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從小到大,張筱翠一直都很听我話。那年那月,我和王若雲戀愛的時候,她好像只有一兩歲,每當我一出現,她便大老遠蹣蹣跚跚地攆過來。老遠老遠就說「抱抱,抱抱」。連名字都不興叫。那時候,她們家里人多,房子又窄,就三鋪床,姥姥姥爺一鋪,她爸媽一鋪,王若雲一鋪。每次我去,都是我和她爸爸,以及這個小不點擠一個鋪;而另一個鋪,則是她媽媽、她姐姐和王若雲。每每睡下,這個家伙總是不守規矩,本來是和她爸爸睡在一頭的,睡著睡著,不知怎麼的便拱了過來,伏在我的肚皮上。即便現在長大了,也還是那樣,對我一點也不生疏。不僅不生疏,甚至比家里人還家里人。
從頭至尾,我根本沒對張筱翠用過技巧,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我不僅自己不用,甚至很反感其他人對她使用。比如「電話邀約」啊,比如「旅途關照」,比如「第一感覺」啊,比如「寢室做」啊,比如……唉,反正一句話,處處都是技巧,處處都是善意的謊言。但是不管善意不善意,我一向都很反感,更別指望我能照葫蘆畫瓢了。張筱翠到達之後,他們便感覺到了我的固執。在鬧出來不少尷尬之後,阿彪、雯雯、王芳一致認定,這個朋友不能由我帶,否則就會竹籃打水。
既然這樣,我也樂得清閑。
其實清閑,在這樣的圈子里是根本不存在的。如果你腳下沒人,你就得想方設找人;如果你腳下有了人,你就得想方設幫人。就算張筱翠可以算作一條線,那麼我也還得再找一條線。于是我便馬不停蹄地,一個不拉地按照名單開始邀約,打的打電話,寫的寫信,發的發郵件,聊的聊QQ,三天不到,有四五個人便已經確定前往。我立馬把這個情況向阿彪報告,本以為他會贊賞一翻,誰知道,他臉居然一黑,嘴巴便吼將起來︰
我說我的林大經理,你別總是那麼自作聰明好不好,我們這麼多人帶一個人都帶不好,你真是天才啊,還想一個人同時帶幾個?你真以為咱們是在招聘啊,你真以為自己就是總經理了啊!你別總是這麼高估自己好不好,你知道嗎,這些套路,是多少人是多長時間總結出來的,你虛心一點行不行?別以為就你那點小聰明就能夠把這個行業做好?要真是那樣,所有的人都發財了,我們這些人也都白混了。
面對阿彪的一頓搶白,我真想拂袖而去。只是,拂袖而去又能去哪里?我早已無路可走。
要做就好好做,一步一步來,別總想一口吃個胖女圭女圭。——把手機給我!
手機給你?給你我用什麼?
我這都是為你好,要用找肖冰雯拿去。我這不是給你為難,而是為你好。以後不管是聯絡誰,最好是先跟大伙通個氣,大家商量商量,別總是一意孤行,那樣不僅會害了自己,整個團隊都會被你拖累。你明白不?
我明白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很郁悶。
張筱翠到這已經三天了,似乎也沒有什麼進展。大伙問她什麼,她也總是支支吾吾,不說懂也不說不懂。問一句答一句,也從不主動和旁人溝通。雯雯對我說,這是個危險的信號,看來她已經是油鹽不進啥也不信,要不你跟她談談,實在不行就讓她回去得了。
讓她回去?天哪,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她要是回去了,王若雲就別指望了。不行,拼了命也要讓她留下。可是,還沒等我做好跟她談談的準備,事情便提前發生了。
這天中午,午飯剛剛結束,大伙正躺在床上午休,雯雯便匆匆推門而入︰
林秋,林秋,出來,快,快——
怎麼了,這麼慌里慌張的?
少羅嗦,趕緊起來就是。
還沒等我走出房間,雯雯就迫不及待地拽起我手,三步兩步拖出房門,順梯而下——
出什麼事了,你倒是說呀?
張筱翠要走,已經下樓去了。
啊——
這下該輪到我緊張了。我甩開雯雯的手,一步三級,沒幾步便來到了樓道口。這時,我听到了一個聲音︰你要走我們也留不住你,最起碼,你也要先跟林秋打聲招呼啊?
這是阿彪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女性的聲音響起︰你稍微等會,林秋馬上就過來了,你放心,我們會叫他送你回去。
話音沒落,我便到了︰怎麼了,筱翠?
