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兰青推着油车子来到城中最贫困的一角,古时买油有两种方式,有钱人请油坊送上,一般百姓就得自个儿拎壶到油坊打油,为方便计量,买卖一次最少一斗,一斗三文。最麻烦是穷苦人家,凑不出三文又想添点油花,这时就得看有没有个好心老板,愿意让他们几个铜钱几个铜钱地买。
通常没人愿意,一来是麻烦,二来是难卖,可世间偏有像兰青这等傻子,愿意不辞辛劳,三天两头便推着油车挨家挨户跑。
这是兰老爹生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缺憾,他人老体衰,纵使满肚善心热肠,却也没那体力日日推着油车四处卖油,没想到这事到了兰青手上便有了转圜。兰青是个比兰老爹更刻苦,也更憨实的男人,一听老父愿望再加上乡亲们渴盼表情,他二话不说便接下了这担子。
恋叶头一回遇上兰青,刚好就是在他卖完油要回家的路上。
这会儿兰青正高举油壶,分毫不差地将菜油注进。“谢谢。”他望着付钱的老妇由衷道谢。
“今儿个比较晚呐,烂好人!”兰青身后传来声响,他回头,只见一名手拿摺扇,身着白衫的男子朝他缓步走来。
“是啊。”兰青朝他微一颔首。
来人名唤唐津,是个颇有智识的少年公子,要比兰青少上三岁,是少数不觉兰青寡言,仍愿意与他交谈的朋友。至于这“烂好人”的名讳,则是唐津帮兰青取的绰号。自有回听见兰青提起,他在贫区跑这么一趟,一次还揽不到一文,唐津即奉上此三字做为兰青的代名。在当时百个铜钱才能换上一文,千文才是一两,堂堂油坊老板成日竟做傻事,不是烂好人要说他是啥?
“兰爷,给我五铜钱油。”
客人上门,兰青旋即回身接待。
唐津在兰青身侧转了—圈,—下瞧出他眉宇间的不同处——感觉就像发亮—般,兰青的眼底眉稍,全染上一股明亮春意。
“怪了!”一等客人离开唐津马上趋近。“你……今天不太一样噢,烂好人!”
“有么?”兰青不解地摇着头。
“你少瞒我!”唐津手里扇子一指,铁口直断。“瞧你眼角生春,唇边含笑,男人只有在一个时候会有这脸色。说,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这么厉害!兰青望着唐津。
“是。”素来不会说谎的他,只得老实招供。
他就说他绝不会看错的么!唐津得意地勾住兰青肩膀,小声追问:“是哪家的姑娘?”
这问题倒真问住了兰青。他呆呆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唐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喜欢的心上人,其实——是个男孩。
“嗳!干么发愣?”唐津不耐烦地顶顶兰青肩膀,可他只是尴尬一笑。
兰青这家伙反应虽然慢了点,可唐津知道他不会说谎,向来有问必答,这会儿吃着了软钉子,唐津不太开心了。
“好吧好吧,是哪家的姑娘不能说,那我问别的总行了吧!”唐津拍拍兰青背脊,朝他挤了挤眼睛。“进展到什么程度啦?”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兰青脑中登时浮现他与练兄弟做的那些事……赧然地笑了。
一旁窥视的唐津顿时傻眼。他瞧兰青笑得一脸恍惚,定是跟那个姑娘偷偷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别跟我说你已经把人家给吃了!”真真看不出来啊!唐津连连摇头。
那“吃”字教兰青猛地回神,两人目光一接,兰青竟然脸红了。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昨晚画面——练兄弟张着小嘴,在他月复间硬挺上上下下……移动……
“不会吧?!你真的吃了人家?”唐津大叫。
“不是……”兰青想辩驳,可是话到嘴边才又想起,难不成他要告诉唐津,被“吃”的人是他?
“你你你你……”令人发指啊!兰青这个愣小于!唐津手指发颤地指着兰青。
说实话,唐津所以会与木头木脑的兰青来往,全是为了“同病相怜”四宇。唐津今年二十有四,可生性胆小的他,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踏进花楼,本以为再惨也还有兰青这家伙“作伴”,没想到眨个眼,他竟已然摆月兑“童子”身了!
