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唰」地一下站起來,卻驀然眼前一黑,頭暈目眩,身子不由一傾,墨染連忙上前扶住她。許久方緩過神來,雖是夏天,她卻猶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渾身冷,心口猶如已被掏空,痛至麻木。
「統統都是廢物!」奕詡倒抽一口冷氣,起身狠狠踢向跪在地上的齊太醫,他的雙眼紅得幾乎要浸出血來,拳頭捏得「咯咯」直響。
待奕詡和舜華舉步顫抖地進了前寢,只見襁褓中的予沐呼吸急促,臉色蒼白隱隱灰,雙眼直,不斷地抽搐,已是藥石無靈。
舜華淚如雨下,連忙上前自太醫手上抱過小小的她,一壁輕輕地拍著,一壁柔聲哄著︰「予沐乖,不要怕,娘親在這里,予沐乖啊,不怕了,沒事了沒事了。」
靠在舜華的懷里,予沐漸漸安靜了下來,須臾,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逐漸停止了抽搐,氣息斷絕。她小小的臉上還殘留著淚花,表情終于不再那麼痛苦。
奕詡顫抖著伸手去輕撫她的臉頰,幾番努力強忍著,卻仍是落下淚來。
這是他自懂事以後第一次流淚,在他的認知里,天子應是永遠堅強而威嚴,如何能在人前哭泣!是此時卻是再也忍不住了,這是他唯一的孩子,她還是那樣的小,那樣的稚女敕柔弱,他想要給她最好的一切,最尊貴的地位,最深切的疼愛。他還沒來得及做這一切,她便走了,走得那樣痛苦,讓他永遠也無法釋懷!
就算他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老天要懲罰為何不懲罰他,偏偏要懲罰他的女兒!
奕詡不忍再看,仰起頭來,深吸了數口氣,生生地將眼眶中的熱淚逼了回去,他是帝王,縱然傷痛,亦需要隱忍。緩了許久,他看向仍抱著予沐黯然落淚的舜華,沙啞著嗓子勸道︰「華兒你放心,朕一定會查明真相,以慰予沐在天之靈。」
舜華依靠在案邊,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只一直含淚看著懷中予沐的小臉。奕詡長嘆口氣,囑咐墨染等人照顧好舜華,擺駕離開了含章殿。
也不知這樣坐了多久,舜華懷抱著予沐小小的身軀,無論如何也不肯放下,墨染和繁枝都在旁陪著掉淚,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她。
沈徽姑姑明白裴娙娥這是哀思過度,回內室拿了衣裳,上前輕輕地給她披上,勸道︰「娙娥,夜里風涼,您今日也沒有休息好,要不,先進內室歇息吧?」
舜華搖了搖頭,目光仍然不肯自予沐身上移開,她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看著予沐,生怕一個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了。予沐的身體仍然溫熱,仿佛只是睡著了,舜華就這樣守著等著,卻是再也等不到她醒來了。
沈徽姑姑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勸慰道︰「娙娥,長公主走了,您更要保重好身體,若是您倒下了,誰來替長公主討回公道?」
舜華痛苦地闔上雙目,熱淚如傾,若非自己的緣故,予沐又怎會遭此毒手?
稚子無辜,在後宮殘酷的斗爭傾軋當中,這樣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柔弱嬰孩,卻成為了斗爭的犧牲品。她只是一個公主,就算奕詡再寵愛她,她也永遠都不能染指皇權,既然與皇位無利害關系,予沐會遭此劫難定是因為自己。縱然是恨極了她,卻拿本就身子孱弱的孩子下手,委實毒辣至極!
饒是她入宮之時就明白後宮爭斗的殘酷,浸yin許久,此番卻也是忍不住痛恨對方的心腸歹毒,不擇手段!只有真正落到了自己身上,方才明白,這樣的斗爭傾軋究竟有多麼殘酷,後宮中的女人卻仍是此不疲,為的不過是爭奪君王的寵愛和地位,惜君恩如流水,誰又能一直年輕貌美,長膺聖寵?
帝王家前朝廝殺,為的是爭權奪利;後宮廝殺,卻不過只是前朝的附庸罷了,悲嘆!
在後宮之中想上位,美貌是必須的,但僅有一副好皮相卻是萬萬不行的,家世和心計以及子嗣都是必不少的。沒有背後娘家勢力的支撐,單憑一己之力實在難以攀上高位,就連自己看似沒有依附,背後卻也少不了楚王的暗中扶持;而沒有點心計,在這宮中,更是被人怎麼弄死的都不知道;最為重要的是若沒有子嗣,哪怕高高在上如皇後,卻仍是鳳位難安、如坐針氈。
美貌或許能一時吸引到君王的注意,但僅憑君王的寵愛,便想在宮中立足,簡直如同天方夜譚!便是那有著傾城之貌,聖寵無人能及的葉嫵,照樣在別人的算計里一跌到底。
君王的寵愛,實在太過飄渺,他能因為一時之喜而寵愛你,給予你想要的一切,但若是你稍有不慎,惹他不喜,他也以立即收回一切,將你打落谷底!
