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有孕後,齊光的第一個反應不是驚喜,亦不是驚嚇,更沒有初為人母的欣慰。她馬上想到的是這個孩子來得太不及時。
倘若是在齊軒謀反之時,她會欣然接受,甚至會提前與路離大婚。
在宮中活了二十年,父親有過太多的孩子,她親眼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淪為他們母親的爭寵手段。後來母親登基,對待她與阿弟的教導方式截然不同,如今齊光想起,她可以用一個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
母親的教導方式無疑太過極端,也正因為如此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倘若反過來,她與齊軒也許成不了親密無間的姊弟,但至少不會鬧到恨得想送她去死的地步。
齊光及笄後,第一次被母親強迫于行房之事時,她想到的便是她以後的孩子一定要在最適合的時機出生,她會好好地教導他,但凡是孩子喜歡的,她一定不會阻攔,而且孩子的父親也必須由她親自挑選。
她會給孩子想要的,而不是給孩子最好的。
然而,她卻在這種時候懷上了不該有的孩子。
如今的她雖有錢財,但居無定所,且不說身邊還有個雲臻。大周想要殺了雲臻,這次不行,肯定不會罷休。雲臻已經讓她暴露在大周皇室之下,雲臻危險,她也一樣危險。
再說這個孩子的到來沒有讓她有欣喜,興許是這陣子經歷了太多,尤其是現在見到路離,她很理智地認為這個孩子不該留。
齊光說道︰「安胎藥我不會喝,你若端碗落子湯,我還能考慮一二。」
她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如常,仿佛在說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樣可有可無的吃食。
路離頭一回徹徹底底地愣住了,他的雙腳像是被定在地上一般,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渾身寒毛豎起,仿佛听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許久,他才開口問道︰「為……為什麼……」
他的聲音變了調,可他自己並沒有發現。
齊光理所當然地說道︰「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
齊光將自己的顧慮一一說了,路離道︰「我會保護你們母子,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大周的人不足為懼。居無定所……只要你喜歡,我們便可以在這里住下。」
「璟衡,離開皇宮後,我想了許多,我甚至還想去海外,去踏遍大周的大好河山,見我之前不曾見識過的事情,可是不管是哪一樣事情,在我對將來的美好想象中都沒有你,也沒有肚里的孩子。我還年輕,孩子沒有了,以後我還可以再懷。」
齊光頓了頓,似乎想到什麼,她一臉平靜地道︰「不可否認的是,你是第一個能進入我心中的男人。可是今天我可以毫不猶豫地不要這個孩子,看來我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喜歡你。」
說到後面的時候,齊光幾乎是喃喃自語。
但是她的神色卻是欣喜的,露出了路離今日見到的第一抹笑容,她仿佛看開了一樣,當真在慢慢地將他從天梯之上推下,還悠然自得跟他揮揮手,似乎過去數不清的日子里他們的點點滴滴都只不過是他自己一人的獨歡。
路離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情。
一切都算好的了,明明這個時候齊光應該會露出矛盾的神色,嘴里會說不想見到他,但心里卻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而欣喜。然後久而久之,孩子一出生,齊光就會愛屋及烏。他知道她有多喜歡孩子,她曾經跟他說過,若是有了孩子,她定要如何如何。
然而,現在卻全都亂套了。
她說︰「不需要。」
路離心慌之極.
