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公主念誦完了佛經,將一束香供在佛像之前,轉過頭出了佛堂,看見守在佛堂外的阿顧,不由一怔,「留兒,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神色溫柔。
「阿娘,」阿顧投入公主懷中,「我想阿娘了!」
公主微微訝異,笑著將神情親昵的女兒擁在懷中,「留兒。」
「……這些年阿娘信奉佛祖,也求得了很多寧靜。如今你回到阿娘身邊,阿娘也希望你能夠做一個善良的人,萬事俯仰之間無愧于心。」
阿顧笑著道,「阿娘,女兒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對了,阿娘,」她仰望公主,「听說如今正是牡丹花期,東都的牡丹最是聞名,我想出宮去觀賞牡丹花,可不可以呀?」
「你想要看牡丹?」公主微微訝然,自阿顧回到自己身邊,她費盡了心思想要把這些年的疼愛都補償給她,可謂是捧在掌心怕摔著,含在口中怕化了,自以為對阿顧已經是足夠好了,這時候听見女兒開口,頓時愧然起來,女兒還是年幼愛玩的時候,自然是有玩樂的心思,她竟然還要她向自己開了口,方知道她的心思。
「這有什麼難的?」公主一口答應,「洛陽西苑之中就種植了很多名本牡丹,留兒想去看,咱們明兒就過去玩耍一天。」
西苑是皇家苑囿,去那兒可和阿顧心中的打算不合,阿顧忙道,「阿娘,西苑是由宮人照料的,和這太初宮的陶成園也沒有什麼區別。我若是去那兒賞牡丹,那和在宮中隨處走走看看又有什麼兩樣?不如我們去民間園子看看吧,」她牽著公主的手,抿唇微微一笑,「听說丹園是洛陽最大的牡丹園子,我想要去丹園看看,今兒回來的時候已經跟太妃告過假了。」
「這……」公主微微遲疑。
丹園洛陽聞名,每年東都牡丹花開的時候,游人如織,貴族少男少女們聚眾搭群的游賞芳園,自在嬉戲,本是觀賞牡丹最好不過的去處。只是,自姚良女在那兒出事之後,魏國公的怒火發作到園子頭上,園子主人難抵魏國公怒火,只得閉門謝客,那兒已經是門庭冷落大半個月了。
阿顧臉上猶自帶著笑意,瞧著公主為難的面色,一點點收斂起來,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不可以麼?」
公主望著面前女孩面上黯然的情緒,心中陡然一熱,
這是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從小吃了這麼多苦,如今歸到身邊,她就這麼一點願望,自己這個做阿娘的難道還不能滿足她麼?
「當然可以的!」她微笑著道,彎下腰模了模阿顧的額頭,「留兒,你今晚好好的歇一宿,明兒一早阿娘帶你去丹園。」
「真的?」阿顧面上露出驚喜笑意,「謝謝阿娘!」
晨光在太初宮宮楣上涂抹淺紅色澤,一輛青布帷馬車從南門出了太初宮,駛入洛陽城。市井沒有宮廷的富麗繁華,卻有著宮廷中所有了鮮活氣息,阿顧坐在微微搖晃的車廂中,從車簾掀起的縫隙中望著街頭的市井百態,一雙眸子含著歡喜之意。公主瞧著愛女,嗔道,「這回可夠高興了?」
阿顧回過頭來,投到公主懷中,「嗯,」阿顧點了點頭,「我還是第一次逛洛陽大街呢!」
公主只覺得心頭一酸,連忙回過頭去。
大周承繼南北朝亂世,一統天下,如今承平百年,東都洛陽與西京長安都是當世大都會,洛陽城中按里坊劃分為一百零八里坊,丹園坐落在崇政坊,從太初宮前往,須經過繁華的東市。
羽林郎將姜堰策馬隨在馬車旁,在車廂外介紹道,「小娘子,咱們現在過的是東市,東市的重芳樓不錯,里面的蟹黃糕十分有名。」
「是麼?」阿顧今日出宮,心情極好,面上帶著明朗的笑意,微笑著接話,「有機會一定要去試試。」
大長公主出宮,太皇太後派遣了一支侍衛隊護衛,負責公主和阿顧的安全。姜堰就是這支侍衛隊的首領,據說是羽林軍中有名的勇士。
馬車進了崇政坊,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姜堰在車廂外勒馬稟報道,「公主,小娘子,丹園就要到了!」
丹園位于洛陽崇政坊,佔地六百畝,據說主人本是大周一個開國國公家的後人,因素愛牡丹,經營起這樣一座牡丹園子。丹園盛名極大,每年三四月牡丹花開的時候,便有無數貴人來此游玩賞春,堪稱東都一大盛景。當日之事發後,丹園門庭冷清,已經是多日閉門不納游人,連園門外的牡丹都蔫了聲氣。今天一早,卻是大門洞開,管事領著一眾使人守在門前,遠遠的見著公主馬車前來,忙迎了上來,朝著丹陽公主道了個萬福,「奴家葉娘見過公主,公主今日來丹園,實乃蓬蓽生輝。奴等有失遠迎。」
公主從馬車上下來,「嗯」了一聲,矜持的點了點頭,「听說丹園的牡丹有名,今日特意來觀賞。」
