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憐惜一大早就從被窩里鑽出來了。
卿妝給她換上新衣服。她直溜溜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滿衣滿袖的小桃花,發辮上系著粉色綢帶,眼楮大大,臉頰女敕女敕,雖圓潤了些,但還是一個粉女敕女敕的小姑娘。
「好看嘛?」
「好看。」卿妝笑著回答,蹲為她換上繡花鞋,綢面料子的,綴著小桃花,別提多俏麗了,「我們走吧。」
兩人蹲在府門口,不停張望著從宮里出來的大路方向。
昨晚姐姐派人來了信,說要帶她去雀子湖游船,游完船還去護國寺里燒香,她可是興奮了一夜呢!
馬蹄聲噠噠從遠處傳來。
「來了來了。」
馬車在門口停下,席憐心從車里探出頭朝她們招招手。一上車,席憐惜直接撲到她懷里,「你可來了!」
席憐心接住她肥嘟嘟的身子,一手掐她的臉,「等了很久吧?」
「可不是,不到辰時就起了。」卿妝放下包裹坐到對面,笑著說,「非要鬧著穿好看的衣裳,說不能給大小姐丟臉。」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往她懷里拱,席憐心揉她腦袋,眼里都是笑,「我家憐惜今兒可真好看。」說得小姑娘臉上紅撲撲的,「姐姐也好看。」
兩姐妹相識一笑,席憐心又動手掐她臉,惹著小姑娘呼呼直叫。卿妝看著他們鬧,將薄毯搭在她們腿上,看了看寬敞舒適的馬車,疑惑問,「小姐,怎麼就您一人出宮,太子殿下不陪您一塊去麼?
席憐心停了打鬧,拉拉毯子給席憐惜蓋嚴實了,「皇上昨晚有些身體不適,他今早代理早朝,要晚點才能出宮,讓我們先去壩頭等他。」
卿妝點點頭表示了然。小姑娘卻伸過頭來,圓圓的眼楮都是不滿,「不來才好,不然姐姐眼里就只看得見太子。」
席憐心一張臉熱起來,一把揪住小姑娘的臉頰往兩邊拉,「你這小丫頭,說話沒大沒小,看我怎麼教訓你!」
兩姐妹在車里滾作一團,卿妝笑彎了腰。
二月的天,雖然陽光燦爛,站在湖邊風一吹,還是冷颼颼的。
壩頭就在城外沒多遠,停泊著很多游船,大而華麗,遠遠看去像一座座佇立水面的樓閣。
壩頭邊上的亭子邊,穿著禁衛服的侍衛持刀將亭子圍了個圈,遠遠隔開人群。亭子里,一位女子裹著素清披風,一雙眼揉了水,幽雅嫻靜。
席憐心見過她,在杏園里,煜王爺躲著不見的煜王妃。
「見過王妃。」
席憐心拉著席憐惜走過去行禮,卿妝跟著行禮。煜王妃連忙上前拉過兩人,聲音輕輕細細的很好听,「不用拘禮了,湖邊風大,快些進來躲躲風。」
亭子不大,三面都掛了簾子,風小很多。亭中石桌上擺放點心和一套茶具,角落里中還架了個小爐子,上面正煮著水,水已經開了,顯然王妃已等了有一段時間了。
席憐心頓時感覺有些對不住。煜王妃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微笑道,「听聞皇上身子不適,王爺今日一早就進宮了,讓我先到此候著席小姐,我怕與席小姐錯過,便提前來了。」她倒兩杯茶遞給她們,「茶水簡陋,先喝著暖暖身子。」
席憐惜偷偷扯扯姐姐的衣袖,指指外面,「姐姐,我想去外面看看船。」
席憐心看了眼煜王妃,煜王妃則喚來伺候在亭外的侍女,「讓她帶你去吧,外面船多,怕走錯了。」
「去吧,上船當心點。」
侍女領著席憐惜離開,卿妝隨後也行禮跟了過去。
亭中剩了兩人。席憐心咕咚喝一口茶,「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
「應該快了吧。」煜王妃也端起茶飲了口,「王爺說最遲不過午時,我們就再等等吧。」
「嗯。」
席憐心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
她和王妃並不熟悉,在她和煜王爺成親之前甚至都沒有听說過她,現在又知道煜王爺與她感情淡薄,就更不知道能說什麼了,就怕說錯話。
她偷偷瞧去一眼。這王妃肌膚白皙,明眸皓齒,一舉一動都透著大家閨秀的氣質,煜王爺怎麼就不喜歡呢?
