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
賀蓮房靜靜地看著祁懷旭額頭沁出一層薄汗,知道以他的本事根本就對不上來,遂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是臣女贏了,還請世子說到做到,日後離我幼弟遠些。」
「你!」祁懷旭惱羞成怒,若非還有貴人在場,以他囂張跋扈的性格,怕是早撲上去好好教訓教訓賀蓮房了。
「好了,你自己學藝不精,就不要再丟人現眼了。」始終坐壁上觀的青王淡淡開口。
對這個手握兵權的皇叔,祁懷旭是怕的,別說是他,便是皇子公主,見了這位不苟言笑的皇叔,素來也是夾著尾巴不敢招惹,所以青王一出聲,即便他心底再多不甘和惱怒,也訥訥地退了下去,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賀蓮房倒是沒想到青王會管這閑事,她下意識地朝他看過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心下一驚,隨後便听到他說︰「本王倒是有個下聯,不知賀小姐可否願意听。」
「王爺請。」
「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如果不是賀蓮房跟青王不熟,她當真要以為這人的下聯是在調戲她了!什麼鸞鳳和鳴,那是夫妻之間才用的詞!可這下聯又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只听著,卻當真像是在求愛。
面對上官氏的迫害,上官悟的侮辱,齊魯世子的不懷好意,賀蓮房都能淡然處之,用最冷靜的態度反擊,可扯上她自身的時候,她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了。隱隱覺得趙溪若的目光似是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射向自己,若是可以,賀蓮房簡直想要高呼一段竇娥冤,這青王殿下到底是何意?他不知道這下聯暗示意味極濃嗎?!
就連皇帝和太後都驚呆了。好在青王很快又道︰「賀小姐的上聯的確不好對,若非本王瞧見皇上與皇後琴瑟和鳴,也想不出這下聯。」
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眾人瞬間釋懷,原來這鸞鳳和鳴,並非是青王在對賀小姐說什麼呀!便連趙溪若的臉色都緩和了幾分。她自詡美貌無雙,家世高貴,青王殿下看不上她,她並不怨恨,可若是他看不上她的同時卻看中了別人,那對趙溪若來說就是一種極致的侮辱!
幸好,幸好……她松了口氣,望著賀蓮房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松懈,兩人之間的梁子如今算是結下了,便是日後有一天青王納她為妃,趙溪若也忘不掉今日之恥。今日被賀家女踩在頭上的恥辱會跟隨她一輩子,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污點!
這詩詞會到這里也有一陣子時間了,太後便放開讓眾人在御花園里四處逛逛,詩會稍後再續。這御花園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里頭奇花異草無數,世家小姐們哪有不愛賞花的,紛紛去了,而男子們見小姐都走了,為求桃花出風頭,大多也都跟了過去,唯有幾名皇子還有藍家男兒留著。
看樣子似乎是青王爺有話要跟皇帝說,賀蓮房便起身告退,皇家人的事情,她還是不要在上面比較好,下頭坐著就行了。
太後恩準後,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便听見賀茉回說想到處走走,平日里在府中悶得久,難得出來一趟,還是到的皇宮,她便想到處看看。賀蓮房不想攔她,卻也不想留在現場,姐妹二人便連同賀蘭潛起了身,與表哥們招呼了一聲後朝花園走去。
御花園太大了,即使人多,也無法一時間全部逛完,賀蘭潛好奇,還想摘朵花來著,被賀茉回一把抓住,這要是給人看見了,還不挨板子啊,這可是皇宮的花,不是賀府的!
賀茉回賀蘭潛兩人玩得不亦樂乎,賀蓮房卻沒那個玩耍的心情,她的心浸滿了仇恨,真是一點玩樂的想法都抽不出來了。
讓弟妹自己玩,一會記得回去,賀蓮房便沿著花叢中的小道往里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反正今兒個宮人到處都是,哪怕是走偏了,也能找個人帶路回去。
她心里想著先前祁懷旭的事情,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小道盡頭,眼見前方有個涼亭,便朝那兒走去——畢竟平日很少活動,她的體質太弱了,走兩步路都喘得慌,這也是為何賀夫人不讓她學跳舞的原因,她身體太差了。
可走到涼亭上才發現,先前自己站在小道上,里頭坐了人,剛好是在死角,走進來才發現有人在。定楮一看,發現那人竟是青王!