兰青不懂唐津怎么一下怒一下悲的,正愁不知该怎么安慰开导他,唐津已自行回复平静。
说见不得人好也是,唐津就是不愿见兰青比他还早得到幸福!他一会儿脑中转出了个主意,只为瞧兰青出丑——他以为会看中兰青这二愣子的姑娘,不是瞎了眼就是瘸了腿,总而言之,不会是个美姑娘。
“喂,烂好人,你什么时候要请我喝喜酒?”
兰青一脸愣愣,答不出话来。
唐津噼哩啪啦骂道:“别跟我说你不打算负责,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有胆吃了人家就要把人家娶进门,我等你帖子,你听到没有?”唐津揪着兰青衣襟,一副不得到允诺誓不甘休模样。
在这种情况,兰青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唐津一脸满意地松开手。“很好、很好。”但才往前跨了两步又回头提醒。“记得,我等你帖子。”
唐津边迈步边在心头揣想当时画面,现在就等烂好人大喜之日,他再进兰记好好嘲笑一番——谁敦兰青要撇下他,迳自终结他“童子”之路,活该!
这会儿唐津得意,但可先行一提,待日后他瞧见他口中“烂好人”之妻,竟是美艳不可方物的花恋叶——就知他表情会多精彩!
兰青果如唐津所想般苦恼。对恋叶负起责任,他当然是万分乐意,可现下有个问题——男子与男子,真的可以成亲么?
回到兰记,兰青一个人定到佛堂,望着桌上神主牌发愣。他想起娘死前叮嘱,要他帮自己找个好姑娘成亲生子,她希望有个人能帮她好好照顾他——兰青自桌上取下弯月状的红筊,握在手心诚心向爹娘祈求。
虽说他现下心上人儿并非女儿身,可他想待他好,想保护他的心意,却是一辈子不会改变。
“叩答”一声,红筊落下,见一正一反,兰青含笑叩首——
“谢谢爹娘,你们放心,孩儿一定会遵守承诺,明日,明日等练叶进门,我一定带他来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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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卯时三刻,恋叶娇俏身影出现在兰记油坊,兰青正要进厨房帮她打点吃食,恋叶纤手一拉,硬是将他拉回跟前。
“喂,你昨天说你带猫儿到牌楼那‘散心’,那我呢?”恋叶指着自己鼻头。
“我这么大个人也能一块带上去么?”她昨儿个整天都在想这件事。
兰青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现在么?”
恋叶白他一眼。“不现在难不成一年后啊?”她扯扯他的衣袖。“到底行不行啊你?”
兰青微笑,后抓住恋叶腰肢,一下便带着恋叶跃上屋檐。
恋叶惊讶地望着飞快掠过眼前的风景,开心大叫:“哇哇……我在飞耶!”
恋叶素来活泼好动,还未被卖进花楼时她最爱逗留之处,便是高高的枝头上。曾有邻居小孩笑她是鸟儿转世,否则怎么会一张开眼睛,她便要往枝头上跑?
但恋叶再爱爬树,总也有她无法构及的枝干,那时她便会站在矮处遥想上头风景——如果可以,她多想化身鸟儿,飞到天上一窥天际风景。
不过片刻,兰青已将恋叶安稳送至牌楼高处。恋叶一站稳,便急急往围栏奔去,后甚至还爬上石栏,朝天伸直了手臂大叫。“好凉噢!”
高处风强,阵阵大风将她衣摆吹得飘飘,仿佛下个眨眼她便会跃出石栏,化身为鸟儿一般——从她亮起的双眼,便可知她此刻多么开心。
看着恋叶的侧脸,兰青心想——原来要讨好练兄弟这么容易,那明天、后天,只要练兄弟愿意,便要时常带他到高处吹风,让他露出愉快笑脸。
“喂,木头!”面向着前方的恋叶唤。
兰青靠到她身侧,仰头望着她晶灿灿的眼眸。
她侧头朝他一笑。“如果能够一辈子待在高处,无拘无束,该有多好?”
