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幽徑的小道路。
席憐心一走出椒淑宮範圍就彎著腰大口大口喘氣,只覺得小心髒要憋出胸膛,快死了。那宮女見她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樣,不禁捂著嘴輕輕地笑,「席小姐,御花園大的很,除了杏花可還有其他想看的?」
「宮里我可不熟。」她撓撓頭笑,「那先看了杏花再說吧。」
一進杏園,濃香撲面,馥郁芳芳。純白落瓣鋪一地,如一場雪。
見慣了容城的廣闊草原,突然見這滿院花色,竟一時怔住了。
綿雪見狀,款款躬身,「席小姐慢慢看,綿雪先退下了。」說完就轉身退下。
杏樹都是些老杏樹,有的都有十數丈高,枝干粗大枝繁葉茂,如今開滿了花,甚是美麗。
席憐心在園子里轉了幾圈,隨即開心地跑起來,帶起地上的花瓣一陣飛揚。
正玩得起勁,就見一道修長的白色人影突然出現在視野里。
她一驚,轉眼看去,那人似乎也是一愣。
「煜王爺?」她驚出口,那人隨即伸出手指向她噓了一聲,跑過來拉著她跑到另一顆樹後藏起來,回頭見她滿臉疑問,伸手指指一個方向。側耳听去,就听到腳步聲正向這邊走來。她探出些身子,就見一名女子面帶愁緒往這邊走來,後面跟著一行的宮人。
煜王爺將她往後扯,聲音壓得很低,「別被瞧見了。」
她轉過頭看他,「我們這樣是躲不掉的。」樹干也就這麼粗,怎麼可能藏得住兩個人。
他看著她,「那怎麼辦?」
她露出一笑,伸手向天上指了指,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衣服被她揪住,整個人騰空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就站在樹干上,往下一看兩眼發花,起碼四丈的距離。他嚇得喘口氣,席憐心以為他要說話,直接蒙了他的嘴,又怕他掉下去,干脆伸手將他按在樹干上,「來了,別出聲。」
煜王爺被她蒙得呼吸不暢,可又不敢掙動。那女子已經來到了他們樹下,轉著眼四處張望,只要發出一點聲音可能就會被發現,那他們此時的模樣怕是怎麼解釋也是說不通的。他頓時覺得有些無奈,又覺得有些好笑。
過了好些時候,那女子才慢慢遠去。席憐心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回頭就見煜王爺一張白皙的臉被她捂得通紅,她嚇得趕緊收回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哎呀,一著急沒捂對地方。」
煜王爺靠著樹干吸口氣,隨即看著她輕輕笑了笑,伸手拍拍她的頭頂,「還是先下去吧,站在這麼高的地方說話,莫名的……慌。」一說完,腳一滑,表情瞬間凝固在驚恐狀態,直直墜下去。
席憐心大驚,伸手去拉他,剛踫到他手,一腳踩到裙角,被他帶著一起掉下去,一前一後,直接砸掉在他的身上。煜王爺悶哼一聲,感覺五髒六腑都要擠出來了。
「煜王爺?」她從他身上跳起,趕緊扶他起來,他一張臉煞白,「沒事吧?」
「沒、沒事。」他輕輕靠著樹干,後腰和胸口都是火辣辣的疼,卻是搖頭,「今天的事可不能說出去。」按他們兩人的身份,今日的事傳出去恐怕是一道風波。
「嗯,我知道。」席憐心牽牽裙子盤腿坐他身邊,問他,「剛剛那是王妃麼?你為什麼要躲著她呀?……不喜歡她麼?」
倒問得直接。
煜王爺嘆了口氣,眼楮如黑曜石般黑黝黝的,「皇後和母妃一起做主,也只能娶了。」
她狀似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惹他一陣好笑,「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今日怎麼就見你一個人,還穿著成這個樣子,琉淵沒有陪你嗎?」
她學他靠著樹干,「今天是皇後召我進宮的,害我緊張得要死。」
「這麼說,你和琉淵的婚事也快了吧。」
「不知道。」她從懷里模出那金簪子,對著樹葉間漏下的碎光眯著眼瞧,「送了根簪子,其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看了一眼那簪子,安慰她,「王妃也有這樣一支簪子,是成婚前幾日皇後娘娘賞賜給她的,如今也給你同樣一支,想必也在考慮你們的婚事了。」