「阿娘,」阿顧也跟著從車廂中下來,望著園門前花台上簇擁而開的牡丹,目光中閃過贊嘆欣喜之意,笑著道,「這些牡丹開的真好啊。」
公主回過頭,對著阿顧露出溫柔的笑意,「留兒,你若喜歡,園子里還有許多盛開的牡丹,你待會兒可以慢慢觀賞。風大,仔細見風著涼!」
阿顧揚頭,盈盈道,「知道了,阿娘。」
葉娘守候在一旁,覷著這位坐著輪輿上的少女,目中閃過一絲驚奇之色。丹陽公主乃太皇太後愛女,其女阿顧回歸之事,東都上層權貴雖多少听說過一些,平民百姓之間卻都是都不預耳聞。葉娘此時見著一個身罹足疾的少女待在公主身邊,如此受寵,心中不免有些詫異,好在她慣在丹園接待女客,心性最是老道不過,將心思掩住,朗朗笑道,「奴家陪著公主在園中隨意走走吧吧!」
公主點了點頭,「本公主素來喜清淨,旁的人就不要跟在身邊了。」
「是。」
丹園中*共有亭台樓閣三十余座,栽培著的名本牡丹據說有數千本,掩映在轉角池畔之處,灼然盛放,五彩繽紛,美不勝收。阿顧沿著園中一條鵝卵石小道行走,甫一通過一道月洞門,迎面便見開著一簇露珠粉,一簇青龍臥墨池,花朵碩大,國色天香。
公主笑問阿顧,「喜歡麼?」
阿顧頷首,「阿娘,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牡丹,果然名不虛傳呢!」
葉娘掩口笑著道,「小娘子如今見著這露珠粉和青龍臥墨池便贊不絕口了,若是見了咱們園中深處更多珍本牡丹呢,可就要看不過來了呢?」
阿顧笑道,「是麼?」
穿過月洞門,視野便霍然開闊起來。丹園果然不愧東都第一名園之盛名,園景秀致,中有亭台樓閣,閣前水畔之處,種植著一簇簇牡丹,色彩繽紛,富麗堂皇。阿顧見假山之畔一簇真紅牡丹開在枝葉之間,艷麗繁盛,不由駐足觀賞。這蔟牡丹花開的極好,頂的一朵牡丹花盤碩大,顏色極正,重重花瓣花形完整,灼灼開放,美不勝收。
「顧娘子,」葉娘上前一步,笑著解說道,「這一株牡丹名叫醉顏紅,形容似醉酒的美人,橫臥小榻,姿容慵媚。丹園二萬余本牡丹中,紅色的牡丹大約有四十余種,如這一株一樣紅的這樣正的,卻也是少的很。娘子若喜歡,可要簪起來?」
阿顧目中露出躍躍神色來,只是看了看這株醉顏紅,目中閃過一絲遺憾之意,搖頭道,「不用了。這醉顏紅太過富貴,我年紀還小,怕壓不住。」
「瞧小娘子說的,」葉娘抿嘴笑道,「花兒再好,不過是物,如何比的上人的風采?奴家瞧著顧娘子年紀雖小,但眉眼修靜。牡丹若是能簪在你的發上,也是她的榮幸。若是顧娘子擔心壓不住,前頭丹池旁植有一株綠玉,這些日子將將開放,花形只有尋常牡丹的一半,難得的色綠如玉,瓣萼俱全,十分風流清麗,正與顧娘子今日的衣裳相配,顧娘子若是喜歡,奴家命人摘來為你簪上。」
阿顧琉璃眸一亮,「真的麼?」偏著頭想了想,笑道,「花兒還是要在枝頭上才鮮美,還是我親自過去看看吧!」回頭看了看公主,「阿娘?」
丹陽公主朝她舒心一笑,「去吧!」
阿顧面上閃過開懷笑意,「謝謝阿娘。」
半月形的小池波光瀲灩,一棟朱紅髹漆的樓閣建在月牙心處,飛檐流羽,清雅秀致。數株綠玉牡丹便逶迤在小樓腳邊,如同清麗恬靜的少女,靜靜開放,葉娘縴手如玉,夾住綠玉牡丹上開的最好的一枝,輕輕掐下來,簪在阿顧的發鬢之間,退了幾步,打量了一下,目中閃過驚艷之色,贊道,「顧娘子簪上這枝綠玉牡丹,當真是清新別致。」
阿顧撫著鬢邊牡丹,臨水照花,丹池池水蕩漾,泛起淡淡的綠色光澤,水波中的少女生動鮮妍,眸似琉璃,面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潤之色,盛放的綠牡丹只小半個巴掌大,綻放在鬢邊,如瓊玉堆雪,人花相映清麗非凡。較之一個多月前湖州東廂房里那個枯萎的少女,當真如天上人間。
阿顧心中感慨,抬起頭來,望著池畔玲瓏小巧的樓閣,自然笑道,「葉娘,我逛了這麼久也有些累了,不如到咱們到那邊小閣里歇歇腳,也等著阿娘過來吧?」
葉娘抬頭看了一眼池畔小閣,面色微變,勉強笑道,「顧娘子,這丹閣如今被鎖住了,不好進去,不如奴婢伺候你到那邊看看,那邊還有一株魏紫牡丹開的很好哩!」
「哦?」阿顧好奇道,「可是我有些累了,不想再繼續走了。我瞧著這丹閣臨池而建,很是漂亮,為什麼要鎖起來呢?」
葉娘面色有些不太好,勉強笑勸,「小娘子若是要歇腳,前頭有間小閣不錯。那兒的昆山夜光牡丹開的也好。」
「不用了,」阿顧搖了搖頭,凝視著葉娘,「這間丹閣離咱們正近,我就在這兒歇歇吧!」
葉娘怔了片刻,望著阿顧,目光驚疑不定。自己數次推月兌,已經顯示了並不想打開丹閣的意思,這位顧娘子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似的,依舊堅持要前往丹閣。莫非她並非單純來丹園賞牡丹,相反,對當日丹閣之事本就是知情的?
