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閣與宣室殿相隔僅兩座主殿,舜華隨意走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宣室殿附近。繁枝看向不遠處的宣室殿,胖胖的圓臉上盡是打趣之意,抿嘴笑道︰「美人果真是心系陛下,隨便走走了就走到了陛下這里。」
舜華面上微微泛紅,曼聲道︰「既然到了宣室殿,你便隨我進去給陛下請安吧。」
在宣室殿門前,正巧見著兩位藩王自殿內出來。燕王奕謹著一身藏青和獸面紋蜀錦袍,神情倨傲的走在前面,楚王奕謙著一身霜色雲紋刺繡錦袍,神情閑適的漫步在後。
舜華見了兩位藩王,微微福身,柔聲道︰「美人裴氏見過燕王殿下、楚王殿下。」
燕王奕謹似乎並不記得舜華是誰,只微一頷首致意,便攜隨從離開了。
楚王奕謙則駐足向舜華回禮,溫潤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風︰「裴美人安好。」
舜華垂眸道︰「楚王殿下安好。」
奕謙看了一眼舜華,溫柔笑道︰「本王看著裴美人似乎比年前清減了些,方才陛下亦有提及裴美人似乎食欲不佳,不知是否哪里不適?」
舜華身著蜜合色並月牙白曲裾深衣,腰月復部有繁復的石榴並蓮花紋,她有意無意的用手輕輕摩挲月復部,輕聲道︰「妾身近來確實食欲不佳,偶有作嘔。太醫瞧過了,說是並無大礙,多謝楚王殿下關懷。」
奕謙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舜華的神情和動作,神色微有變化,琥珀色的眼眸中含著幾許難以察覺的意味︰「如此便好,裴美人多加珍重。」
舜華平視他,神情鎮定,頷首道︰「妾身多謝楚王殿下。」
奕謙眸中帶笑,緩聲道︰「本王就不妨礙裴美人覲見陛下,先行告辭了。」在幾位藩王之中,無論是年紀、身形與外貌,他與奕詡都是最相近的,同樣的身形頎長,劍眉星目,俊逸非凡,不過奕詡的神情更多是桀驁與威嚴,而他更多的是溫潤與內斂。
待奕謙走遠,繁枝不由得嘆道︰「楚王殿下實在是極好的人。」
舜華不以為意,神色淡淡的,道︰「只不過客套兩句罷了。」
到了宣室殿外,舜華向在殿外侍候的秦忱道︰「麻煩秦中貴向陛下稟報一聲。」
秦忱進去了好一會兒,方才出來,恭敬道︰「裴美人請進。」
舜華緩步進了殿內,見奕詡坐在由整大件沉香木鏤雕而成的疊扇屏前,以手支頤,面色不豫的看著奏章,知道她進來了亦並未抬頭。
舜華輕輕走過去,柔聲行禮︰「妾身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奕詡這才抬眸看向她︰「起來吧。」
舜華依言起身,默默侍立在旁。
奕詡原本毫無表情的面上露出一絲並不真切的笑意,緩聲問道︰「這麼快便過來謝恩了?」
舜華噙一抹清淺的笑意,徐徐道︰「陛下料事如神,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陛下。」
奕詡的聲音不緊不慢,低沉而又富有磁性,讓人神迷︰「朕才剛命了林義去雲意閣送東西,你就過來了,不是謝恩是什麼?」
舜華不自覺地絞著手帕,一雙秋水含情目微垂,桃暈滿腮,半是羞澀半是柔情道︰「妾身多謝陛下牽掛。」
奕詡放下手中奏章,看著舜華道︰「你脾胃不好,要多將養。」
舜華見奕詡眼下烏青,想來是沒有休息好,便溫言細語相勸︰「謝陛下,妾身知道了。不過雖然政事要緊,但陛下也要注意保重龍體,多加休息,不要太過勞累,您龍體安康方為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奕詡瞥了一眼桌上的奏章,眉尾一挑,語氣驟然變得凜冽︰「朕也想休息,但總有些人嫌朕還不夠勞累,要給朕生出些事來。」
舜華不免疑惑道︰「怎麼有人故意生事嗎?」
奕詡神情輕蔑,狹長上挑的丹鳳眼微微眯起,好笑道︰「不過是為了立儲之事罷了。」
「立儲?」舜華滿臉震驚之色,不可置信道,「陛下正當盛年,且還無子嗣,何來立儲之說?」
奕詡薄唇輕抿,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正是因為沒有子嗣,所以才要逼朕立儲。」
「莫非他們……」舜華驀地捂嘴噤聲,半晌方憤懣斥責,「這些人實在是太大膽了!」
奕詡平日里從不與舜華談論政事,但此時或許是余怒未消,因此不加掩飾道︰「燕王近來也有不少動作,前朝不安,你說朕如何可以安枕?」
舜華不敢隨意妄言前朝政事,只關切道︰「還請陛下勿為此事煩憂,您和皇後以及宮中眾位姐姐都正值盛年,相信陛下您很快便會有皇嗣了。」
奕詡似乎不想再談論皇嗣的問題,略顯不耐道︰「看了這會子奏章,朕也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諾。」
舜華依言退下,雖是被奕詡下了逐客令,走出宣室殿時,她的心中卻是一片光明。子嗣問題帶給奕詡的壓力越大,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地位便越鞏固,而燕王越是想要以此要挾奕詡,楚王在當中便越是得益。