就在此時,隔壁房里驀然發出極大的聲響,緊接著是碗碟摔碎的聲音,然後又是宋湄的尖叫聲。齊光愣了愣是,隨即起身,大步走向隔壁房間。
一開門,便有一只鞋子直奔齊光面門。
路離眼疾手快地攔住,鞋子打到路離的手腕,又彈了回去。
此時齊光方看清了房中的一片狼藉,地上灑滿了碗碟碎片,還有菜渣,桌椅也倒下了,榻上的枕頭還有帷帳通通都扯了下來。
而雲臻躲在倒翻的桌後,蘇承宇則在屏風後面探出了一個頭。
唯獨宋湄衣衫凌亂的,赤腳站在打翻了湯汁的毛氈上,單手拿著棉鞋,正惡狠狠地瞪著蘇承宇。
齊光皺眉,喝道︰「都停下來。」
房里的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齊光,隨即又不約而同地看向齊光的小月復。雲臻又看了下路離,默默地垂下眼皮,無聲無息地爬出桌子,第一個站在齊光面前。
他乖巧地說道︰「阿玥,我沒有鬧。」
他撲閃著眼楮,眼珠子烏溜溜的,亮晶晶的,像是一只在等主人憐愛的小貓咪。齊光下意識地便伸手模模他的頭,夸道︰「嗯,你很乖。」
路離眼楮微眯。
雲臻趁齊光沒有注意,向路離示威地眨了眨眼。
蘇承宇在宮里听慣齊光的命令了,如今齊光一喝,無意識地便邁出屏風。剛邁了出半個身子,腦袋便被棉鞋砸中。宋湄叉腰大笑︰「讓你跑!」
蘇承宇揉揉腦袋,無奈地說道︰「宋姑娘,求你放過我吧。」
宋湄說道︰「不放!」
齊光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雲臻稍微靠近了齊光一些,小聲地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剛剛我與蘇大哥在吃飯,宋湄一進來見到蘇大哥就喊混賬,說什麼未婚夫的,接著開始追著蘇大哥跑。」
雲臻的聲音越來越小,齊光的頭越挨越近。
冷不丁的,路離忽然出聲問道︰「承宇,你和宋姑娘之間是什麼關系?」
齊光的頭一抬,路離不著痕跡地從兩人之間橫過。
蘇承宇嘆了聲,說道︰「宋姑娘,我與你的婚約是家中定下的。我從未承認過。」
此時,雲臻卻詫異地道︰「蘇大哥,你不是無父無母,自小孤苦伶仃嗎?」同時他看向齊光,當初齊光幫他尋找兄長,給了他不小的權力,他可以查看南風軒中所有人的卷宗。
當時蘇承宇的卷宗上明明不曾提過萬州人氏,更沒說有爹有娘,上面只有很簡單而又淒涼的身世。
回答雲臻的卻是路離。
「我與承宇交好,遂幫他在卷宗上做了手腳。他是萬州香郡人,只不過家中父母都不是親的,而是養父母。」
宋湄怒道︰「蘇承宇,不管你是蘇家的親生子也好養子也罷!重點是沒承認你逃什麼婚呀!你知道我這幾年來我受了多少白眼嗎?每次一出門,大家都指著我說哎喲這個姑娘怪可憐的,一訂婚未婚夫就逃婚了,以後誰敢娶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家爹娘來我這里下了聘,你說一句不承認就算了?你馬上跟我回香郡,把婚約給解了!」
蘇承宇說︰「宋姑娘此言差矣。」
「差矣個頭,別以為你在京城待了幾年就可以開始文縐縐了,都是賣香料的,誰沒比誰高一等。你不跟我回去,我就天天纏著你。纏著你!做鬼也不放過你!一句話,你跟不跟我回去?」
蘇承宇不曾料到明明是宋湄看起來是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豈料一張嘴便跟母老虎似的,說話的時候都不帶停頓的。
他擦了把冷汗,說道︰「有話好好說,能先把刀放下來麼?」
宋湄粗著嗓音吼道︰「你跟不跟我回去?」說著,她又看向齊光,說道︰「齊姐姐,你快來幫我。他就是那個負心漢!」
她本來是好心過來感謝雲臻的友人,沒想到一進來就見到摘了面罩的蘇承宇。
她與蘇家的長子訂婚以來,雖不曾親自見過他,但是他的畫像她卻是看過的。尤其是蘇承宇逃婚後,她日日夜夜看著他的畫像,就為以後有朝一日在街上見到他也能認出他,好讓她胖揍他一頓。
所以一見到蘇承宇,她登時就認出來了。
齊光輕咳一聲,說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的事情自己解決。」
說罷,齊光後退數步,動作利索地關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模下巴,沒人猜到蘇承宇與宋湄是CP吧哈哈哈哈哈!
齊光現在就是理智大于情感,而路離情感大于理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