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夕之間,皇宮便變得冷冷清清的。齊光登基後,後宮形同虛設,如今紅袖閣和南風軒的人離開後,宮里剩下的便只有宮人與侍衛。
次日早朝時,文武百官皆對此事有所耳聞。見到皇帝身邊的內侍是個新面孔時,也不由有幾分詫異,再見神色陰沉,如同烏雲壓頂一般的齊光,眾人心中咯 了下。
窗外雨雪霏霏,呼嘯的風雪拍打在磚瓦上,像是有妖物在怒號。
有人看向路離。
只見路離垂著眼,神色不明。眾人不禁猜測皇帝的反常是否與路離有關,興許皇帝只是與路離吵架了。皇帝畢竟是個女人,將私下里的怒氣遷到他人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就在此時,坐在龍座上的齊光換了個慵懶的姿勢,手肘撐著龍扶手,眼楮半眯,打了個哈欠,說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有一大臣出列。
「啟稟陛下……」
齊光重重地打了個哈欠,眼皮子緩緩地往下垂。若說平日里齊光打瞌睡還有掩飾,如今卻是堂而皇之地閉眼了。啟奏的大臣話音頓了下,登時議事殿里一片鴉雀無聲。
眾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的,皆是面面相覷。
林泉此時扭頭看了眼路離,用眼神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路離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段時日戶部繁忙,他也只得些許時間留在齊光身邊,而齊光這段時日除了愛吃梅花糕後,也沒有什麼異常。倒是昨日齊光傳召了周穆清……
思及此,路離不動聲色地望了周穆清一眼。
周穆清淡淡地一笑。
啟奏的大臣這會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看著龍椅上顯然已經睡著了的皇帝,他這啟奏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大臣咽了口唾沫。
約模半刻鐘,龍椅上的齊光終于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她又打了個哈欠,說道︰「準奏。」
此話一出,眾臣大愣。
齊光不耐煩地說︰「寡人都說了準奏,你還愣在這兒做什麼,站回去。」說著,她隨意地在殿內掃了幾眼,又斥罵了幾個大臣。
語氣相當無理取鬧。
連平日里向來耿直的大理寺卿沈加都挨了罵,在場的文武百官這麼多,沒被齊光數落的恐怕也只剩幾位年事已高的老臣,以及路離與周穆清。
齊光說得口干,一旁的內侍戰戰兢兢地奉上茶。
她喝了一口,忽道︰「路卿。」
路離出列。
「微臣在。」
周圍的大臣不禁屏氣凝神,悄悄地打量著龍椅上的齊光。只見齊光慢條斯理地合上茶杯,茶蓋踫出一絲脆響,她輕描淡寫地道︰「先帝曾言寡人二十二之齡便與你成婚,如今你在寡人身邊也侍候了半年,先帝眼光不差,寡人很是滿意,夜里沒有你委實難眠。離二十二還有兩年,寡人等不得了,即日起你便離開戶部,專心侍候寡人。」
朝中大臣不曾想到皇帝竟將話說得如此露骨,以前後宮有南風軒和紅袖閣時,皇帝也極少在早朝中提起,而如今卻毫不避諱,仿佛就差在臉上刻出「昏君」兩字。
路離微微一怔。
他對上了齊光的眼。
她挑眉說︰「不願意?」
路離神色不變,低聲道︰「能夠在陛□邊侍候,是璟衡之福,謝陛下隆恩。」
齊光又說︰「既然如此,這幾日你便收拾下搬來宮里,戶部里的事情也盡快交接完。」似是想起什麼,她又說︰「至于戶部侍郎一職,便由戶部考核再擇定人選。」
說罷,她伸出手。
旁邊的內侍趕緊扶住。齊光迅速站起,拍了拍兩袖,說道︰「今日早朝便到此為止,退朝。」.
