。敏君繁君並孟氏三人送了徐允謙幾步,瞅著人影子消失在門後,便也轉回來,說笑幾句話,也是散了去。
敏君與繁君兩人沿著路徑慢慢走回去,臉上的神色卻是各有不同。敏君倒也罷了,只不過有些悶悶的,心情不大好而已。繁君卻是一會兒想著哥哥尚寧的婚事,思量著那位張家姑娘可是好相處等事,一會兒則是想著自家大哥屋子里的那些丫鬟,過了半晌就是想起自己的終身,思來想去,總覺得哪里仿佛有些不對,心里頭越發得不舒爽了去。
是此,這一路竟是無話。
倒是回到了屋子里,敏君翻了幾本書,正是細細看著,外頭忽而跑進來一個丫鬟。她素來喜歡安靜,听得這腳步聲,由不得抬頭看去,只見先前收在自己名下的那個丫鬟綠箬,青衣白裙,兩個小抓髻也是有些散亂,一張小臉紅彤彤的帶著汗意,正喘著氣斷斷續續著道︰「姑娘,姨娘她來了。」
說話間,臉上頗有幾分懼怕,聲音也有些顫抖。
「哦?」敏君眉梢微微一挑,倒是沒料到那春草竟就是這麼過來了,她打量了綠箬一眼,見著她渾身都在發抖,便皺了皺眉頭,輕聲安撫道︰「沒事兒,你且好生在屋子里頭等著,那春草姨娘自是有我應付。放心,必定不讓你再過去的。」
「謝姑娘慈悲」綠箬听得一雙眸子都是淚光,忙就是跪下來磕了兩個頭,就用帕子擦了擦眼,忙忙隨著一側錦鷺的示意,跟著她到了另外的一間小耳房里頭候著。
「你就在這里等著,若是渴了餓了,盡管吃些糕點,喝點茶水。也不要擔心動了姑娘的東西,這里是我們幾個丫頭呆著的小屋子,一應吃用也都是丫頭的分例,倒不是什麼好的。」錦鷺自是知道這里頭大半的內情的,看著這綠箬身量不足,形容稚女敕,便輕聲細語地說了兩句,又模了模她的頭,安撫兩下,就是起身離去。
那綠箬听得滿心感激,起身站著相送,見著那錦鷺臨去前還是與她微微一笑,那惴惴不安的心也漸漸覺得平靜下來——沒事兒的,姑娘是主子,又是女乃女乃生養的,她若是不許,姨娘也是沒法子的。就是二姑娘,也是舉動讓人敬畏的,何況姑娘呢。
心里這麼想著的,綠箬越發得平心靜氣下來,當下掃了桌面一眼,雖說瞧著那碟子上面的糕點鮮果有些心動,可她自知自個的身份,並不敢輕易動,只喉嚨干渴發癢得厲害,便小心翻出一個茶杯子,倒了六分滿的一點子茶水,慢慢地吃著。
這邊綠箬如此,那邊敏君也是心情平和,見著春草打起簾子跨入屋子里,便放下手中端著的茶盞,抬頭細細打量。許久不見,這春草也是換了一個模樣——原先的她,容貌秀美,筋骨瑩潤,便似一株半開的梨花,新落的初雪,嬌美縴細。而現在卻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依舊是發如烏雲簪著數根金簪子,依舊是雪膚花貌容顏嬌美,但那彎彎如月的雙眸濕潤潤的,妖嬈嬈的,紅唇微微一翹,就是一個年輕姑娘看著都覺得臉上發燒身子發燙。
竟不是個尋常人家的妾室,反倒是哪個青樓里頭出來的花魁行首。
敏君瞧著嘴角微微一抽,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連帶就是想起另外的一個姨娘碧桃來——顯見著這和那都是一類人,只是一個直截了當些,一個拿著暴虐發泄。她這麼一想,倒是沒了先前那一份冷淡,只上上下下打量著毫無羞恥展示著自己形體的春草,半晌才是道︰「姨娘可是受了什麼委屈?竟只穿這些身量不合的衣衫。」
春草咯咯地大笑起來,她穿著水紅色的束腰小衫,系著沈紅綾子裙,一色都是極窄極貼身的。這麼一笑,旁的倒也罷了,只那胸脯卻是猛然大幅度顫抖起來。一眾丫鬟站在一側看著,都由不得面紅耳赤,青鸞最是快言快語的,旁人還沒說,她便直言斥道︰「姨娘這般,是做給誰看若是再這般,便姑娘不說,奴婢也得與女乃女乃回話」