……他不是在前頭跟皇上和太後娘娘說話麼?怎地會出現在這兒?
賀蓮房自是不知道青王是特意在這兒候著的,實在是他覺得這個小女孩很有趣,見賀蓮房來了,青王抬起眼,淡淡地問︰「會下棋嗎?」
賀蓮房點了下頭。
「陪本王下一盤。」
她哪里能拒絕,依言走到青王對面坐下,伸手取過黑子,「王爺先請。」
青王落子,她隨之落下。
兩人下棋,彼此之間安靜無聲,若非衣袂飄動,隔得遠遠的看,竟有股飄飄欲仙之勢。
俗話說棋如人,靖國公曾說,一個人人品如何,單是從棋局中就能窺得一二。青王下棋慢條斯理,不疾不徐,但卻絲毫不顯仁慈,而是步步緊逼,每一步都可能是個陷阱。但他又不因此過于疑心詭異,棋風更偏向于強悍、果斷、硬朗,卻又不失謀略。攻守相當,幾乎挑不出一丁點錯誤來,既光明正大,又陷阱重重。
這樣的人,如果是敵人,賀蓮房覺得,那自己贏的可能性還真不大。她心思細膩,雖善用計,但這樣的謀略在青王這樣強大的人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對方只需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她,哪里會給她用計的機會?太過弱小與太過強大,本身就是無法並立的。
同樣的,在賀蓮房窺視青王的同時,對方也在從棋局中剖析她。
打從第一眼見面,青王便覺得,眼前這個丫頭不一般。她身上有種只有馬革裹尸的將士才有的狠戾之氣,但比起那些死里逃生的將士,她又多了分鬼氣,這是身為主帥的他特有的敏銳直覺。一個養在深閨中,才十三歲的少女,哪里來這樣的怨氣,又哪里來這樣的忍耐力,能將強烈的怨氣給深深埋入心底?就連他都險些被她身上流露出的溫和佛性騙過去,若非這丫頭異于常人的沉靜與自持,怕是連青王都要被她的表現給騙過去。
按理說,心中有恨的人,棋風應是非常偏激和沉重,不擇手段想要贏的,可賀蓮房卻並不這樣。相反的,她的棋風甚至非常飄逸、靈活,看起來循規蹈矩,但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就如同溫水煮青蛙,看似走棋漫不經心,但事實上卻若明若暗,綿里藏針,殺人于無形。而此女雖棋風不容情,卻也沒有一絲負面情緒,如果不是青王曾明確捕捉到賀蓮房眼中的仇恨與厭惡,他簡直要以為眼前這丫頭是仙女下凡,渾身一塵不染了!
真是個矛盾的個體。既黑暗又光明,既溫柔又冷肅,集寬容與狠心為一體,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女!一個十三歲的少女,下棋居然能做到這般沉穩冷靜,不管他如何進攻,都不為所動,看似波瀾不驚,卻從她的步數中找不出一絲錯誤。令人忍不住想起一句話︰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
這一切如果是發生在一個老人身上,青王不會大驚小怪,可若是發生在個十三歲的少女身上,就不由得他不理會了!
看起來太後很是喜歡這孩子,只從棋風看來,若是賀蓮房有心,怕是她想達到的目的指日可待。
想到這里,青王不覺有些可惜,但又因此對賀蓮房升起了愛才之心。若是男兒身,此女定當建立一番功業啊!
「本王輸了。」他丟開手里棋子,聲音平淡。
「王爺承讓。」賀蓮房放下黑子,輕聲回答,端的是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青王看了她一眼,難得的眼神頗為柔和︰「小小年紀,哪里來的這麼大怨氣?莫不成是賀大人平日虧待了你?」
賀蓮房只淺淺一笑,「家父待臣女很好。」
「那你如何是這副面孔?」見她不願跟自己說實話,青王淡淡地問,周遭的溫度瞬間下降好幾度。「莫要在本王面前說謊,你是什麼樣的人,本王瞧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