倒是煜王妃先開了口,笑問她,「在容城呆的久,吃慣了那邊的飯菜,回了淮昌還習慣嗎?」
「淮昌的口味雖然沒有容城那麼辣,還是挺好吃的。」她怎麼和皇後問同樣的話呀。
「那還好。雀子湖其實沒有什麼好看的,主要特色還是雀子湖中養出來的鯉魚,魚肥味美,是名列淮昌的一道名菜。」
「真的嗎?」她眼楮雪亮,「我最喜歡吃魚了!」
煜王妃眉梢彎彎,笑看她,「王爺知道你愛吃魚,特意叮囑了我多備些鯉魚,還專門從宮里找來了廚子,這會兒估計已經開始準備了。」她瞧了眼天色,「等太子殿下和王爺一來差不多就能吃上了。」
有好玩的,還有好吃的,席憐心滿心向往,眼巴巴地看著城門方向。煜王妃掩著嘴低低的笑,「不要著急,就快了。」
像是應了這句話,城門口冒出一亮馬車,掛著明黃簾子,跟了一行侍衛,踏踏地奔過來。
席憐心奔出亭子,高興地直揮手。煜王妃也跟著從亭子里走出來,遙遙望著明黃的馬車。
車子停下,太子和煜王爺先後跳下來,緩緩朝她們走過來。兄弟二人差不多的個子,樣貌也多半承了兩位娘娘,一人溫文爾雅,一人斯文俊美,一下車就引來諸多路人側目。
「你們總算來了。」席憐心嘆道。
武琉淵有些歉然,「宮里有事耽擱了。」
「皇上沒事吧?」
「說是風寒,歇兩天就無礙了。」
煜王妃向琉淵行禮,就走到煜王爺身邊低低說了幾句,就見煜王爺點點頭,說道,「時辰不早了,有話上船再說吧。」
一行人上了船,片刻後,船緩緩離開岸邊。
飯菜還沒有準備妥當,還要些時候才能開席。枯等也無聊,兩兄弟索性在船頭擺上棋盤,迎著徐徐湖風,悠然下起棋來。席憐惜不見蹤影不知道玩什麼去了,席憐心反正也沒事就在一邊看著他們下。煜王妃為他們三人沏上茶,拿過侍女送上的披風給煜王爺披上,欠身退下去後倉了。
她一走,武琉淵就朝煜王爺擠了下眼,笑道,「王兄與嫂子感情不錯。」
沐小姐是被他拒絕才被母後賜婚給王兄,王兄也因這事自成婚後都沒有進宮看望過姨母,他以為王兄不喜愛這沐小姐,一直都有些內疚,不過今日看來也並非厭惡,是他多慮了。
席憐心也看向煜王爺。她知道煜王爺不喜歡王妃,但這個王妃確實也不錯,溫溫柔柔,對王爺也好,最重要的是現在他們都已經成了親,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在一起。
煜王爺看了她一眼,轉向武琉淵,眼楮如墨石一樣深黑,輕輕說,「既然已是夫妻,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王兄能這樣想,我也就放心了。」武琉淵眉宇舒展,伸手落下一子,「明天進宮的時候順道去看看姨母吧,你避著她不見,她都瘦了一圈了。」
煜王爺笑容淺淡,「知道了。」
說著,棋盤上的棋子已展開交鋒。
都說棋風如人,武琉淵的棋路走得瀟灑大氣,洋洋灑灑在棋盤上縱橫成局,坐等收利。而煜王爺卻恰恰相反,如流水柔風,回避攻勢,巧妙的在環環緊扣的棋局中周旋迂回,不入陷阱。兩人一攻一防,竟都不落下風。
她越看越有趣,急切的想知道他們誰贏誰輸。
武琉淵撐著下巴,神情輕松,「用這局棋做賭,我若輸了太子宮里的前人真跡任由王兄挑一幅,若王兄輸了,便拿出真才實學為我們彈上一曲,如何?」
席憐心一愣看他,太子宮里的那些真跡他連她都不讓踫,寶貝得每天都要翻上一翻,現在怎麼這麼輕易拿出來就為換煜王爺一首曲子,「什麼意思?」
武琉淵笑看她,「淮昌有一句關于當今煜王的詩,你听過沒有?」
「沒有。」她搖頭,瞥煜王爺一眼,見他有些無奈,于是倍感好奇,「快說說,是什麼詩?」
武琉淵盯著煜王爺,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武有煜王坐東南,擎墨點火箋自燃,臨波一曲繞三月,才子佳人皆失顏。」
大武有位煜王爺在東南淮昌,畫下一幅火焰可以燃燒紙箋,江波上彈奏一曲可以繞梁三月,讓那些才子佳人皆都失了顏色。
「這麼厲害!」她驚嘆。煜王爺面上有些掛不住,不由輕斥,「都是百姓們隨意謠傳的話,你怎麼也跟著後面胡鬧。」
武琉淵靜靜地笑,「是不是隨意謠傳,王兄彈上一曲不就知道了?」
席憐心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煜王爺,「煜王爺就彈一曲听听吧?」
煜王爺瞧她發亮的眼楮,無奈地嘆口氣,說,「他還沒贏呢,等他贏了再彈不遲。」
「那你們快下呀!」
武琉淵抿著唇笑,煜王爺瞪他一眼,兩人繼續下棋,結果剛落子,廚子就上來稟報說飯菜已備好了。