那燕王奕謹的母妃是先帝的孫夫人,這位孫夫人身份貴重,是鎮東大將軍孫岳孫將軍之女,而孫夫人的長兄孫啟泰繼承孫大將軍衣缽,亦是驍勇善戰的鎮東大將軍。燕王他之所以敢如此囂張,屢次反抗奕詡的政策,甚至串通朝中重臣逼迫奕詡立儲君,依仗的除了自己手握兵權以及封地廣袤富饒,也與他母氏一族的顯赫不無關系。
燕王不僅在封地擁兵自重,也早已暗中在朝中讓人放了消息,說當今聖上無生育能力。早年奕詡專寵皇後徐貞一人,雖一直沒有子嗣尚不能定論是奕詡的緣故,而如今奕詡後宮妃嬪漸多,仍未有子嗣,似乎坐實了這個傳言。
其實舜華也有疑惑,為何奕詡與徐貞大婚多年卻無子嗣,而除了舜華以外,宮中眾人包括徐貞本人對于此事亦是十分疑惑,數位醫術高明的太醫為二人診斷過,二人均身子康健,應是極易受孕。但無論如何,舜華明白自己懷有身孕一事一旦公布,必然會將引來軒然大波,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勢必都將因為此事而大受影響。
在壽宴當日清晨,舜華以身子不適為由請了傅太醫到雲意閣內診脈。
傅太醫細心診脈及詢問情況之後,恭聲道︰「美人的身子雖然因上次君影草一事受了些許影響,血脈微有不暢,但並未傷了根本,如今脈象穩固,且已有兩月有余,美人不必擔憂。」
舜華笑道︰「那我便放心了,今日壽宴上,我會說出有孕之事,你只需要說是今晨診斷出來的便行了,其他的事我會安排。」
「諾。」
白日里,奕詡在御殿上接受了王公百官及各屬國使節的恭賀及壽禮,並進行了大型的祭天儀式。
入夜之後,未央宮前殿燈火通明,歌舞升平。此次壽宴辦得格外的盛大,到場的除了皇室宗親及後宮妃嬪,更有數位朝中重臣,以及各個屬國的使節。
奕詡登基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唯有邊線上偶有匈奴進犯,除此以外,大炎在奕詡的治理下益發繁榮昌盛。旁人或許認為這樣便已足夠了,但所謂居安思危,雖形勢一片大好,但奕詡卻從未松懈過,體察民情,克勤朝政,實乃難得明君。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朝中政局尚未穩定,朝外有匈奴進犯,太平盛世之下暗暗隱藏著的內憂外患。
壽宴上,奕詡身著玄色冕服,頭戴十二旒冕冠,高坐龍椅之上,面上帶著並不真切的淺淡笑意,接受眾人的祝酒。皇後今日盛裝打扮,一身正紅妝金庫緞繡纏植牡丹金八寶紋繞襟深衣,愈發顯得雍容華貴,明艷動人。趙夫人坐在皇後下首,一身緋色對襟襦裙外罩藕色蓮紋褙子,薄施粉黛,宛若出水芙蓉,嬌而不媚,自有一番柔弱美態,與盛裝的皇後相較,雖少了幾分美艷,卻多了些柔美清新。
其他的妃嬪亦精心妝扮,個個都是拔尖的美人,各有風姿,或清麗或端莊或嬌媚,讓人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宴會剛剛開始,幾位使節便依次起身向奕詡舉卮祝酒,恭賀大炎君王奕詡聖壽。奕詡亦舉卮與之傾杯回祝,願兩國世代交好。
既是宮廷盛宴,歌舞助興必不可少,幾個歌舞節目輪番上演,叫人目不暇接。就在此時,鼓樂聲突然停止,本來熱鬧無比的大殿內驀然靜了下來,方才還沉浸在絲竹管弦之樂的眾人正納悶,五名身姿綽約的妙齡女子自殿外娉婷而入,個個身著寬擺長裙,以香紗遮面,看不清真實容顏。
她們一進大殿,原本靜下來的管樂立即重新彈奏起來,但與先前已大有不同,鼓、笛、銅鈸合奏,樂聲洪亮,節奏明快。
當先的一名裙擺上墜有數條彩色絲帶的女子兩腳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一壁扭動腰肢一壁移步到大殿中央,其他四名女子緊隨其後,以眾星拱月之態,圍在她的身邊,同樣是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
鼓樂聲驟然一變,幾名女子同時快步旋轉,急速起舞。為首的女子裙擺隨著舞姿散開,上面的絲帶旋轉飄逸,象雪花空中飄搖,又象蓬草迎風飛舞。幾名女子旋轉得比旋風還快,身姿柔軟曼妙,讓人移不開眼。
待到曲終舞罷,良久,殿上眾位賓客仍未回過神來。
楚王奕謙春風化雨一般溫潤的嗓音自席間響起,緩緩吟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飄轉蓬舞。久聞西域康居國胡旋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精妙。」
眾人這才自方才驚心動魄的歌舞中喚回自己的神魂,紛紛贊嘆道好。
斜倚在龍椅上的奕詡劍眉微挑,好看的狹長眼眸微微眯起,唇邊噙一抹慵懶的笑意︰「舞姿倒是奇特,就是不知道長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