「拿女乃女乃嚇唬我?」春草收斂了那夸張的笑態,手上帕子一甩,便似笑非笑著扭了扭腰肢,妖妖嬈嬈著道︰「我可也是好心兒,據說姑爺也是極疼姑娘的,到時候少不得也有我這般的貨色。也與姑娘瞧一瞧,日後有個準備麼。好不好,總是少不得的,畢竟,誰家的婆婆能看得就一個媳婦兒伺候兒子的?」說及這里,她特特緊了緊雙腿,做出一個風騷的姿態,扭著身子拉長了聲調,越發得透出一股子令人臉紅的氣息來。
敏君听得眉頭緊皺,心里一想,便知道這春草是個什麼意思了。想來她起頭也是有些擔心的,但見著這麼些日子過來,孟氏仍舊沒有對她以及碧桃動手,只當孟氏這是有心拿著她們做擺設,不會將她們怎麼樣的。這念頭一起,她便動了心思,想要索性鬧騰鬧騰,出一出素日的怨氣。
只不過,這般舉動,仍舊讓人瞧這有些奇怪啊。要知道這有吃有用有人伺候的日子,可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過的。她既是能想到這一點,少不得也會想到自己並不是什麼非要不可的人,去了她另有旁人頂上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心里轉了一圈,敏君看著周邊丫鬟氣惱羞愧不已的神色,便知道這一時半晌想多了也是無用,先將這個人的事兒了結了才是正道。由此,她直截了當地對著那春草,高聲冷道︰「這是你該說的話?越發得沒個成算周嬤嬤,福嬤嬤,你們過來請姨娘出去,到娘那里說話去。」
「是,姑娘。」外頭的幾個婆子听了,忙就是打起簾子跑了進來,不等春草再說什麼,就是將她拉了出去。敏君站在上面冷眼看著,見著她還是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便冷聲斥道︰「堵住她的嘴」說完這話,她又轉過頭看向邊上的各色丫鬟,見著其中幾個小丫鬟半懂不懂,而錦鷺青鸞幾個大的卻是滿臉通紅垂著頭,搖了搖頭,便又道︰「茵兒,蓮兒,你們兩個一並過去,將姨娘所說的話都與母親說一遍。只說我竟不好回話,只得將她送到娘這里來處置。旁的什麼話都不許再提,你們也是,這件事就這麼了結,不許私下與任何人提及,更不能張嘴大聲嚷嚷。」
一眾丫鬟婆子听了,都忙應了。敏君瞅著她們,就是兩個婆子也有些撇過頭去,心里翻了個白眼,沒有再多說什麼,揮了揮手,就是讓她們去了孟氏的屋子。罷了,好不好,也就這麼樣了。自己這個未出嫁的姑娘,就是稍稍提及這樣的事,都要被人斥責不尊重的,這件事,她是不必多說了,便是過去孟氏的屋子里,也是要當這事兒從來沒有出來過。
「這半晌也是休息夠了,該是到里頭動動針線了。」敏君想清楚後,看著一眾丫鬟不言不語垂頭呆立,便搖了搖頭,隨口說了個理由站起身往里屋走去,一面又道︰「使人打水過來,將這里清理清理,這氣兒有些不好。再送些熱湯,等一會兒我也要梳洗一番。」
這話一說,錦鷺青鸞等人立時回過神來,照著敏君話中的意思將這件事兒拋到腦後,只心底閃過些許唾棄春草輕浮的念頭,就是各個動了起來。或是應承著出了屋子打水過來,或是扶著敏君往屋子里走去,還有些也是籌劃籌劃,想著雖說比不得姑娘,但也是要洗洗柚子水,去去晦氣。
如此這般,這滿屋子的人也是漸漸與平日里無甚兩樣了。
敏君領著錦鷺青鸞往屋子里頭走去,卻沒有到自己的臥室,而是走到書房里頭,尋了一個軟榻躺在那里,一面淡淡著道︰「我且在這里翻一會子書,你們或是做針線,或是做別的,都是隨心去,只不要輕易出聲兒便是。」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是應了。
說不得兩個時辰便也是這麼過去了。
