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男人是上位者,身份尊貴,手握大權,出身高貴,被封為王,少年成名,集世人崇拜畏懼為一身,他的人生中,可能根本沒有過挫折的存在。像這樣的人,有怎麼會明白她呢?「臣女不過是個最最普通的閨閣女子,刺繡彈琴,手無縛雞之力,難道王爺還以為臣女能禍國不成?」她略帶幾分譏誚地看著青王,臉上表情和口中語氣卻叫人挑不出半分錯處。「那王爺未免也太看重臣女了。」若是那個位子最後是祁問崖坐上的,那她倒真想做個禍國之女!
青王眯了下眼,頗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本王只是說了你一句,你倒有不少句等著。什麼禍國,這話若是被人听到,你的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賀蓮房定央央的瞧著他,說︰「王爺覺得臣女包藏禍心,臣女也只得承認。」言下之意是這話我是違心的,只不過是順著你的意思往下說的而已。
其實她這樣跟青王說話,是大不敬。可也不知是哪里來的直覺,賀蓮房就是知道對方不會傷害自己,她便是再放肆一些,怕也是可以的。
「本王並非是來剖析你的,本王只是想知道,你小小年紀,是哪里來的深仇大恨?」
「恕臣女愚魯,不知王爺此話從何說起。」聞言,賀蓮房的心跳快了好幾拍。她自認為隱忍夠深,耐力夠足,青王是怎麼看出來的?便是算上今天,兩人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面,朝夕相處的陸媽媽和弟妹都看不出來,這青王倒是好眼力。
見這小姑娘還在跟自己打啞謎,青王不禁頗為好笑︰「本王征戰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你身上那股子死氣,本王雖瞧得不大真切,卻也覺得奇怪。你若是出生入死的將士,身上有這氣很正常,可你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這就說不通了。前陣子本王見了賀大人,言談中打听到了你姐弟三人的近況,若說被錯待,緣何只你一人有戾氣?」
賀蓮房卻笑了︰「王爺此言有趣,臣女的外祖父一生戎馬,都不曾說臣女身上有那什麼……死氣、戾氣,倒是王爺好眼力,只見了兩面,便將臣女看得一清二楚。」
「靖國公是你外祖,自然寵你愛你,當局者迷,就是這個道理。」青王瞟了她一眼。「你當本王也是你的親戚了不成?」他和靖國公不一樣,他的觀察力與敏銳力更勝靖國公,賀蓮房的變化,她的家人也許不舍詰問,不去懷疑,但他卻不一樣。
「臣女福薄。」受不起您這親戚。
「你不說也無妨,只是……就不怕本王擋了你的路,斷了你的後招兒?」這丫頭聰明是聰明,可惜年紀太小,又沒啥勢力,他若是想插手,她只有遭殃的份兒。
這話戳中了賀蓮房的軟肋。平心而論,她是決計不願和青王為敵的,先前與趙溪若翻臉已是極限,若是一日之內得罪兩人,其中一個還是權傾朝野的青王殿下,那她就別想報仇了!思及此,賀蓮房便知自己決不能讓青王成為絆腳石,不能將他爭取為同盟也就算了,若是彼此結仇,她報仇雪恨的路豈不是更加艱難?
