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鐘楚益帶我去中院立案,回來所里看到有媒體來采訪,最近孟宏輝接了一個女明星因為家庭糾紛訴求離婚的案子,引起了娛樂圈的廣泛關注,多家媒體紛紛致電要求采訪,經過胡主任的審核,娛樂版面的訪問基本都由麥綺推掉了,只留了一家知名的商業周刊。
那一天我穿得稍微正式了一點,采訪的記者見到我和鐘楚益走了進來,我介紹說︰「我是南*律系學生,在這里實習,這位是我們所的鐘楚益律師。」
那位女記者調侃道︰「貴所真是人才濟濟,而且個個都是俊男靚女。」
此話正中鐘楚益下懷,他馬上施展絕世神功,一雙桃花眼笑得陽光燦爛︰「請大記者多多關照。」
結果那期商業周刊上市時候,二審終審判決結果正好出來,法院裁決原上訴人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有重婚行為,且存在家庭暴力行為,原審認定事實清楚,審理程序合法,適用法律正確,依法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這案子中的被告也是知名電視劇明星,案情的細節一經披露,社會一片嘩然。
我們對當事人的*保護得不錯,重點塑造了原告獨立自強打拼事業疼愛陪伴女兒外加熱心兒童慈善事業的完美公眾形象,其實兩人感情早已破裂,那男人連孩子都不要,離婚官司的重點不過是共同產權和債權債務糾紛,但公眾滔滔聲浪,紛紛千夫所指她丈夫道德敗壞,案子判決後,據說伊出席商業代言活動,身價還上漲了一倍。
這個案子在業內的反響非常的好。
那一個季度的案源多了百分之十。
我跟麥綺說︰「這位仁兄在電視上演足深情款款絕世好男人,怎知本人卻是如此德行。」
心中猶有憤懣。
麥綺平心靜氣地吹了吹咖啡︰「葭豫,你見多了就慣了,社會上什麼人都有。」
我緩緩地吸氣,不是沒有見過貌合神離的夫妻,但見著熒幕上人人艷羨一對佳偶,轉過身後竟然是如此下作,還是會覺得驚詫,看來此身修煉仍然不夠。
麥綺笑了一下︰「雜志拍得老孟挺帥,斯爽樂了半天。」
我想到也笑了︰「孟律師怎麼也算本埠知名律師了。」
麥綺點點頭︰「嗯,他們總算熬出頭。」
我捧著咖啡杯,往窗外望去,春天的南方城市,高樓之間的玻璃牆幕,反射有燦爛的春光。
從最開始兩個人擠一間小辦公室到現在cbd高層,苦心經營近十年,宏輝在行業內漸漸贏得聲譽。
一日我下課過去,見麥綺笑容格外的柔媚。
鐘楚益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埋頭在桌面上對著電腦奮筆疾書。
另外一位律師小方和我說︰「老大回來了。」
我驚訝︰「什麼時候?」
小方說︰「早兩天。」
我這個禮拜是考試周,一個星期沒來律所,都不知道他回來了。
當然我的小小驚訝不足為道,因為斯成回來之後,很快就發生了重大的事情,那年冬天的第四季度,斯成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參與了家族事務,出任銀山集團總部法務總監,主要負責集團內的非訴訟業務,銀山集團和附屬子公司銀山城建的訴訟業務長期跟城中一間高級事務所合作,雖然非訴訟業務主要是經辦合同協議的審查和一些案件調解協調,但這樣龐大的一個商業集團,國際貨運代理的海路航三線的合同每天都如流水一般送進法務部,集團內的法顧當然沒有權限決策最核心的商業事務,但老爺子諸多考量,好幾個重大的案子協議合同修改都是帶著他出席的,並且在那年的第四季的董事會,人人都看到了這位太子爺的列席。
此間況味,用意悠長。
一天下午我和斯爽在律所的樓下喝杯飲料。
聊起最近斯氏的人事變動,斯爽說︰「他根本沒打算爭家業,只是老爺子欲將子公司銀山置業和城建公司分給定文,將銀山總部給大哥,老三不依,其實斯成哪里在乎。」
斯爽說︰「斯成是千金散盡的疏狂性子,你真要他長期在商業圈子里勾心斗角日日應酬,這種勞心勞力的束縛生活,他怎麼受得了。小豫兒你都不知道,他上次在澳洲西岸住,喜歡那兒清淨,索性在perth買了一幢別墅連著農場,一住就是一個月,去年我們集體去度假。」
嗯,的確像他的風格,斯成是滿世界跑的人。
我想起來問︰「最近麥綺好像心情不太好?」
斯爽說︰「大哥最近新交女友。」
我詫異地道︰「麥綺日日苦守,斯成怎麼可以這樣?」
斯爽聳肩︰「他們又不是正式交往男女朋友,斯成這些年都斷續換女友。」
我問︰「那他們之間什麼關系?」
斯爽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麥綺身世挺曲折的,斯成將她從土耳其帶回,是從人口集市上面買回來的。」
我簡直如同听到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怎麼可能!」