席憐心看看兩人,下棋最忌半途而斷,就算回來繼續也找不回之前氣勢,自古半途離席都成了廢局,他們要是此時離開,這一局自是不能再繼續了。啊,她好想听煜王爺彈琴啊,但也好想吃魚啊,她都聞到魚肉香味了。
武琉淵看著棋盤上的殘局,他的棋子大局已定,就等收網了,他頗為惋惜地說,「這局棋倒是浪費了。」
煜王爺也瞥一眼棋盤,確實是挺可惜的,但要繼續下去,離結束還是需要一段時間,再看一眼席憐心,她眼里都是掙扎。他想了想說,「這局算我輸了,曲子晚些時候再彈,先用膳吧。」
「那可說好了喲。」席憐心一跳而起,急忙忙去艙里了。
武琉淵戀戀不舍的起身。到底是沒能分出勝負啊。
一走進艙里就聞到鮮烈的魚香。一桌菜式,蒸燜煎炒,紅燒油淋,一個不少,完全就一席鯉魚全宴啊。
再看席憐心,正聳著鼻子一個勁地嗅著,眼楮都快掉出來了。武琉淵走過去拍她的頭,她縮頭瞪他,他好笑道,「看把你饞的,把口水擦擦。」
她果然听話地擦擦嘴角。
煜王爺見狀也低低地笑起來,「別站著了,入席吧。」
「憐惜呢?」她朝門口張望。
「這呢。」煜王妃牽著小姑娘走進來,「一直在廚房和廚子們玩著,我怕她找不到就帶著過來了。」
小姑娘一進來就湊到姐姐跟前,席憐心揉揉她的頭,「餓了吧?」小姑娘點點頭。
「那開席吧。」煜王爺說。
武琉淵坐在席憐心身邊,先提了筷,將紅燒魚去掉首尾夾到席憐惜碗里,「快吃吧。」
「謝謝太子。」小姑娘臉紅紅的,挺有禮貌。席憐心笑著模模她的頭,一回頭,武琉淵也把魚夾到她碗中了,「你也吃吧。」
「嗯。」她點點頭,低頭開吃。
武琉淵看著她吃,一時也不急著動,端起酒朝煜王爺舉起,煜王爺笑了笑,也端起酒,兩人隔空無聲地踫了杯,一飲而盡。煜王妃為他們滿上酒,在煜王爺身邊落座,自然而然伸手為煜王爺布菜,「王爺不愛吃辣,這道清蒸是妾身特意讓廚子們準備的,您嘗嘗看。」
煜王爺附和著吃下去,也給她夾了一點,「不用顧著我了,王妃自己也吃吧。」
「是。」煜王妃柔順回應。
煜王爺這才轉頭看向武琉淵,說,「今年親耕之地比往年要遠,父皇也說了只讓我們其中一人跟著去,我反正無事跟著走一趟,你就留在淮昌吧。」
武琉淵卻搖了搖頭,「王兄的身體受不得日夜兼程,若是在路上有什麼不妥,母後和姨母還不得拆了我,還是我去吧。」
席憐心咕吱咕吱的吃,大眼在他們之間骨溜溜的轉。
「你們就是把我護得太好,害得外面都把我傳成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沒有虛弱到不能出門遠行。」煜王爺輕聲回駁他,「再說你是太子,父皇不在理應由你監政,我不懂朝政留在淮昌也是沒用。」
「皇兄哪是不懂朝政,只不過是維護我的地位,懶得管罷了。」武琉淵不盡同,「況且王兄剛新婚不久,也該留在府里多陪陪嫂子才是。」
煜王妃听了,柔柔笑起來,「王爺若是陪皇上出行,妾身自然會陪王爺一起,屆時王爺有妾身照顧,太子殿下就不用擔心了。」她溫柔地笑,「倒是席小姐難得回淮昌一趟,也該有人多陪陪她才是。」
她的話可是說到人心里去了。
武琉淵自然是想留在淮昌陪憐心,但親耕之禮太子理應同行,又顧忌煜王身體,他與憐心目前尚未訂婚,自然不能成為理由,憐心也不能跟他同行,就算不想去也只能去。但王妃這席話卻讓他消了顧慮,讓他找到一個台階。
「王妃說的是,我這一路有王妃照顧,你就不用擔心了,還是留在淮昌多陪陪憐心吧。」煜王爺也覺得王妃這席話說的好,沒有擺明尷尬,又讓人一听就懂,松弛可度,听得人心舒坦。
武琉淵想了想,說,「此事我也做不得主,還是看父皇怎麼說吧。」
煜王爺一想也是,「那我改日入宮同父皇商議。」
話題自沒有再繼續,兄弟兩人又斷斷續續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煜王妃為他們斟酒,隨著一壺酒漸漸見底,席憐心和席憐惜也終于從魚宴中抬起頭來,心滿意足地打一個飽嗝。
「好飽。」
「姐姐,我也好飽。」
兩姐妹對視一笑。
武琉淵見她們都吃飽了,正準備說什麼,就見門被打開,一人面無表情地走進來,一副宮中內衛的裝扮,心里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煜王爺也皺起眉,這船尚在湖中央,這人竟等不到船靠岸,如此著急,「何事?」
那人單膝跪地,聲音冰冷,「皇後有旨,殿下王爺速回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