青鸞錦鷺兩人在書房伺候著,卻是一絲兒響動也不敢出來,生怕將原就有些氣惱的姑娘給激惱了。沒想這麼久過去,敏君雖說懶懶的,但神色倒還過得去,只在最後許是累了,許是旁的緣故,眼瞅著也快是午膳的時候,卻要說去睡一會兒。錦鷺看著青鸞著實有些熬不住這等氣氛,便將她打發出去。
青鸞一旦出了門,就是筆直往素日喘氣的那個小耳房走去。誰想著才打起簾子跨入屋子里,就瞧見那邊角落里那綠箬直腰挺背垂著頭愣愣地坐著。「你怎麼還在這兒?」她微微一愣,就是走了過去,一面詢問,一面打量,看著那抬起頭後蒼白的小臉,由不得心底一軟。
「姑娘都到屋子里睡去了,那姨娘也早就被拉出去。你怎還呆坐在這里?」一面說著,他一面伸出手指點了點綠箬的頭,嗔道︰「想來是那幾個小丫頭自想著做不得主,便拿話壓著你,讓你不敢動彈吧。」
「青鸞姐姐。」綠箬也不敢應承,只低低叫了一聲,兩只手擰著衣角,有些怯怯抬起眼角︰「我、我害怕……」
「傻丫頭,已是沒事兒的了。只是這兩少出門,姑娘雖說不會生你的氣,可看著你少不得想起那一位,這心頭只怕也是有些不好的。你竟是少出門些,安安生生躲著點。只過個三五天,也就好了。」青鸞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臉頰,一面笑著道︰「旁的什麼,你也不是那等沒成算的,好生做事兒也就好了。」
箬听得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稍稍好了些,連著眼中也有幾分神采來。青鸞見著她可憐見著的樣子,少不得提點兩句,她一一應了,謝了又謝,方退了下去。青鸞揉了揉眉頭,又是選了兩樣素來喜歡的糕點吃了幾塊,痛痛快快喝了一盞茶,才覺得自己重頭活過來了,這簾子移動,幾個小丫鬟便是蒼白著臉往屋子里走來。
青鸞見著她們神色都不大好,見著她坐在里頭,更是步子一頓,竟似有些不敢上前來的意思,便將手中的茶放下來,揚眉道︰「怎麼見著鬼似抬不起腳來?難道我便是能吃了你們不成?究竟出了什麼了不得事,你們且過來說一說。」她嘴上這麼說的,心底便是猜得必定是女乃女乃那里處置了那春草姨娘,她們也是想著先前姑娘發作的樣子,方不敢說不敢動起來。
因著青鸞是常伺候姑娘的,幾個丫鬟抬頭看著青鸞,一時慌了神,倒有些想差了,這會子青鸞問起話來,方回過神,只訕訕著上前來說話。這里頭敏君派過去的兩個小丫頭茵兒蓮兒是個膽大的,又是听得最多的,便起了頭你一句我一句將這事情說了個明白。
原來,這春草一被拉到孟氏那里,孟氏便臉色有些難看,再听听她們學的話,打量打量春草的形貌衣衫,越發得臉色發黑,只不過三兩句話,就是將這事兒給定了個基調︰將這春草並那碧桃都使人好生看管起來,一應照料的人都要壯年有氣力的婆子,若非她活著徐允謙兩人開口,誰都不許讓她們出來,或者什麼人過去看她們。每日都得仔細,若是哪一日她們鬧出什麼來,看管的婆子便是要重責。至于吃穿用度,也是一應照著往常的七成送過去,衣衫之類的東西也就罷了,什麼剪刀針線俱是不能在屋子里留一樣。
如此這般,卻是好一通說法,听得她們也都覺得這兩個姨娘以後的日子,簡直是沒法子過了——倒不是苛刻吃用,而是這樣的日子實在沒什麼盼頭。
「什麼沒法子過了。若是換了旁的人家,這只怕打死都是輕的。」青鸞皺了皺眉頭,警告了一句,旁的倒是沒有說,只在心里感嘆一聲——這件事竟就這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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