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日,林泉重新回朝,神態雖有頹靡,但言辭清晰,已是漸漸走出喪子之痛。齊光總算松了口氣,下朝後留下林泉溫聲慰問了一番,林泉跪下磕頭感謝皇恩。
待林泉離去後,齊光模了模下巴,說道︰「寡人的皇弟果真了得。」
方才林泉畢恭畢敬的,那般誠惶誠恐的模樣她只在當年母親在世的時候見過,也不知皇弟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竟把林泉收得服服帖帖的。
江德忠笑道︰「陛下皇恩浩蕩,林尚書自是感激不盡。」
齊光道︰「如今是什麼日子?十五還是十六?」
「回陛下的話,今天十七。」
齊光說道︰「原來已經十七了,著禮部準備準備,今晚寡人要在御花園設個家宴,只請皇弟過來。寡人也很久沒有跟皇弟一同用膳了。」正好借此機會與齊軒親近親近,興許還能尋回兒時的姊弟情誼。
江德忠應聲.
是夜。
扶桑花紅如火,在夜里靜靜地綻開。若干宮娥踏著淡雅的清香在五角涼亭中一一布好擺設,紅木高案,鎏金蓮瓣香爐,白釉刻花牡丹紋玉壺春瓶等等。待燻香燃起時,齊軒到了。
宮人紛紛行禮。
齊軒笑著道︰「不必多禮,你們繼續,是我來早了。」說罷,齊軒轉身行到一側的扶桑花前。夜風拂來,吹起齊軒湖藍的衣袂,扶桑花嬌媚艷麗,襯得年僅十七歲的少年郎愈發英俊瀟灑,惹得一旁的宮人心如鹿撞。
待布好擺設,宮人方行禮告退。
走遠後,有宮娥悄悄轉身看了看扶桑花旁的齊軒,兩頰嫣紅,小聲道︰「不知京城里哪位貴女有幸成為 王妃?」
另一宮娥敲打了她一下。
「回神啦回神啦, 王是什麼身份,我們又是什麼身份?你就別想了。」
她嘀咕道︰「我就是說一說,沒有其他意思。我當然知道王爺身份尊貴,能與王爺匹配的自然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貴女,就是好奇誰能當 王的王妃。」
「 王才十七歲,離及冠之年還有三年,婚事才不急呢。再說陛下還未大婚, 王哪敢大婚?」
……
宮人越行越遠。
約模一刻鐘,齊光方來到御花園。她大老遠便見到齊軒站在扶桑花旁,她下了御輦,直接疾步走來,含笑道︰「皇弟來了很久?」
齊軒回過神,說道︰「剛來而已。」說罷,欲要給齊光行禮,齊光搶先扶住他的手臂,道︰「今夜是家宴,這些虛禮都免了。皇弟呀,寡人與你說了多少回,我們是兩姊弟,沒有外人在的時候,禮節都免了。」
她拉著齊軒的手,踏上涼亭。
「寡人吩咐了御膳房做了你愛吃的菜肴,寡人記得兒時你最喜愛的菜肴便是佛手金卷和伴雞絲兒了,還是以前的御廚做的,等會你嘗嘗跟兒時的味道是不是一樣。」
齊軒笑了笑,說道︰「皇姐還記得。」
听到這聲「皇姐」,齊光的心飄飄然的。她笑道︰「當然記得了,小時候我也愛吃佛手金卷,每次與你用膳的時候,你可記得?若非怕宮人向母親稟報,恐怕你和我都在桌上打起來了,每次佛手金卷都是最快吃完的一道菜肴。」
其實說起來,齊光是十分羨慕齊軒的童年。
因為惠宗自小就將齊光當作皇儲培養,齊光的一言一行都不得出錯,甚至許多事兒齊光都不能做。好比齊光愛畫,齊軒也愛畫,可惠宗不許齊光沉迷,卻為齊軒請了最好的畫師。她的畫作被付之一炬後,她只能在殿中背枯燥無趣的四書五經。
齊光記得有一回她背得昏昏欲睡,恰好惠宗來視察,齊光被狠狠地打了幾個板子,而當時齊軒被圍繞在眾多畫師之中快活地作畫。
她當時委屈地眼淚直掉,但眼淚一掉,板子落下時就越重,久而久之,她便明白了,母親不喜歡自己哭,一哭便要被懲罰,是以打從那次後,齊光便再也沒有哭過,連惠宗駕崩時,她也是面無表情的,不過在秦老頭的勸誡之下,她勉強讓自己掉了一滴眼淚。