她不信奕詡,甚至以說是從未相信過他,她並非涉世未深的少女,以天真到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一個坐擁天下的男人,惜這樣的男人,他又怎知珍惜?更何況她本就背負著秘密入宮,她的目的並非聖寵而已。
經過了數次沉浮,舜華越明白一個道理,既然進了宮,便如同入了無間地獄,極美與極惡都在這里生根芽。宮中人心險惡,所有的善良純真那都是做樣子的,哪里當得了真,如若心不夠狠,又怎能在後宮中站穩腳跟?所有得勢的寵妃,哪怕裝得再清高純真、毫無心計,但如果真的沒有心機城府,想來早早地便被人暗算了,又哪里會有得勢的機會;而那些看起來不聲不響似乎無害的妃嬪,誰又知道是不是在暗自籌謀,尋求著上位的機會,她們在宮中見過了太多世態炎涼,或許出手更加的陰毒狠辣。
奕詡生性多疑,城府極深,又如何不清楚後宮中隱藏著的陰暗殘酷?但所有的後妃在他面前都只會表現出美好的那一面,他只需要心安理得地享受美的這一面,又哪里需要去在意這些美好是不是裝出來的,去理會這些美麗的花朵是扎根在怎樣的血腥土壤中,方才開出這樣的芳姿?
他是一國之君,他的眼光永遠都是放在更遠的地方。後宮寸土,兒女情長,向來不是他所在意的東西。只要沒有妨害到他權威和利益,無論怎樣殘酷的紅顏廝殺,他都不會真正動容。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無情帝王家呵……
只憐了她的予沐,投錯了胎,找錯了父母親,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或許沒有高貴的身份,沒有錦衣玉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卻也能平平安安地長大。不至于像這樣,從還在娘親肚子里到出生就沒有一天安穩過,就連離開,也是那樣的痛苦。
一夜未眠,舜華就這樣抱著予沐,直到懷中的小小身體漸漸失去了溫度,眼眶澀疼,眼淚似乎流盡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她終于松手,萬分不舍地將懷中的小小身軀交給一旁守候著的沈姑姑。
公主早殤,雖是皇女,但因其夭折,是不入皇陵的,一個小小的朱紅棺槨便埋葬了她短暫的一生。
翌日清晨,詔獄那邊傳來消息,審問有了眉目。
奕詡急忙招了廷尉等人在宣室殿內面聖,舜華自然也同去了,在殿內見到皇後也已在座。她見了舜華,面帶關切的慰問了兩句,舜華不知此事與她到底有無關系,也就淡淡的應了兩句。
張廷尉在殿前拱手稟報︰「啟稟陛下,經過連夜審查,貓兒房地處未央宮北側的偏僻之所,向來少人經過,其他幾名近侍均未吐出有用的東西來。但有一名近侍交代,約六日前,有一名宮人曾借著愛貓為由,托他帶她入了貓兒房內看貓。」
奕詡疾聲命道︰「立即將那名近侍帶上來!」
那名近侍已是遍體鱗傷,氣息奄奄,想來在詔獄中受了不少酷刑。
他伏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道︰「啟稟陛下,六日前,奴婢在貓兒房內照料宮貓,因為正是午膳時分,只有奴婢一人當值,恰好見著有一名宮人在貓兒房外徘徊,奴婢于是出去詢問。那名宮人說她很喜歡貓兒,問奴婢不以讓她進來看一眼,奴婢、奴婢當值無聊,又見四下無人,一時糊涂就帶了她進來。奴婢知錯了,還請陛下恕罪。」
他說著連連磕頭,似是極為惶恐,在大殿地面上留下了一片血跡,頓了頓,又顫聲繼續道︰「那名宮人進來之後,十分歡喜,一個勁兒逗著宮貓,似是真的很喜愛貓,奴婢也沒有多心,她當時看到‘霜色’情,還詢問過奴婢有關貓兒情的情況,奴婢也一一告訴了她。」
奕詡狹長上挑的眼眸微微眯起,問道︰「你認得那名宮人?」
「奴婢不認識她!」那名近侍帶著哭音憤恨道,似乎極為後悔當日引了她進房,以致招來這無妄之災,「但奴婢有問過她在哪里當差,叫什麼名字。」
若是有心要辦此事,又怎會透露真實底細給對方?舜華垂下眼簾,心中暗道。
奕詡的臉色極為難看,想來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沉聲道︰「還不快說!」
那名近侍哆哆嗦嗦地道︰「她說她是含、含章殿的宮人,名字似乎是叫墨染。」
墨染此刻就侍立在舜華身邊,陡然听見有人指認她,不禁嚇得了一跳,連忙跪下,稽首道︰「奴婢根本就不曾見過此人,更沒有去過貓兒房,還望陛下明鑒啊!」
奕詡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怒火,向伏跪在地上的近侍問道︰「你當日所見之人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微微呢&、妹子的地雷,撲倒∼
今天翻已收到的評論,才現好幾條無故被吞掉的讀者評論,里面也沒有任何敏/感詞。
妹子們,你們的評論,作者君看到了,只是沒有辦法回復了,系統不允許。
好像只要沒有取讀者名字就容易被吞,這幾條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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