接連數日的早朝,齊光都相當不耐煩,甚至命令工部開始著手準備摘月台的事宜。
摘月台,顧名思義,便是高台。齊光命令工部搜集最好的玉石,在宮里建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器具以玉石雕刻,以寶石瓖嵌,樣樣皆是勞民傷財。有大臣極力勸誡,齊光且當沒听到,執意如此。
下朝後,眾位大臣離開議事殿時,都忍不住唉聲嘆氣。
如今的皇帝越來越有向暴君發展的趨勢。
只是這話卻也不能說,只能在心底稍微想一想。有人望向了走在前頭的齊軒, 王生性沉穩,做事亦有大家風範,倘若當初先帝傳位的人不是如今的皇帝而是 王的話,想必如今大周定然別有一番景象。
「 王請留步。」
一小內侍匆匆而來,喊住了齊軒。
齊軒腳步一頓,徐徐轉身。周圍的朝臣也循聲望去,原是皇帝身邊的內侍。只听內侍說道︰「王爺,陛下有請。」
齊軒一怔。
內侍催促道︰「王爺這邊請。」
眾人看著 王跟著小內侍離開的背影,都不由得有些擔心。以現在皇帝暴戾的性子,傳召 王鐵定沒什麼好事情.
齊軒跟著小內侍到了一處宮殿,匾額上寫三字——清心閣。
齊軒眸色微深。
清心閣是他年幼時所住的宮殿。
小內侍側身,說道︰「王爺,陛下在里面。」說罷,小內侍便悄聲退去。齊軒沉默半晌,方走進清心閣。清心閣里的擺設依舊如初,就像是他剛剛搬到 王府時那般。
齊光負手站在博古架前。
「臣弟拜見陛下。」
齊光緩緩地轉身,說道︰「你來了。」此話她說得極為緩慢,一字一句像是歷經千辛方從嘴里蹦出來。不等齊軒開口,她又忽然一笑。
眉眼間遍布笑意。
「寡人想起了孩提時,我們時常在清心閣里玩耍。看到架子上的凹痕麼?有一回我們也不知因何而發生了爭執,屏退了宮人後便在屋里打了起來。孩提時爭強好勝的,你不願讓我,我也不願讓你,博古架上的物什都被砸了個清光,這里的凹痕便這麼留了下來。如今想想,還是小時候好,一架打完了便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面對母親的責罵時,我們還言辭一致,聲稱只是意外。雖然最後一起被母親懲罰了,但是被懲罰時卻有種患難與共的感覺。」
齊軒說道︰「我記得,被母親懲罰後,我足足半月才下得了榻。」
齊光笑道︰「你的身子比我差多了,我三天便能下榻了。」
她拍了拍齊軒的肩膀,說道︰「來,陪寡人喝杯酒。再過幾天便是元月了。一過年,你我都長了一歲。眨眼間便過了這麼多年……」
她倒了杯酒,遞給了齊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她一飲而盡。
「母親在世時,寡人便喜歡與母親反著來。母親說什麼,寡人總是听不進去,如今想想那時是寡人不懂事。」她又倒了杯酒,轉過身,踱步到窗邊,說道︰「寡人……」她打了個嗝,笑吟吟地說道︰「的確是不懂事呀。」
齊軒說道︰「陛下一直是先帝心中的驕傲。」
「皇弟也是。」她轉過頭,對他說道︰「這皇位寡人已經坐了五年,如今也有些厭煩了。有時候寡人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皇弟你比寡人適合當皇帝。」
他說道︰「陛下切莫妄自菲薄。」
齊光走到他跟前,問︰「阿弟,寡人傳位給你,可好?」
齊軒惶恐地搖頭。
「臣弟無能。」
齊光看他一眼,說道︰「寡人與你開玩笑爾,不必擔心,僅僅是玩笑。」語氣一頓,她又問︰「此酒烈否?冬天里便是要喝烈酒身子才暖和。」
齊軒說︰「是難得的烈酒。」
「與你府中的比起如何?」
「宮中的烈一些。」
齊光哂笑一聲,說道︰「罷了,酒也喝了,你出去吧。」
「是。」齊軒應聲,向齊光行了一禮,方離開了清心閣。
齊光抱了酒盅坐在太師椅上,擲了酒杯,仰著脖子連著喝了五六口。她看了眼桌案上齊軒留下的空酒杯,又是一聲哂笑。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仰脖又喝數口,她打了個嗝︰「當……及時行樂。」
嘴里的清水無色無味,入了肚里,卻泛起一絲苦澀。
作者有話要說︰再寫一章,上卷就結束啦。明天開始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