齊軒說︰「記得,每次皇姐的筷子都比我快。」
齊光笑道︰「我今天讓御膳房做了好幾道佛手金卷,也不必像小時候那般了。」宮人呈上菜肴美酒,三三兩兩的舞姬在涼亭外伴隨著錚錚琴音翩翩起舞,齊光倒了杯酒,舉杯道︰「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說罷,齊光仰脖一飲而盡。
她擱下酒杯時,齊軒也喝光了酒。齊光大笑道︰「沒想到你的酒量也變得這麼好了,我還記得當年你第一次喝酒嗆得滿臉通紅。」
齊軒說道︰「皇姐,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
齊光道︰「是呀,你也長大了。」齊光自斟自酌,幾杯酒入肚,她又說道︰「林泉的事情多虧了皇弟,若不是你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林泉此人以前只服母親,還是皇弟你得了母親真傳,短短數日便將林泉收得服服帖帖的。」
齊軒連忙道︰「多得陛下平日里龍威赫赫,臣弟方能勸服林泉。」
齊光感慨道︰「皇弟你有所不知,這皇位坐得我渾身不自在,當初母親就不該傳位于我。相較而言,你比我適合得多。當皇帝真累,不如我傳位給你吧。」
齊光說的都是實話。
這皇帝她一萬個一千個不願當,她真心想讓位給齊軒,然後在外面活得逍遙自在,有兩三碟小菜,一壺美酒,一壺好茶,再有一張畫案,兩三知己,人生便已足矣。
不過她的話音一落,倒是將齊軒嚇得手里的酒都抖了出來。
他道︰「陛……陛下說笑了,臣弟當王爺自在慣了,不能擔此大任。」
接下來,齊軒用了數十種委婉的方式闡釋他絕對絕對沒有覬覦皇位的意思。瞧齊軒一臉誠惶誠恐的,齊光嘆了聲,說道︰「我知道,你先起來。」
齊軒仍舊跪著,固執地道︰「日月可鑒,臣弟絕無謀反之心。」
齊光揉揉眉心,說道︰「我知道你沒有謀反之心,我信你,而且我也沒有這個意思。皇弟,你先起來,都說了是家宴,你不必這般惶恐。」
齊軒這才從地上站起,重新坐回原位時,也不像之前那樣了,反倒是多了幾分拘謹。
齊光繼續努力地回憶兒時,試圖讓齊軒放松下來。不過有了剛剛那一出,齊軒即便嘴里喊著「皇姐」,可語氣神態始終不一樣。
齊光默默地嘆了聲。
酒過三巡,紅木高案上的菜肴也吃得七七八八,齊光讓宮人前來撤走碟盤,只留下一壺酒,一盅茶,還有兩三果盤。
驀然,齊光注意到收拾碟盤的宮娥悄悄地看了眼齊軒,隨後又迅速收回目光。
宮娥長得清秀可人,臉上紅暈像是火燒雲一般。
齊光瞬間明了。
待宮人撤去,涼亭里只剩齊光與齊軒兩姊弟的時候,齊光慢悠悠地品著酒,說道︰「皇弟,你今年十七了,府里還沒有人吧。」
齊軒說道︰「只有兩個通房。」
齊光道︰「也是時候該給你找個王妃了,京城里的姑娘少,兒郎多,你雖然貴為王爺,但京中名門貴子也不少,不搶先一步的話,再過幾年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棗了。」
「可是皇姐還未大婚……」
齊光擺擺手,說道︰「這事不打緊,先挑一個好姑娘,我給你們賜婚,至于成婚可以再過幾年。這個不急,總之先定下姑娘再說。」
「臣弟听皇姐的。」似是想起什麼,齊軒又道︰「皇姐,臣弟最近尋得兩個賽若潘安的公子,兩人皆會琴簫……」
齊軒的話說了一半,齊光便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道︰「皇弟留著吧,等我忙完你的婚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