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已亂成一團。
原是皇上昨晚身體不適,今早皇後伺候著喝完藥就睡下了,結果皇後午時送藥過來卻是怎麼也喚不醒,恐慌之下找來太醫,太醫細細把過脈竟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可行過針之後,依舊沒能將皇上喚醒,這才察覺不妙。
他們兩人趕回宮里,皇上寢殿里圍滿了人,太醫院所有太醫幾乎都來了,有人觀色行脈,有人翻書擬方,皆都面露凝重不予樂觀。皇後坐在床邊低低垂泣,一雙眼又紅又腫,燕太妃搬了凳子坐在她身邊柔聲安慰她,眼中也是淚光漣漣,王貴妃在房中走來走去,看上去鎮定,可捏著帕子的手卻因用力而泛起淡淡青筋。
「怎麼回事?」
武琉淵一顆心沉到底。
「你還有臉問怎麼回事?!」
皇後听到他的聲音,猛地推開燕太妃沖過來,揚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厲聲道,「你明知你父皇身體不適還要出宮游玩!你整天外面廝混還有一點太子的樣子嗎?!若不是本宮叫你你還知道回來?!」說罷又是一揚手,「你這個不孝子,本宮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武琉淵悶聲不吭,閉上眼受著。煜王爺連忙上前一步將武琉淵擋到身後,隨即拉著他一起跪下,急道,「母後息怒!是兒臣邀請太子一道出門游玩,母後要罰就罰兒臣,饒過太子吧!」
皇後揚在半空的手氣得發抖,狠狠盯著他,「他不听話也就算了,你如今竟也跟他一起來氣本宮?!好,你要代他受罰是不是?本宮今天連你們兩人一起打!來人,給本宮拿鞭子來!」
「皇後息怒!」燕貴妃也連忙走過來,攔在煜王爺之前跪下懇求說,「皇上病得突然,任何人都沒有預料,也不能全怪太子啊。」王貴妃跟著燕貴妃身邊跪下,「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朝中國事都得依賴太子殿下,還請皇後手下留情。」
話一出,殿里所有人都跪子齊聲道,「請皇後娘娘息怒。」
「都叫本宮息怒,本宮要怎麼息怒?!皇上昏迷到現在都查不出緣由,你們這一群太醫要來干什麼的?!宮里留著你們還有何用?!——」說到最後,她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向後軟去,武琉淵一跳而起摟住她,「母後!」
燕貴妃和王貴妃連忙起身幫忙攙扶住,太醫首趕緊奔過來,「皇後怒氣攻心,趕緊扶到椅子上去。」
一陣手忙腳亂,皇後在床邊的椅子上緩過氣來,卻是掙開幾人,撲到床邊握住皇上的手淒楚哭道,「皇上,要是您出了什麼事,臣妾要怎麼辦?」
武琉淵在她身邊跪下,抬眼看向躺在床上的皇上,面色紅潤氣息平穩,不想是有什麼病,他轉眼看向跪在太醫最前邊的太醫首,聲音變得沉冷,「到底什麼情況,說清楚。」
那太醫首顫巍巍地伏子,「回太子殿下,老臣行過皇上的脈象,脈象平穩有力,不像是有什麼病癥,卻一直昏迷不醒,老臣在宮中三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現象,還請太子殿下寬限一些日子,容老臣與各位太醫嚴加商討,方能得出一些結論。」
武琉淵沉吟片刻,「那就給你五日時限,五日後若是拿不出讓人信服的說法,你這太醫院首也不必做了。」
「多謝太子殿下。」
他拂手,「留下兩人照顧父皇,其他人都退下去。」
太醫們盡數躬身退下。
武琉淵緩一口氣,回頭見皇後紅著眼垂淚,不禁心中一澀伸手為她拭淚,放軟聲音勸道,「母後,太醫也說了五日後就能解釋父皇的病情,您別哭了,當心哭壞了身子,父皇醒來看見也會心疼。」