過了幾秒,她才沉靜地問︰「王爺可有願意不顧一切,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護其周全的人?」
青王沉默了一會才答道︰「自是有的。」
「是親人,友人,還是愛人?」
「還有什麼區別不成?」
賀蓮房微微一笑,卻答非所問︰「臣女也有,只是臣女不像王爺這般處尊居顯,朝野側目,所以,若想保護心中之人,便注定不能安且苟活。但王爺請放心,臣女並非勢物之徒,也懂得道高益安,勢高益危的道理。所以王爺不必擔心臣女會對太後或是皇上造成什麼危害,更何況,臣女不過一個小女子,又哪里有那樣大的本事呢?」她很清楚對面坐著的這個看似平和的男人有多麼危險,他能一眼看穿她的偽裝,所以她在他面前勢必不可說謊,否則只會令他反感。
她想保護弟妹,不讓上一世的悲劇重演,也希望能夠力挽狂瀾,重新改寫靖國公府的命運,她不想再看到外祖母老淚縱橫的臉,更不想再看到大舅舅白發人送黑發人,四位表哥殤了三位。而那些勢力小人,卻站在權力的巔峰點得意洋洋的大肆嘲笑。
青王如電的黑眸盯著她,賀蓮房毫不怯懦的回視,直到青王勾起嘴角驀然一笑︰「本王還要在京中待一段時日,就讓本王看看,你用何種手段去保護你心中至親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不會與她為敵了?雖然青王的話沒有說得那麼白,但賀蓮房卻從中听出了這個意思。她不奢求能得到青王這樣的大人物做幫手,她只盼對方不要與自己作對,那便已經是燒高香的好事了。「多謝王爺,臣女方才走得急,與弟妹失散,還要回去尋他們,還請王爺恩準臣女離去。」
青王點了下頭,賀蓮房便福了個身,轉身離去,完全不知背後那雙深邃悠遠的眼楮一直注視著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盡頭。
其實賀蓮房說謊了,因為先前她早交代了弟妹讓他們玩夠了以後自己回去。之所以對青王說謊,只是因為和他的相處讓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賀蓮房非常不習慣把自己內心所想說給另外一個人听,哪怕對方權勢滔天,一個不滿意就能要了她的小命。方才涼亭一盤棋,她把自己的情況說出去不少,對青王卻是一無所知,這種面對上位者的無力和卑微讓賀蓮房感到了壓力和威脅。和青王比起來,祁懷旭跟祁玉河簡直就是小兒科的程度,根本不以為懼!
既然青王承諾不會與自己為敵,那麼她也就不必事事擔憂會惹惱對方了,世人誰不知青王殿下一諾千金,言出必行?
等到賀蓮房回到賀茉回賀蘭潛身邊的時候,詩會都已經快要結束了,只听得賀蘭潛興奮的跟她敘述先前發生的事情,還在不停地惋惜她怎麼現在才回來。大表哥的一句「得閑要及神安日,到死應無睡足時」讓皇帝哈哈大笑,稱這是今日詩詞會最好的佳句。而二表哥則寫出了「故苑花空煙鎖柳,春愁未醒是槐蔭」的妙句,直被皇上贊不絕口,說藍家個個好男兒,日後定當是國之棟梁。
今日這元宵花會,可謂是賀家女並藍家男都出盡了風頭。
賀蓮房想起上一世,因為賀紅妝賀綠意前來的緣故,表哥們不願與所謂的「表妹」見面,于是干脆都稱病不能前來,反而給了賀紅妝賀綠意大出風頭的好機會。不過這一世就不一樣了,在她和回兒潛兒都身子康健的前提下,那兩人根本連進皇宮的資格都沒有。
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有了。
詩詞會告一段落後,賀蓮房又被叫到了太後身邊,皇帝有政事處理已經先行離開,而皇帝和青王都不在,皇後和趙溪若自然也不願意待了,這兩人走後,現場的氣氛總算又是重新輕松了起來,小姐公子們也都紛紛交談搭訕,要知道雖然大頌朝民風開放,但要這樣光明正大和世家小姐們說話的機會可不多,這樣的場合,任誰都是要好好把握的。
賀蓮房與賀茉回自然是個大熱點。可惜賀蓮房在太後身邊,他們不敢上前,而賀茉回則被藍家四杰圍在中心,但凡有人想上前,便會被四頭獅子給瞪回來,所以一時之間,賀茉回周圍竟留出好大一塊空地方來。
太後拉著賀蓮房的手,把她的生辰八字,衣食住行基本上是給打听的清清楚楚,賀蓮房也不矯情,太後問什麼便說什麼,言語之間溫文有度又知進退,但說話又很是俏皮靈巧,太後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直說要跟賀勵商量商量,讓賀蓮房住進宮里陪伴自己。
賀蓮房卻說,祖母年邁弟妹年幼,若是自己不在府中,平時怕沒個人照看。太後奇怪地問,不是還有個賢名在外的上官氏麼?
……連太後都听說過上官氏的名頭,可以想見此人將表面功夫做得有多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