“你喜欢高的地方?”
“嗯。”恋叶点头,张开手臂想要触碰将亮的天际似的。“我常常会想,为什么我不是鸟儿呢?如果我是只鸟该有多好,想要到哪,双翅一扬啪啪啪就可以飞过去……”
兰青眯着眼想像那景况——练叶变成鸟,啪啪啪往天上飞,那自己是不是也该变成鸟,陪着他飞起飞落,随时保护着他?
“我——适合当鸟么?”兰青突然说话。
恋叶转头看他,一笑。“你?!你不是木头么?”
“我是木头?”兰青皱眉。“但你是鸟,那万一你在飞的时候有了什么意外,谁来保护你?”
“呸呸呸!”恋叶斥道。“什么意外?胡说!”不过她可以理解兰青为什么这么说。“喂,木头,上来。”
恋叶拍拍身侧石栏要他一块坐。看在她今天心情很好的分上——恋叶咪咪一笑,她愿意给他一点甜头。
“我跟你说——我当鸟,你就当我的木头,不管我去再久、再远,只要知道你在,我就不会迷路,我一定能在远远的地方,瞧见你在等我。”
兰青看着她轻轻一点头。“好,我们就这么说定,我当你的木头,永远等着你回来。”
恋叶笑,后回头,看着远方天际,吟唱她童年时胡乱改编的歌句。“鹰舞处,心无可依。鹰旋处,只有凄凄——”
她嗓音清脆了亮,混着呼呼风声直窜兰青耳际,他半闭着眼睛聆听,刹那间,他仿佛可以见身旁的恋叶,羽化成鹰,直冲上天。
“霞色雨中,兰草戚叹,树高千丈,无枝可依——”
而他,正是他倦了时将要来栖歇的大树。
“心在何方?方寸之间海角近。心去何方?万里云中虚空藏——”
余音袅袅,顺着溢出的金光卷入天际,兰青张眼,侧头注视合嘴思索的恋叶。
“我会在的。”彷佛听见了恋叶的心声,兰青竟能正确无误答出她最想听的誓言,“你的心,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细心保护,绝对不会伤它一丝一毫。”
恋叶心里一动,眼泪差点落了下来。自七岁被卖入花楼,她便对人性不再抱持希望,连亲生的爹娘都不愿意要她,这世上还有何处会是她的归依?
但兰青承诺,他永远会在。
“谁知道。”恋叶揉揉眼睛不愿让眼泪落下,嘴里嘟囔:“好听话谁都会说,可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跟我来。”他朝她伸出手。
恋叶瞧他一会儿后,将自己的手掌搭上。“要上哪?”话才刚说完,眨眼间兰青已然抱着她跃下牌楼,恋叶望向前方,一下认出是要回兰记的方向。
兰青将她带进佛堂。
恋叶朝桌上一瞟,正纳闷兰青意图,兰青已然屈膝跪下,对着他爹娘牌位说话:“爹、娘,旁边就是我昨天说的人,他叫练叶,我想爹一定认得……”
“你在干么?”
“在跟我爹娘介绍你——”兰青转头微笑。“然后,也是在跟你证明我刚才的话,全出自真心。”
恋叶自鼻里一哼气。“嘴巴说一说、腿跪一跪事情就会成真?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当然不只这样。”兰青站起,后看着练叶虔诚问:“练叶,你愿意‘嫁’给我,后半辈子交由我照顾你么?”
恋叶瞠大双眼——她她……有没有听错?他要她嫁给他?他发现她是女的了?
兰青模模额际腼腆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答我世间没有男子跟男子成亲的例子,但我要的不是那个形式,而是我想照顾你、保护你,就像丈夫照顾他的妻子一样……”
原来——他还没发现她是姑娘家!恋叶暗松了口气,但同时也觉得好笑。这愣木头,竟然会傻到跟一个男子求亲?有没有搞错?
