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风吹开了掩月的云,原本万籁俱寂的天地因为月光,多了一缕引路清明。
见过宸妃后,容皓风刻不容缓地调阅京城方圆百里内的地形图,与严硕及准备参与救人的人员部署相关细节。
部署一切后,探子在探查后发现,劫匪未将人质关在指定取赎银的福全旧宅,而是京城近郊的山中破庙。
听取江湖探子的探报,严硕身为此次营救任务的主事,不敢大意,一确定沿途接应部署无误后,立即启程出发。
为防匪徒取不到赎银而杀了人质,严硕知晓他得比匪徒更快进入破庙,抢得先机。
一到破庙,严硕沉声对其他人道:“我先潜入,其余人准备善后接应。”
话一落,他伸直手臂,所有人便迅捷无声地消失,守在各自岗位,而他则施展轻功,飞闪进破庙中。
一进破庙,他一双锐眸迅速扫过四周,不难想像劫匪恶徒会把她劫来此处暗藏。
这庙原是这一带香火鼎盛的寺庙,却因几年前被一道闷雷击中、引起大火,惨遭祝融后,寺庙迁至他地,间接影响四周的小庙小庵,没多久这一带便成为人烟罕至之处。
颓圮寺庙里积满了灰尘,屋梁倾倒,角落蛛网密结,连石阶、窗口都长满厚绿青苔,在在显示此处已经许久未有人迹。
而此时,那数名绿林装扮的劫匪,因认为捉到一只大肥丰,而在破庙大堂中热烈讨论明日取得赎银后要找的乐子。
趁劫匪聊得正热,他利用绝佳轻功,把破庙里里外外、彻彻底底采查清楚。
最后,他的脚步落在破庙后方的厢房外。
房外长了及人高的杂草,门口用铁链锁着,唯一一扇木窗被封死,他悄无声息地贴近,借着木板缝隙瞧里头状况。
房里黑幽幽的,由缝隙透入的月光成了唯一光源,他敏锐地发现角落似乎窝着一团东西。
他无法确定角落那一团东西是什么,于是掰下一截木条。
啪嚓一声,不经日晒的木条在他的掌下应声碎成木屑。
严硕正准备拆掉所有木条一探究竟时,那团东西忽然发出声音。
“呜……呜呜……”
严硕扬了扬唇,那团东西是活着的,确定这一点,他一边施劲拆掉窗上的木条,一边摇首叹气。
由此可见,这帮劫人勒索的匪徒是没脑子的乌合之众。
这个他徒手便能拆掉的地方,应该只关得住弱质女流吧?
眼前障碍物清除之后,让他看清楚屋里的状况,他确定,角落“那团东西”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
俐落地翻进房内,严硕就近看清楚“那团东西”的形影。
缩在角落的“东西”一发觉他,圆瞠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警戒地瞅着他。
迎向那双充满警戒的大眼,严硕神态轻松地朝她勾唇微笑。“嘿,我是来救你的。”
望着眼前涂了炭黑、咧着一口白牙的脸,赵芙萦不敢置信地眨眼。
她……在作梦吗?
月色透过洞开的窗洒入残破不堪的厢房里,虽然皎亮,却不足以让她看清对方的脸。
唯一清晰的是他充满神采的眼,像悬在墨色夜空中的星子,闪湛湛得教她无法移视。
而那颗星……呃,不,那个人说,他是来救她的……这个念头涌上心头,早已倦乏的思绪猛地一振。
虽然不舒服的感觉让她混乱地分不清眼前的状况,却又让她渴望一切是真的。
神智恍惚了片刻,她开口想问,却发现口中塞着布团,让她有口不能言。
“唔……呜呜……”
没发现她急着想说话,严硕被她那双迷离、茫然而慌乱的眼给瞅得心底涌出一股怜意。
对养尊处优的娇娇女来说,突然被挟持到这样一个地方,心里该是惶然不安的吧?
“是六公主没错吧!”他轻声开口打破沉默。
因为嘴里塞了块布团,她无法回答,只能点头,勉强用被绑住的脚踢他,提醒他快点替她松绑。
“坏爬叭害唔呜呜呜……”
她发出的声音模糊而急切。
被踢了下,他回过神,挑起剑眉,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坏爬唔……爬去哪儿?”
他想,她这些话应该只有刚满周岁的稚儿可以沟通。
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男子天兵似的解读,赵芙萦真想狠狠踹他一脚。
“坏爬唔叭害!”
