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所以在除夕的前一天,賀勵帶著他們姐弟三人去靖了一趟靖國公府。
從三年前開始,賀蓮房與賀勵,一個在佛堂,一個在相國寺,都未曾踏入過這里,而賀茉回與賀蘭潛也因為上官氏明著暗著阻撓的緣故沒來過幾次,除了逢年過節,兩家在上官氏的刻意隔離下,竟漸漸地生分了。上一世賀蓮房過了年沒多久就死了,再後來賀家因為上官氏摻合進了皇室中事,與靖國公府站在對立的一面,而新皇登基後,對靖國公府大肆打壓,與其說上一世他們不伸出援手,倒不如說是連自保都難。當時靖國公府大權已無,外祖父一怒之下吐血而亡,幾位表哥又都出了事,大舅舅也重病在身,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們能保住藍家便已是不易,又哪里來的能力再去拯救賀茉回呢?藍氏百年望族,在燕涼根深蒂固,又曾經與新皇為敵,被打壓也是很正常的。
更別提當時的兵部尚書張正書還是新皇的親信。外祖父與回兒都以為對方放棄了親情,站到了敵對的那一面去,又有誰知道,這中間曲折纏繞,最根本的因,卻是出在上官氏身上?
離二皇子登基,還有七年時間,而現在,二皇子還沒有被皇上封為儲君!她還有時間的,七年,足夠了,足夠她將弟妹養育成人,足夠她一步一步把路給走穩。
靖國公是非常喜愛小女兒的,可誰知這個小女兒紅顏薄命,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他就這麼一個掌上明珠,疼到了骨子里,得到女兒去世的消息時,他一口血從喉頭噴出,簡直目眥欲裂。可他又能怎麼樣?賀勵的為人他是看在眼里的,正是如此,他才把自己心愛的小女兒嫁給他,賀勵沒有錯,女兒也沒有錯,唯一錯的,就只有徐氏那個不顧晚輩心情的老人。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徐氏又是賀勵的親娘,難道他還能對徐氏如何不成?
是女兒太過倔強,這般性子,若是男兒,自當頂天立地沙場點兵,可生在一個女子身上,遇不到良人,便注定一生孤苦。可他寧願自己的女兒沒有遇到良人,孤苦一生,也不願意她紅顏早逝!
他既有些怨賀勵,又知道錯不在賀勵,一時間,非常矛盾,所以即使得知了賀勵回府的消息,也不許靖國公府的人去探望,偏偏賀勵也一直沒上門,當下人通報說賀大學士前來拜訪的時候,靖國公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原想不見,可又听說賀勵帶了外孫女和外孫來,他是對賀勵有心結,但對于外孫們卻是十分疼愛的,于是連忙揮揮手讓下人引進來。坐在他身側檀木大椅上的藍戰不由覺得好笑,悄聲吩咐身旁的小丫鬟,讓她去將老太君、夫人以及幾位少爺請過來。
賀勵進了前廳,正要拜見岳父,誰知靖國公卻掠過了他直接奔向跟在他後頭的三個兒女,一把抓住︰「你們這三個沒良心的,就不知道主動來看外祖父嗎?說,是不是你爹教你們的?」說完還狠狠地剜了賀勵一眼。
從進前廳開始,賀勵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就被安了個罪名,眼底無奈一閃而過,就見藍戰輕聲道︰「不用理會父親,他是鬧脾氣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話還真沒錯,他小的時候父親可謂是威嚴冷肅,通常一個眼神就能嚇得他雙腿發軟,可近年來卻愈發的小孩子氣了,就是脾氣還是一樣的倔,性子也是一樣的固執,怕是永遠都改不了。
「我明白。」賀勵坐到藍戰身邊,兩人輕聲交談起來,期間賀勵的視線在兒女身上掃過,將這些日子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跟藍戰說了一遍。
「既是如此,日後你可莫要再糊涂了,妹妹已經不在了,這三個孩子是她的心頭肉,你可不能撒手不管。」賀勵對妹妹一往情深,藍戰自然是樂見其成,可若是這份情太深,以至于傷害到了三個孩子,那他就不能這樣縱容賀勵了。「這三年你在相國寺,我和父親有心護著孩子們,但畢竟不是學士府的人,若是做得太過分,難免要惹人置喙,所以孩子們在府內過得怎樣,我們並不清楚。你那個妾侍,可不是個好相與的,我安□□學士府的人,全被她給拔了出來,你最好是尋個名義,把府里的下人發賣掉,重新換一批。」