她嘆口氣,毫無底氣,「或許吧。」
「也別亂想了。」他伸手將她頭上的花瓣拿下,笑說,「我離開御書房時踫見了琉淵,他知道你進了宮,說等御書房的事料理完就去椒淑宮找你,你現在沿著來路走,估計能在路上踫到他。」
她眼楮一亮,作勢就要起身離開,起一半又一頓,「那你呢?」
他偏頭看她,滿眼笑意,「你先出去吧,我再坐一會兒。」
等她漸行漸遠,他斂去了笑意,伸手探進後腰一模,模出一手的血。他嘆口氣,撐起樹干慢慢站起身,看一眼她離去的方向,一頓一頓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出了杏園,果然在小道上遇見了武琉淵。
穿著太子服,挽著太子冠,面目清雅,遠遠見她就彎了唇角。
她幾步跳到他的面前,展開手轉了個圈,看著他問,「我今天好看嗎?」
他細細打量她。她一貫喜愛武服,簡簡單單的,今個兒卻穿了長裙。淺色的底子縫著緋紅的邊,腰間也是緋色的腰帶,勒得緊緊的,側邊掛著零零碎碎的玉飾,袖擺和裙擺地方都繡著緋色的荷花,平日里簡單的馬尾,今日留了一半散下來,斜斜的發辮上還是綴了朵小花,看著斯斯文文,倒真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
「挺好看,就是不太像你。」他還是喜歡她簡簡單單的,無拘無束。
「我本來不想穿的,可是被娘親好好說了一頓。」她拎拎垂及鞋面的長裙,怎麼都覺得累贅,「剛剛在樹上還踩到裙角滑下來了。」
他頓時一驚,「那傷著沒有?」
「沒有沒有。差點就掉下來了,幸好我反應快抱著了樹干。」她嘻嘻笑。既然煜王爺不說出去,她自然不會說出去。
他好氣又好笑,又似無奈,「穿了長裙就要斯文些,不要像平時那樣上躥下跳了。」
「知道啦。」
她朝他扮鬼臉,他噗嗤一笑,而後問她,「今個見到母後了?」
「嗯,見著了。」
他側頭看她,「母後可說了什麼?」
她偏過頭想了想,將簪子掏出來給他看,「送了簪子,其他什麼也沒有說。」她轉頭看他,他低頭打量著簪子,側面看去肌膚白皙光滑,「你從椒淑宮過來的麼,來的時候我娘親和姨娘還在麼?」
「沒見著,估計先出宮回府了吧。」他將簪子還給她,說,「你不認識宮里的路,等下我送你出宮。」
她卻一笑,挺了胸脯,「皇後娘娘讓我娘親留在宮里陪陪姨娘,所以我也不用回去了。」說完狡黠地瞅著他,「杏園里的花開得可好看了,等晚上沒人的時候來玩吧?」
他見她一臉壞笑,不禁狐疑,「又有什麼鬼主意了?半夜三更的,該不是想扮鬼嚇人吧?」
「如果扮鬼嚇人也要選人多的地方吧,大半夜的杏園里有幾個人啊?去嚇鬼還差不多!」
「那你半夜去杏園做什麼?」
她保持著神秘,蹦蹦跳跳往前走,「想知道就晚上過來唄。」
日暮逐漸西下,一輛馬車在煜王府前停下。
煜王爺撩開簾子正要起身,一時牽動後腰的傷口,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最後一咬牙,利落跳下車,身上已冒了細汗。
門口的侍衛上前問安,牽了馬車向後門走去。他撫了撫衣袖,抬腿向門口走去,到門口時正好迎上府里總管福平,正一臉著急地等待他,「王爺,您可回來了。」
「出什麼事了?」他慢吞吞地朝書房方向走,福平步步緊隨,急切道,「貴妃娘娘幾次差人過來詢問王爺有沒有回府,老奴以為出什麼事了,可急壞了。」
「放心,一切安好。」進書房之前,他停住了腳,「王妃回府了嗎?」
福平一頭的汗,「貴妃娘娘差人來時說了王妃會留在宮中用膳。」
他思索了下,「你把安士找來,有事問他。」
剛到書房坐下,安士就匆匆地趕來了,身上還背著從不離身的藥箱子,「王爺何事相問?」
煜王爺看了他片刻,「去把門關上。」
安士倒也機靈,聞言趕緊將門關上,走到了煜王爺身邊放下箱子,「王爺可是受了傷?傷在哪?可否讓我看看?」
「傷在腰上。」煜王爺月兌下外衣,露出雪白的里衣,上面印著一道血印子,他自己看不見,只是說,「不知傷口如何,就是疼的厲害。」
安士麻利地為他月兌衣,看到腰間皮開肉綻的傷口,頓時吸口氣,趕緊出了門端了盆清水為他清洗傷口,待看清傷口時,又疑惑了,「王爺這是如何傷到的?」