“你愿意么?”兰青一脸期盼。
“但我们俩认识不过几日……”她清亮的大眼滴溜转了一圈。
“我并不是要你马上答应,我只担心太晚说,你会当我没有诚意。”
这倒也是。恋叶嘴儿一抿。“那我的过去呢?你全都不在乎?单凭你爹认识我这一点,你就相信我是个好人?难道你都没想过我其实是在骗你,你现在看到的我,跟平常的我完全是两回事?”
恋叶在暗示,她不相信兰青从不曾怀疑她,为什么她总是在天将明未明之际现身?为什么她会懂那么多男女情事?还有,为什么她始终不肯言明她住在何方?
倘若今天两人身分互换,恋叶心想,她压根儿不会跟他说话——一个连家在何处都不肯言明的家伙,要人如何相信?
但兰青就是如此相信着恋叶。
“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事,我只知道我见过你最真实的样子。”兰青一双黑瞳被外头阳光照得灿灿,恋叶几乎可以在他眼里瞧见他的心。“就是刚才坐在牌楼上高歌,要我当他的木头,等他的那个人——”
望着他的眼,恋叶竞有种被赤果果看穿的赧然,她急忙将头别开。“孩子呢?要了我就等于无法传宗接代,你不在乎?”
“这事我已经事先跟我爹娘告罪过了。”兰青朝牌位那瞥了一眼。“他们的答案是好,他们接受我的决定。”
被打败了!恋叶揉揉额头,不得不承认兰青实在厉害,在她眼中所有是问题的问题,他竟然都没有问题!
“你这样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不要紧,我愿意等。”兰青跨一步定到恋叶身边。
她侧着头偷觑他动作,只见他手犹豫地举高,像是想将她搂进怀里,却又害怕冒犯她一般。恋叶不拒也不迎,直过半晌,才见他手往前伸,不着痕迹地将她往怀中一带。
隔着薄薄两层衣,他怦怦跳的心音传入恋叶身体、不用看他的表情,光听他心跳就可知他现在多么开心。
哼!他以为她没拒绝,就表示她答应了?恋叶小鼻子一皱。还早勒!恋叶告诉自己,她这会儿不吭气,全是因为一时想不出考验他的点子。
莫怪恋叶疑心重,任谁有了她童年的遭遇,也会对人心产生畏惧。她实在怕极了那种信任他人,却被狠狠背叛的绝望感。尤其加上,她一直没对兰青坦白她的真实身分——
欺瞒就像双面刀,在隐瞒真相的同时,也布下了怀疑的种子。恋叶忍不住会想,倘若有天兰青知道她是女儿身,他还会像此刻一样,笃定地说他要她么?
还有,他真的可以接受曾在花楼待过的她?
恋叶突然转过身来说话。“我要你去见个人,我的双胞眙妹妹——如果她见了你之后可以接受你,或许我会点头答应你的要求。”
兰青好高兴,直问:“什么时候见面,在什么地方见面?”
“打铁趁热,就约在明天。”恋叶眼瞥向外边。“在前头宝来客栈,我会事先跟小二要间房,你们俩就在那见个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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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爷,就是这儿,练公子订的厢房。”
“谢谢。”兰青模出几枚铜钱打赏,小二欢喜接下离开,留下兰青瞪着紧阖起的门扉深深吸气。
就要跟练叶的家人见面了——兰青抚着胸口,向来沉稳的他,头一次感觉紧张。事关自己与练叶的将来,兰青暗暗提醒自己,等会儿定不能表现得太差。
他抬手敲门,里头传来熟悉的嗓音——
“进来。”
兰青一听,心头便一阵安稳。原来练叶也在,太好了!
推开门,兰青一双眼先是住房间四周张望,寻不到练叶身影,这才皱眉将目光调向房中背门而坐的身影。瞧她的打扮,想也知道她定然是练叶的双胞眙妹妹——练花。兰青转身将门关上,接着朝练花行了个礼。
“让你久等了,练花姑娘。我是兰青,你哥哥他今日没来?”
背对着兰青的俏脸绽了抹笑,然而一整表情,硬是装出一副素不相识的神态后,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久仰大名呐,兰爷。”
两人四目相对,兰青一双眸子顿时瞠大。他揉揉双眼,想说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虽说昨日练叶提过他与妹妹长得极像,但像到这种程度,连说话语气、看他眼神全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像练叶换上了女衫坐在他面前似的。
“练叶?!”