「嗯,前些日子我便命人將蓮兒他們院子里的下人都換掉了,至于其他院子里的,想必他們在見到我回府之後,也就不敢再有什麼心思,不會以上官氏馬首是瞻了。她控制得了學士府一時,卻控制不了一世。」賀勵淡道。
正說間,老太君洪亮威儀的聲音傳來︰「是蓮兒他們來了麼?是蓮兒他們來了麼?」一進大廳,見著賀蓮房三姐弟,那眼淚刷刷的就掉了下來,把她身後跟著的藍夫人嚇了一跳,忙溫言勸慰。
藍戰雖然面上淡定,可心底卻也是很激動的,如今廳內全是自家人,也就不端著了,上前來抓住賀蘭潛的手就舍不得放開,賀勵坐在椅子上望過去,頓時哭笑不得,蓮兒被老太君死死抱在懷中,回兒則被靖國公抓著,他那大舅哥則一反冷面常態,抓著潛兒的手正滔滔不絕說著什麼,只有藍夫人趙氏與四個佷兒還算矜持,可看著他們那眼神,也像是想撲過去抱成一團的樣子。
這是他一直都很羨慕的,靖國公府與任何人家都不一樣,他們最看重親情,能為了親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蓮兒,蓮兒,我苦命的孩子……」老太君捧著賀蓮房的臉端詳又端詳,恍惚間仿佛看見了早逝的女兒,頓時悲從中來,眼淚流的更凶。
賀蓮房忙道︰「外祖母,今兒可是個好日子,您怎麼給哭上了?待會兒蓮兒還想吃些喜慶的糕點呢,瞧您這麼一哭,待會兒那‘開口笑’,還不變成‘閉口哭’啊?」
開口笑是一種由蜜餞、面粉、飴糖糅合在一起用熱油煎出的點心,由于帶個缺口像是咧開微笑的嘴,所以得名開口笑,是賀蓮房比較喜歡的。
一听賀蓮房這麼說,老太君登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後輕輕彈了下外孫女的額頭,嗔道︰「你這丫頭,何時學會這樣說話了!」
「祖母,我看蓮表妹這樣說話沒什麼不好的,以前太過內向害羞,瞧她現在,多有大家風範!」身著墨色勁裝,腰間用五色彩絛系著一塊美玉的少年笑著調侃。
賀夫人沒去世前,兩家親如一家,賀蓮房姐弟與這四位表哥都是從小玩到大,感情非常好,若是上官氏沒有出現,他們現在肯定還是幸福美滿的一個大家庭。
但世上哪有那麼多也許,期間賀茉回賀蘭潛與表哥們還是見過的,幾位表哥也都很是了解表弟妹們的生活情況,但對于賀蓮房,那可真是整整三年一眼沒見著了。以前他們會奉長輩之命去大學士府,可每每去了沒一會兒便得回來,畢竟禮法規矩要遵守,便是開口跟當時掌權的上官氏說想去佛堂探望一下蓮表妹,上官氏也是各種推搪敷衍,是以三年了,彼此間竟是一次都沒見過。
如今見了,賀蓮房一如三年前清麗柔弱,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堅毅,漆黑的鳳眼如同古井般沉靜,言談舉止十分溫柔動人,也不像是被虧待過的樣子。
「多謝晚表哥夸獎。」賀蓮房抿嘴一笑。藍家取名字都是非常隨心所欲的,除了外祖父的名字是曾外祖父咬文嚼字取的以外,大舅舅藍戰的名字來源于當時在戰場上打仗的外祖父,而四位表哥的名字就更隨意了,晨、晌、夕、晚,剛好概括了一整天。問及大舅舅,他便說自己算是武將,最受不了酸腐的文人,給兒子們取了這樣的名字他覺得已經夠不錯的了,當初晨表哥出生在丑時,以他的性子,沒給叫藍丑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可偏偏是這樣武將世家的藍氏一族,卻出了藍晨藍晌這兩個文臣,藍夕則對做官興趣不大,卻喜好經商,唯有四子藍晚,打小便喜歡舞刀弄槍,靖國公府的也才算有了傳承。這四位表哥個個一表人才面貌俊秀,藍氏一族向來多出美人。
上一世靖國公府是站在二皇子的對立面上的,因為靖國公覺得二皇子為人太過深沉,不足以成為仁慈睿智的好皇帝,他向來看好的是溫和敦厚的四皇子,可誰知這竟引來了二皇子的忌憚,于是他在登基為帝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削去靖國公的兵權!
大頌朝國富民強,能上陣殺敵的兵將便達百萬之眾。當今皇帝將兵符一分為四,一分在青王殿下手中,一分在靖國公手中,信陽候與皇帝則持有另外兩份,他們將兵權劃分為四,皇家掌二,臣子掌二。但其實要真正說到號令全軍,怕還是那位青王殿下要更受追崇。如今四海升平,他們這些掌管兵權的武將都在燕涼府邸,唯有青王,是始終駐扎在邊疆,鮮少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