藥粉撒上去,鑽心的疼,煜王爺憋著氣才能讓疼痛稍微緩解了些,「不小心滑了腳,摔到石頭尖子上了。」
「王爺以後走路定要看著路當心腳下。」安士為他纏了布巾,又給其他有淤血的地方揉了藥油,「王爺這傷口恐怕要些日子才能愈合了,好之前不可沾水。」
「嗯。」疼出一頭細汗,換了件衫子穿上,煜王爺叮囑他,「這事不可讓任何人知道,府中人若是問起,你隨便搪塞幾句,特別是王妃。」
「是。」
二更天,點星懸空,春寒還未散盡,夜晚顯得有些寒冷。
席憐心換上衣服搭上披風,拎著小包裹,偷偷溜出永寧宮,一路直奔杏園。
武琉淵點了盞燈站在樹下,似乎等了挺久。見她來,就擺出一副我就來看你想做什麼的模樣。
她笑而不語,將他手中的燈籠掛到一棵樹上,不知從帶來的小包裹里掏了什麼出來,就見她走到一處相對空曠的地方,解開披風,露出里面一套宮衣。鮮紅的,如血一樣。
剛過初十邊上,月光盈盈,在地面花瓣蒙上一層輕薄熒光。
她將手舉過頭頂,彎成一朵蘭花保持住一種姿勢,隨即輕輕一動,一陣鈴音從手指上傳來,清脆悅耳。細細看去,那常年握搶的手此時纏了紅線,墜著幾只鈴鐺。
鈴鐺一響,天地靜徹。
他忽地怔住,靜靜看著她。
她似乎能感受他的目光,臉上傳來微微的熱,卻讓身體更加靈動。她認真跳著每一個動作,明亮的眼楮偶然在間隙里看向他,幾分羞澀幾分嫵媚,映著月璀璨生光。
抬腿,旋轉,舉手,下腰。
脆鈴叮當。
清瘦的身子包裹在柔軟紅衣中顯得柔韌妖嬈,在柔和的月色下交織成一種旖旎。
他的心跳無法抑制地漸漸加快,明明很想沖上去將她抱進懷里,卻又一副平靜的模樣,看著她在這里,宛如一只妖姬,只為他起舞。
同樣的月,煜王府中燈光幽幽。
煜王爺渾身汗濕地轉醒,後腰上鑽心的疼。安士正坐在床邊為他撫脈,見他醒了便將一碗藥端給他,「王爺把藥喝了吧,這燒不退,這一夜可不好受。」
他接過喝了幾口又側躺回去,「什麼時辰了?」
安士拉過被子為他蓋上,「近子時了。」
傷口疼得人神智昏沉,一身的汗,怎麼也睡不著。
他看著窗外,夜色昏暗,像是要下雨一般,悶著人難受。
沁鼻的杏花香。
席憐心坐在地上,一張臉汗濕,喘著氣地看向走向她的男人,目光柔亮。
「跳的怎麼樣?」
他沒有說話,走到她身邊彎腰伸手給她,她仰著臉看他,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笑嘻嘻把手遞給他,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將她拉進懷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伸手回抱他的腰身,臉頰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你還沒說跳的怎樣呢。」
「我太開心了。」他低垂的眼中滿是激動的光芒。她從來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對什麼都不在乎,甚至連答應他做太子妃也只是因為比試輸了,他也從不敢奢求她能明白他對她的感情,一直都只是想著,只要她能陪在自己身邊就夠了。
可是今天她卻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他,他希望她懂的東西,她都懂。
「我雖然心粗,但有人真心對我好,哪能看不到。」她靠在他胸前,听著他的心跳,覺得分外心安,「雖然還是怕入宮,但一想著宮里還有你,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他輕輕揉她的發,「這舞,有名字嗎?」
「合歡舞。」
合歡舞,游牧人的成婚儀式。
沒有什麼拜天地高堂的習慣,只會讓新婚妻子在篝火會上為新婚丈夫跳一支舞,算是承認這人能與自己結為夫婦,共度一生。
她仰頭看他,笑容如月,「不過還沒有學完,以後學全了再跳給你看。」
他低頭,唇瓣輕輕印在她額前。
「好。」
有風吹過杏園門邊。
吹著鳳尾步搖輕輕搖動。
她凝望他們半晌,似乎有一聲嘆氣,繼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