听姑娘很生气地重复一次那叽叽咕咕、巴拉巴拉的天语,他将手指压在唇边,低声道:“嘘、嘘——别激动,要是把那群恶徒给引来,咱们可逃不了。”
闻言,赵芙萦也不敢再发出声音。
她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真乖。”眼见威吓产生效用,严硕满意地咧嘴笑。
感觉男人把她当女乃娃哄,赵芙萦气不过,一双美眸直瞪着他。
“别恼,我先帮你拿掉嘴里的布,再替你松绑。”
说着,他俐落地行动。
口中的布一抽开,被布团塞撑得又僵又酸的小嘴半张,让她瞧来有些滑稽。
这会儿纵使想骂人,也使不上力。
看着她逗趣的模样,严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他毫不掩饰的反应让赵芙萦十分受伤,从没人敢这样笑她,她想叫他不准笑,但嘴巴又酸又僵,连口水都要失态地流出来了,何况是骂人。
发觉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氤氲着雾气,他赶紧闭上嘴,向她道歉。“对不住,我不该笑你。”
即便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发乱衣脏,却掩饰不了唯有天家之娇才有的十足贵气。
这尊贵骄傲的模样,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吧!
“喂,你犯什么傻,快替本宫松绑!”
男子盯着她频勾唇角的模样像是在取笑她,赵芙萦羞恼万分地嚷嚷。
瞧她气得双肩微颤,浑圆小巧的胸部因为拼命顺气而上下起伏,严硕迅速替她松绑。“是、是,卑职遵命。”
赵芙萦定定看着他为她松绑的专注侧脸,心底不由得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总觉得男人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坏坏的,有些讨厌,却又格外惹她心思悸动。
对这个来救她的男人,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受?
她还没来得及厘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纷杂急促的脚步声。
心一凛,赵芙萦蓦地紧绷,严硕却朝她笑了。
“有趣的部分来了。”
“嗄?”还没来得及弄懂他话里的意思,赵芙萦觉得自己像麻袋,倏地被他甩在宽背上,接着双腿被掰开,圈住他结实的腰杆。
感觉他热热的大手落在玉腿上,强迫着她做出不雅动作,赵芙萦羞恼地惊砰出声。“喂!你做什么?”
“卑职不背着公主您逃命,您逃得掉吗?”
背?
长大后,赵芙萦从没被男人背过,此刻贴靠在他肌理结实的宽背,赤热而坚硬,让她极不舒服。
“我、我不让你背,你的背硬邦邦的,难靠死了。”
因为局促不自在,她不断扭动娇躯,反而更加意识到男人与女人之间身体构造的差异。
赵芙萦全身发烫,一张粉脸又羞得通红。
“卑职不知道,原来背公主也需要铺上云绣镶金边软垫,好让公主舒服些。”
被他这一调侃,她脸红地嘟喽了句。“是真的不好靠嘛……”
懒得理会她嘟囔了什么,严硕强调。“总之,不要乱动,抱紧我,若逃不掉,你就待在这里继续替牢里的鼠蚁虫蚊点名。”
他的威吓产生了作用。
“我不要!”
感觉她安分了许多,他得意地咧了咧唇。
知道娇公主的弱点,还怕治不了她吗?
严硕得意没多久,发现房里多了个人,汉子粗声嚷嚷:“休想离开!”
听到这精气十足兼气急败坏的声嗓,严硕皱了皱眉。“唉,看来公主的大呼小叫惊动大伙儿来送行了。”
“我……”赵芙紫难得心虚,但也只在心头占据一下下。“哼!这些混帐东西没资格送我,本宫才不屑。”
闻言,严硕暗叹了声。
仿佛听到他的叹息,她恼怒地槌着他的宽肩。“你还有时间叹啥气?若真有本事,就快把他们这帮恶徒全解决了!”
“是——”听她颐指气使的口气,严硕认命地拉长语调,懒懒地抡起硬拳,朝扑向两人的男子胸口处使劲挥去。
他的动作简洁刚猛,只听男子发出一声惨叫,鲜血噗地由口中呕出,而往后倒飞的身子直接撞上破庙石墙。
破庙原本就年久失修,被猛力一撞,脆弱的石砖整个瓦解,成了一堆碎石瓦砾,将恶徒压在其中。
惊见壮汉就这么被压成肉饼,赵芙萦惊愕地倒抽了口气,教她不自觉加重抓住他宽肩的力道,这才知道他武功不错。
她是不是该多尊重这位救命恩人一点,否则惹他一个不爽快,被他的硬拳一挥,她会不会直接下地府见祖先爷爷们?
不知她脑中转着奇怪的想法,严硕察觉肩上力道及她过度紧绷的身子,沉声道:“公主不习惯就闭上您尊贵的眼,别瞧了。”
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皇室公主,绝对看不惯这等夺人命的打打杀杀、血沫四溅的血腥场面。
“你、你你……常杀人吗?”