皇後一把拂開他,也不看他,「你出去。」
他還想說什麼,燕貴妃上前拉過他,悄聲地說,「你母後此時心情不好,你讓她靜一靜,我們都先下去吧。」
一行人悄然退下,王貴妃關上殿門的一瞬間也看到皇後的淚水閃著光墜落。她嘆口氣,出了殿門之後淡淡打個招呼便徑直離開了。
煜王爺本也想離開,可見燕貴妃一雙眼通紅,于是請辭的話便咽下來,靜靜站在一邊不說話。
燕貴妃看著武琉淵臉上鮮明的手掌印,心疼地上前模了模,眼楮也是紅紅的,不改平時的溫柔,「回宮里讓他們給你弄點涼水敷一下,你母後是一時之氣,你別放在心上。」
武琉淵扯了下嘴角,「姨母放心,我知道的。」
「知道你母後的苦心就好。」她替他理好衣襟,「你父皇昏睡的這段時間,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就留在宮里,你是太子,你父皇不在你自然要代替他把大武撐起來,也好讓百官和百姓們都有個主心骨,知道嗎?」
「嗯,知道。」他抿著唇點頭。
燕貴妃露出一個笑,輕輕拍拍他的胸口,「那快梳洗下,穿上太子服去御書房,席元帥和沐太傅都在等你。」
「嗯。」他告退離開。
燕貴妃看著他遠遠離開,這才捂著胸口落下淚來,煜王爺伸過手給她輕輕擦去眼淚,帶著冰涼卻溫潤的體溫。燕貴妃回頭看他,他伸手將她攬進懷里,「母妃想哭就哭吧。」
燕貴妃眼淚滾滾下來,「煜兒,你說你父皇他會不會……」
「不會。」煜王爺輕聲打斷,「父皇身體一向硬朗,母妃不用太憂慮,先回宮歇著吧,說不定睡一覺醒來父皇就醒了。」
燕貴妃點點頭,走了幾步後似乎想起了什麼,開始頻繁瞅他,有話想說卻又不說,煜王爺見她這般,不禁停下腳步,輕聲問她,「母妃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她思忖片刻才輕聲說,「你父皇出了這事,朝政上自然都由太子主持,你是王爺,身份最為敏感,這段時間就不要進宮了,就算太子邀請你你也不能答應,就待在王府里面,誰也不要見,免得落人口實,知道嗎?」
他嘴角笑容溫柔,「知道了。」
夜幕很快降臨了。
席憐惜洗過澡早早就上床睡覺了,席憐心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白日他們走的那麼焦急匆忙,她覺得是宮里出了什麼事,想等父親從宮里回來問問,可用過晚膳直到就寢也沒見到父親回府。父親是不能留宿宮中的,除非宮里出了什麼大事需要他鎮壓。可這宮里能出什麼事呢,皇上就兩個兒子,煜王爺無心朝綱,太子地位又穩固,幾個公主都嫁出去了,也不該會出什麼需要父親留宿鎮守的事吧?
難道是皇上出了事?
她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越想越覺得是皇上出了事,她下床穿衣服急切地想要進宮,可穿到一半想起此時宮門早已關了。愣了片刻,忽然又想起煜王爺來,對,煜王爺肯定知道宮里發生了什麼!
此時也顧不得細想煜王爺有沒有回府,匆匆換上夜行衣溜出府門直奔煜王府。這麼晚了自然不能走大門,只能偷溜進去。
此時天際一彎上弦,照得煜王府中一片寂然,點著零星幾盞石燈,守夜侍衛在月光里巡邏走過分外顯明。
書房里還透著燭光。
煜王爺一手支著額,一手搭在書上,幽白的臉被燭光照得暈黃,睫羽低垂安靜地看書,手中書冊翻過一頁又一頁,正淺淺打個哈欠,緊閉的窗欞忽然傳來一聲輕微叩擊,他驚了下看過去,窗欞再度響了一次。
他頓了片刻,遲疑後還是走過去,輕輕推開窗戶。窗外那人拉下掩面的黑巾,露出一張笑臉來,映著月光親切地喊他,「煜王爺~」
不是席憐心還有誰?