斯爽笑︰「是啊,黑市吧。」
「那她是哪里的人?」
「不清楚。」
「她外貌明顯是亞裔血統。」
斯爽給我倒茶︰「但文化背景不是,她在阿拉伯世界長大,奉斯成為主,鐘楚益曾經說她像女奴一樣,麥綺還回答他說,就是那樣。」
我大為好奇︰「什麼故事?」
斯爽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大哥從來不說,我估模大概是將她救出來還是贖出來之類的吧,但大哥待她也是很好的,我听老孟說,麥綺剛回來時,完全不是現在的這樣子,斯成為了讓她適應現在的生活,送她上語言課,禮儀課,文秘課——你看看現在,活月兌月兌摩登都會女郎。」
我悶悶地說︰「可是她明顯愛他啊,斯成這樣,真不公平。」
斯爽戳了戳我的頭︰「小豫兒,正義感泛濫,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于是茶話會結束了。
我們各自回去做事。
那一日事情不太忙,眼看已經快到下班時間,我躲到靠窗的小圓桌,掏出課本來做功課。
孟宏輝和斯爽在辦公室里討論下午吃什麼。
我咬著筆,瞪著桌面的作業報告。
法學基礎理論的老師布置的作業是英文法學論文,要求結合所學過法學課程中的具體法學原理、原則、制度、理論等,圍繞實際案例進行案例分析及法理論述,案例類型不限,可自定。
這時有聲音喊我名字︰「唉,小豫兒,什麼表情,苦大仇深。」
我聞聲抬頭,看到孟宏輝出來倒咖啡。
我說︰「我做作業呢。」
孟宏輝坐到了我的傍邊︰「拿來哥哥看看。」
斯爽湊過來︰「什麼作業,唉,英文的?孟宏輝你行不行啊?」
孟宏輝接過我手上的材料。
忽然听到一個聲音問︰「在做什麼?」
我們仨集體抬起頭,看到斯成正走進來。
他穿白色襯衣和深灰線衫,西裝外套都不穿,在這一律正裝筆挺的精英辦公室,這倒是像極了完全閑散的注資合伙人。
斯爽說︰「老孟在教小豫兒做作業。」
斯成沖著孟宏輝,下巴微微抬了一下,示意孟宏輝移位。
孟宏輝站起來,將椅子推到他面前,對斯爽曖昧地眨了眨眼︰「唉,大家都閃開,斯大律師親自捉刀。」
斯爽說︰「小豫兒你確定要他教?以前鐘楚益剛剛來,第一次寫訴狀,被他罵到哭。」
鐘楚益在辦公室里對著手提電腦打字,遠遠地傳出抗議之聲︰「喂!」
斯成平和地說︰「注意你的邏輯和措辭。」
斯爽笑嘻嘻地說︰「哦,不是罵,是先面無表情地翻了幾頁,然後和他說了幾句話。」
鐘楚益在那端,手上的活兒沒停,卻開始唱小曲兒︰「往事不要再提……」
孟宏輝揮揮手,于是大家各自散開,斯成拉開椅子,坐在了我的旁邊。
麥綺走了過來︰「你的咖啡。」
斯成伸手取過,頭也沒抬,自然一句︰「謝謝。」
麥綺立在他的身旁,盤桓不去,目光幽幽的。
倒是我看了她一眼。
斯成已經開始提筆在卷子上劃重點。
他的聲音,在談論正事的時候,冷靜、縝密、堅硬,仿佛某種遠古兵器,透著一股冰涼的幽寒︰「法學院第一年,除去基礎的科目,你們會開始接觸到大量的案子,你和你的同學們要開始學會忽視其中令人心酸、憤怒、同情引起情感起伏的部分,要學會冷靜的解讀它,尋找相關事實,並開始對人類沖突悲歡離合的故事保持一定冷靜的距離。」
斯成側過臉看了我一眼:「我說的你明白?」
我點點頭。
這麼近看他的臉,白皙臉龐,挺直鼻梁,側臉的線條非常瘦削,真是令人心神蕩漾的美色。
斯成說︰「對于受過法律培訓的大腦而言,本案例的核心所在是法律權威們如何抵達最終決定的繁復層次。舉例而言,在這個案例中,看上去似乎文本由上訴法院撰寫而成十分重要,不是由監督審訊的。」
「比如,法典——」
我說︰「《民法通則》第一百一十九條——」
斯成答︰「嗯。」
斯成飛快地在我的試卷上做記號,寫下一串流利的英文。
「小豫兒?小豫兒?」
我愣住︰「啊——」
我早走了神,他的手指太好看。
于是趕緊速速收回神智,我開始痛苦而飛快地記著筆記,大腦簡直是光速運轉了,才勉強跟上斯成明顯放慢的速度。
趁著我在寫字,斯成起身,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將兩份刊物遞給了我,我展開,一份是《經濟觀察報》,還有一份是英文的《theeconomists》。
「比起閱讀法律周刊,定期閱讀兩至三份主流經濟雜志和報紙更有用,」斯成說︰「你以後做民商法學,提早感受一下商業社會,對了,還有《financialtime》,這些我讓鐘楚益給你都定一份,你帶去學校做reading。」
我眼瞪瞪地望著他。
斯成抬眸,嗓音低沉平靜︰「有問題?」
我立刻敬禮,響亮地答︰「沒有。」
斯爽在一旁用平板玩游戲,聞言幸災樂禍哈哈地笑︰「小豫兒,落我大哥手里,你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