沒怎麼,我想回家!
走,我這就送你去。
說著,我便拽起她的左手,向對面的馬路走去。
我的東西,我的東西——
她兩只手拼命甩著,一個勁地往回縮。
沒事,你放心,待會他們會直接送到車站。
這天也真長眼,剛剛還是烈日當空。轉瞬之間,天上竟下起了瓢潑大雨。事不宜遲,我又拽起她的小手,小跑著向附近候車亭走去。現在正值正午,街上本就沒幾個行人,加之大雨瓢潑,就更是沒了人的影子。我將她端起放到椅子上,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你,你——你要干嗎?」
「筱翠,你先听我把話說完。我話說完了要走要留要殺要剮隨你便。」
「你站起來說不行嗎,干嗎要這麼跪著?」
「不行,我有錯,這是我在贖罪。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騙到這兒來?」
「我哪知道?」
「你知道你雲姨是怎麼走的嗎?」
「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行,那你就先看看這些東西。」
說吧,我右手往上的口袋一掏,將兩張皺巴巴的紙遞了過去。她接過紙,靜靜地看了起來。我依然跪著,眼楮死死地盯著她雙眸。她的眼楮先是無精打采,接著是瞪得老大老大,再接著是眨呀眨的,最後竟眨出幾滴淚兒。紙條終于看完了,她一邊遞過一邊說道︰
「這和我到底有啥關系啊?」
「我要說的是,我要騙的人不是你,而是她。可偏偏不巧是你來了她卻沒來。如果你就這麼回去,家里人能不問嗎,一旦家里人問起你又能怎麼說呢?你要是照實一說,我和你雲姨還能有什麼指望?那我這輩子不就徹徹底底完蛋了?如果你不走,你雲姨早晚會知道我們在哪,她一旦知道咱們在一起,肯定會相信我信里所說的一切。那樣的話,她肯定會找到這兒來。等她來了,一切都萬事大吉了,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好嗎?」
「真想不通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難道天底下就沒有女人了?干嗎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你就不要說那些風涼話了好不?你是不是希望我就這麼跪著,永遠跪在你面前?」
「可是,我就算不走,又能怎麼樣呢?我不走我雲姨真的會到這兒來嗎?我在這呆著,除了沒完沒了地听課,我還能做什麼?」
「其實,這個事業也不是一無是處。這幾天你應該也听明白了,無非是五千塊錢外加兩個人的事情。如果你願意加入,你下面的兩個人我來幫你安排。明後天就會有人來,安排三兩個人應該不是問題。再說了,你回去又能做什麼呢?在這里呆著,再過三幾個月,說不定咱們都成了大老板也不一定。」
「可是,我怎麼開口向家里要錢啊?再說家里又沒有錢。」
「要說錢我也沒有,可我還不是照樣做下來了?我們現在肯定沒錢,但是求家人幫忙借這點錢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如果你加入了,我只需要再找三個人,一個安排在我的下面,兩個安排在你的下面。只要這幾個人落實好了,你就在這幫忙帶著然後我出去打工。用不著三兩個月,咱們欠的家里的錢一定能還清。只要我有了工作,在這兒的一切開銷不用你愁。
其實,在你還沒到來之前,我都是這麼想的,只是我從來都沒有向你說明白而已。
好了,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你如果還是堅持要走,那就走吧!」
她沒在說話,也不看我,干脆扭個頭看著遠方,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麼。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著,只是已經不再瓢潑。良久,她突然站了起來,說道︰「你是不是希望我走?」
「廢話,我要是希望你走,還會跟你說這些?」
「那你還不趕緊起來?你再這麼跪著,我不走還能怎麼著?」
「謝謝筱翠!我家好翠翠。」說話間,我猛地站立起來,抱著她頭,狠狠地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下︰「我就知道,我家筱翠最懂事了。」
「不過,我得把話說在前頭,如果你留我僅僅是為了讓我幫你把王若雲騙過來,我可辦不到。」
「你想多了,她能夠來當然更好。她要是不來,難道我們都不要活了?」
「再個,我最多能夠從家里弄點錢,而且是像你說的,是借,必須盡快還。其它的我可是無能為力了。要是對你毫無幫助,你趁早還是讓我回去。」
「沒事了,只要能這樣就已經阿彌托福了。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一切有我呢!」
表面上,一場危機就這樣化解了,應該可以松口氣了。可事實上,更大的危機卻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