瞧他嘻皮笑脸,没想到武功这么深不可测,他出手时她甚至无知无觉,而那恶徒居然就这么……死了。
他低吟沉思。“我只杀恶贯满盈的人——”
不及细数自己的丰功伟业,一束冷凛刀光由眼前闪晃而过,落在肩头。
赵芙萦倒抽了口凉气,以为他的肩会被削去,却见他身子一侧,俐落闪过。
挥刀落空,恶徒不死心再抡刀而至。
见刀光疾落,赵芙萦根本没心情继续追问他的历史,吓得埋在他颈窝不敢张眼。
“唔……公主,您把卑职勒得好紧,卑职怕还没解决完恶人,便先死在您的玉臂下了。”
因为紧张,她紧紧圈着他的颈,柔软的身子密密实实贴上,他可以感觉她的轻颤,还有属于女子的软绵。
完全无法体会他的痛苦,赵芙萦颤声警告。“啊啊——你小心一点!本宫不想这么早香消玉殡啊!”
在步步惊心的对峙中,她只觉身旁的敌人一个一个被打飞,而护着她的男人仿佛不知惧怕,依旧一副痞样,不把眼前危急的状况当一回事。
她真怕,在那刀光剑影之中,要是刀剑无眼,便取了她的小命。
耳边不断回荡她饱受惊吓的尖叫,严硕忍不住笑问:“公主学过‘狂啸狮吼’之类的武功吗?”
“什么‘狂啸狮吼’?”
“吼一声可以震得人耳朵爆破的武功。”
严硕夸张地学她发出一记长啸,一阵凛风倏地由身侧袭来。
不待对方挨近,他抬起长腿,直接赏后方恶徒一记旋踢。
恶徒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呼,赵芙萦紧张地圈住他的颈子问:“我、我学那门武功做什么?”
“只要公主吼个几声,卑职就不必浪费时间和这些三脚猫周旋。”
面对武功不如他的乌合之众,他淌着汗,反而愈打愈觉无趣,忍不住调侃起背在身后的娇娇女。
闻言,赵芙萦那双娇女敕的小手恨不得掐住他的颈子,当场掐死这个很不正经的男人。
“你到底是来救本宫还是气本宫的?”她羞恼地问。
“当然是救你的,你母妃很担心你。”他痞痞咧嘴,好整以暇地边修理那几个恶徒,边分神和她闲聊。
闻言,赵芙萦想起母妃,忘了自个儿的处境,幽幽地低哺:“我很想母妃、很想父皇……”
感觉她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他坚定地承诺。“放心,卑职绝对会把公主平安送回宫!”
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
“密卫部,严硕。”
“密卫部……严硕。”
她经常由父皇口中听说密卫部的丰功伟业,也曾听闻皇姐们红着脸谈论密卫部里武功高强的英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原来这便是英雄人物的姿态。
突然间,她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了许多。
这个人……应该能救她月兑离险境吧?
事实证明,她小觑了严硕的武功。
不,严格说来,她是被他嘻皮笑脸的不正经外表给骗了。
他很强,面对敌人不畏不惧,像无人匹敌的夺命使者,轻松解决了前仆后继的恶贼。
靠在严硕宽阔厚实的背上,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与类似草香和着上味的味道,赵笑萦不由得想到那日在大街上救她的男子。
那次,她先是险些被马当球踢,再是差点被当大肥羊给宰了,短时间内接连遇上两个武功高强的侠士,要说她是幸运或是衰事连连呢?
严硕发现身后一片沉寂,以为背上的人儿倦了、睡了,于是立即施放信烟通知一同出任务的人员。
忙完手边的事,他提气,带着娇人儿往暂作歇息的地方而去。
耳边猎猎风声拉回她的思绪,赵芙萦明显感觉他的行动变快了。
“严硕…”
一听到她的轻唤,他缓下脚步问:“怎么了?”
“我很渴,想喝水。”紧绷的思绪一松懈,身体需求与不舒服的感觉接踵而至,干渴让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闻言,严硕打量四周,确认前方便是两人的暂时落脚处。
“前方有条溪,我带你去喝水,顺道让你洗洗脸。”
顾虑营救的对象是千金之躯,他旱在部署救人时便计划好,一切顺利的话,时辰允许便带她至这溪边,让她歇歇脚、填饱肚子稍作歇息,再护送她回皇宫。
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条闪着点点白光的小溪,她狐疑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那是条溪?”
“我耳力好,听到潺潺水声。”他故意逗她。
“骗人!”他们离溪边尚有一段距离,哪听得到流水声?
“公主没习过武,耳力自然比不上卑职敏锐。”
她知道自个儿没用,但也犯不着三两句就损她吧?
赵芙萦闷闷地想着,却没法回他半句话。
他说的毕竟是事实,再说,他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没有他,她现在说不准还窝在那间破厢房里,也说不准会遇上什么可怕的事……
打住思绪,赵芙萦愈想愈心惊,一双圈着男子颈项的玉臂收得紧紧的。
感觉她紧紧靠着自己,柔软胸脯贴着他的背,令他所有思绪无法控制地集中在她身上。
姑娘家的身子好软……亲密的贴触似无声诱引,严硕发现一颗心怦动得像是要跳出胸口。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他重重深吸了口气,甩开脑中挣扎着要冒出的欲念,快步背着她往溪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