她心緒流轉,不由投目再度望著阿顧,少女眸形如荔枝,在小閣遮住的光線下顯得有幾分陰翳,靜如琉璃。
葉娘于是也微微揚頭笑起來,「好叫小娘子得知,家主人為了經營這丹園,費了無數心血。因著大半個月前丹閣之中發生了一件事情,園子如今門庭冷清下來。」
「哦?」阿顧微微一笑,詢問道,「不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情?」
葉娘顰起眉頭道,「丹園在此事之上實屬無妄。前些日子,魏國公家的一位貴女在園子里出了事,魏國公事後惱怒不已,發作到我們園子上,園子也有些日子沒有開門了。大長公主身份貴重,奴家主子十分看重,若小娘子能夠在公主面前說幾句話,讓公主在魏國公跟前說情,放過丹園一碼。奴家願意將當日丹閣之事所知內情一一相告!」
阿顧怔了片刻,為難道,「葉娘,我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子,實在不敢打包票,但我可以答應你,若丹園並無過錯,我會向我阿娘為丹園陳情。」
葉娘朝著阿顧輕輕一福,笑若春風,「有小娘子這句話,也就夠了!」
「……丹閣本是園中的一處最好所在,在閣上觀水賞花,最是賞心悅目不過。只是前些日子發生了一件事情……。」
「上個月二十,東都一群貴女在丹園中聚會,其中身份最貴的便是魏國公次女姚二娘子,貴女們在席上玩擊鼓傳鉤,姚二娘子在席上喝的多了,園中女管事便安置她在丹閣中休息。那一天也不知怎的,一位男客認不清道路,竟闖進了丹閣。正巧那位貴女的女伴一同回來看她,正在丹閣中直直撞上了,事情鬧的很大,此後這間丹閣便被奴家的主子給命令鎖起來了。」
阿顧蹙起眉頭,「這我就不明白了。這姚娘子既是國公之女,身邊自然是有貼身侍女一直伺候著的。那位男客一路向丹閣而來,難道路上就沒有遇到丹園使人?丹閣中亦當有丹園的伺候下人,怎麼會讓一個外男就輕易的闖了進去?」
「誰說不是呢?」葉娘凝了阿顧一眼,美目流轉,「每個人都這麼覺得,卻偏偏那一日事情便這麼發生了!那位男客一路前行,竟不知怎的,路上一個使女都沒有。那位貴女事發當日身邊明明是跟著兩個貼身丫頭的,丹閣之中也留了使女,不知道怎麼回事,事發之時竟全無人在,讓那李三郎長驅直入如無人之地。那位貴女的大丫頭我們並不清楚,但閣中幾個丹園使女卻是真的不見了蹤跡,三日之後在郊外被發現。」
阿顧淡淡的籠煙眉擰了一個細致的結,她本就覺得丹園之事有內情,如今听了葉娘的話,愈發覺得其中必有更深的□□,想了想,開口問道,「你可知那李三郎當日行蹤?」
葉娘頷了頷首,「這倒是知道一些的。咱們家的園子頗大,姚娘子在園中設宴的時候又並沒有清場子,當日在園子東邊的鹿鳴台上還有另一群公子在聚宴,李三郎便是其中之一。宴過一半,李三郎申末的時候起身告罪,說起前去更衣,離開了鹿鳴台,一直沒有回來,眾人玩的高興,也沒有注意到他一直沒有回來。待到發現的時候,丹閣已經出了事。」
「申時末,」阿顧重復著這個時辰,眾女行往丹閣發現李朔和姚良女的時候是未時一刻。可見得從李朔離開鹿鳴台到出事,不過是兩三刻時間。這兩三刻時間中,究竟出了什麼事呢?她沉吟片刻,復問道,「當日在園中聚會的女子共有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