「你怎麼來了?」煜王爺趕緊讓開位置讓她進來。她按著窗欞輕微一跳就站到他的身邊,關上窗戶彈滅燭火,拉著他在窗戶下蹲著,黑暗里什麼都看不真切,只能聞到他身上隱約的杏花香。
她憑著感覺湊近些距離悄聲說,「我是來找你的。」
離得太近都能聞到她發上的蘭香,他往後退了些,盤腿坐在冰冷的地上,「是找我問宮里發生的事吧?」聲音卻輕柔,「不過你膽子也太大了,連王府都敢闖,萬一被抓到怎麼辦?」
她在笑,「就算被抓到煜王爺也不會罰我的吧?」
他倒不會罰她,關鍵是他要怎麼向別人解釋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為何會在半夜偷溜進王府呢?他偏頭無奈的笑,「你要是問宮里發生什麼事的話,我可以告訴你皇上一睡不醒,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吃驚,「一睡不醒?」
「嗯,至于什麼原因太醫們也查不出。」他聲音清淡,「現在宮里可是亂成一片了,你父親席元帥今晚可能要留宿宮中了。」雖父皇昏迷一事不甚明了,但蘇醒之前必然要保護好太子,若父皇就此不醒,有可能還要通過武力強行讓琉淵登基以穩國基,可不管是前後者,都免不了一場風雨。
「那琉淵呢?」她急道,「若皇上是被人害了,那琉淵會不會有危險?」
黑暗里,他似乎輕輕嘆口氣,伸手模索著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可不能再說了。」連太醫都不敢出口的猜測,她竟敢亂下斷言,被听去了可還得了。隨即又輕聲安慰她,「有席元帥在,他不會有危險。」
「那就好。」她放下心來。
「不過他最近不能出宮,你倒可以進宮去找他。」話一說忽然想起皇後今天反應,怕是對她印象是極壞了,「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見到他,父皇不在他要處理的事比較多,估計沒有時間陪你。」
「我知道他安全就好,不見面也沒事的。」
「那快回去吧,回去路上當心點。」他模索著起身,她跟著站起,打開窗戶跳在窗台上,背著月光彎著眼對他笑,「我明天晚上再來找你。」
他頓了頓,微微一笑,「好。」
十五的月亮,真是分外圓。
御書房里,武琉淵對著案上的折子擰起眉角。
邊關探子來報,大滇正在關外集結兵力,預是戰動。
席元帥和沐太傅俱是正襟危坐,一臉遲疑。
一個國家是否繁榮便要看這個國家是否動蕩。
大武盤踞這片土地數百年,在祖先們勤廉中越發擴大,成了如今中土的第一強國。也正因為他強大,國土肥沃,才屢次被遭惦記。
大滇便是其中之一。
大武與大滇相鄰,卻交惡長達數十年之久,且每次都是大武吃虧。只因大武與大滇交界處是一片廣闊草原。草原上居住著依附大武生存的游牧一族,而每一次交戰都讓草原焦黑一片,游牧一族無處定所。故而在後輩交惡中,大武總為了游牧一族盡力避開戰爭,只在以容城為界駐下防線,以強兵悍將震懾鎮壓,不敢肆意挑釁。
而每年親耕之際,席元帥都會離開容城三個月,這三個月無疑是容城防守最薄弱時期,大滇自然會派兵騷擾游牧一族借故引發戰爭,所以每年席元帥離開前都會安排一位將軍頂替鎮守,直到他回到淮昌。可今年大滇竟不再顧忌鎮守將軍,想趁著席元帥不在容城,集結兵力一舉進攻。
據容城快馬文書,大滇已在草原上肆意毀燒,游牧一族已全數退回容城內避難,城門也緊閉封鎖起,只等席元帥回復指令。
皇上剛出事,邊境又預起戰事。
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思考片刻,說,「看這情況,席元帥是不得不速回容城了,現下正是春初草原生長之際,戰爭一起苦得還是游牧一族。」
席元帥起身拱手,遲疑道,「可皇上……」
「皇上何時蘇醒還未知,但邊關戰事卻是一刻也不能耽擱,還望席元帥能顧全大局。」沐太傅出聲說道。
「嗯,太傅說的在理。」武琉淵點頭道,「席元帥今晚回去簡單收拾下,盡快出發吧!」
「遵令!」席元帥行禮告退,走到門邊又听武琉淵說,「親耕禮是顧不上了,但親桑禮尚需元帥夫人出席,席元帥此行怕是要獨自領兵了。」
席元帥一走,武琉淵伸手撐了額,看向沐太傅,「父皇一事,太傅怎麼看?」
沐太傅緩緩搖頭。
武琉淵緩口氣,「算起輩分來,太傅也算是母後表弟,本宮的表舅,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說兩家話,太傅大可說實話,本宮自不會降罪。」
太傅沉吟片刻,說,「望太子能做好準備,以便隨時登基。」
皇上的寢宮里,皇後趴在床邊沉沉睡去,有宮女輕輕上前為她披了衣裳,然後輕輕放下帷帳,將琉璃燈里的燭火調暗才悄然退下。
隔著朦朧燭光,隱約可見皇後緊握著皇上的手,臉上淚痕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