果不其然,这声唤得了恋叶冷冷一瞟。“你瞎了眼啊你,我是练花!”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兰青思绪本来就不快,现下更是被眼前“事实”弄得一团紊乱。练花跟练叶实在太像了!像到一见他就对她产生了熟悉感,还有自他心头泛起的那股暖意,就像练叶在他面前一样。
但,她明明就不是练叶!
见兰青惊疑不定的表情,恋叶心头窃笑。这呆木头,瞧他那模样,想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慌乱急了。
“坐啊!”恋叶手一指身边圆凳。“你傻站在那干么?”
兰青瞧噍左右,碍于两人性别,他不敢坐离她太近。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挑中一张离她最远的椅凳。
恋叶见他惶恐不安的傻表情,再一次忍俊不禁。
她一笑,兰青也跟着露出开心表情,只是笑容乍现的瞬间,他又忙掩住嘴巴,惊吓地暗骂自己——
就算练花与练叶再像,他也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他捂着心窝想着,他此刻心头的悸动,竟然与跟练叶在一起时一样——他为什么会这样?
兰青吓着了。他本来以为他对练叶的喜欢与关心,是独一无二,再也没有旁人能够激出他同样的感觉,怎知望着眼前这张相似面孔,他心头竟也浮现想呵护、照顾她的意念!
兰青头一次产生动摇——难道说,他对练叶的爱意不是出自真心?
“喂,听我哥说,你想要‘娶’他?”
恋叶的声音打断了兰青的思索,他抬眸愣看了恋叶一会儿后,才呆呆地点了两下头。“是,这也是我今日来此见姑娘的原因。”
“你有没有搞错啊你!”不等兰青说完,恋叶突然重拍桌面站起,纤指直戳到兰青面前。“我哥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两个大男人玩什么成亲嫁娶,传出去像话么!”
“我、我无意造成你们的困扰……”兰青本就口拙,再加上恋叶离他如此之近,鼻间嗅着她和练叶同出—辙的体香,他脑子更觉昏乱了。
“不管你是无意也好,有意也好,总之我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恋叶骄傲地昂起鼻头,挥手赶人。“你可以走了!”她心底边想,不知兰青会怎么应付?
他怎么能走!想起他与练叶的未来,兰青忙从椅子上站起。“练花姑娘,我知道男子与男子成亲与世俗礼教不合,但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希望练叶快乐,我想照顾他,给他幸福。”
“你这么说是挺感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说过个几年,我哥他突然爱上了哪家姑娘,想跟她成亲、生两个娃儿,那你呢?你会答应让他离开,还是用你的‘真心’,硬把我哥拴在你身边?”
假如练叶爱上其他人——兰青震惊地瞪大双眼。
“说不出话来了吧!”恋叶一哼。“如果你只有这一点诚意,那就请你回去,别再提要跟我哥成亲的事了。”
“我会让他离开。”兰青突然答道。
恋叶望向他,只见兰青双眸湿润,向来温和端整的面容,竟浮现沉沉的痛楚。
“如果那样能让他快乐,我——我愿意,我会让他离开。”兰青身子剧烈颤抖,脸上痛苦的表情,仿佛已经在脑中勾勒出练叶爱上他人,打算要离开他的景况。
木头就是木头!恋叶暗暗一叹。她方才也说啦,那是假如、是比方,谁要他把它当成正在发生的事儿想啦!
恋叶黑眸一转,脑子忽地又转出了个捉弄的点子。“喂。”她唤着兰青,兰青猛地回过神来望着她。“既然要了我哥麻烦那么多,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人试试?”
兰青毫不考虑,直接以摇头作答。
“别拒绝得那么早,我话还没说完……”恋叶起身走到兰青面前,娇媚地将双手搭在兰青肩上,将脸凑向他。“我说的这个人,可是我呦!”
兰青身子一弹,他臀下的椅凳倒地,好在他功夫底子深厚,才没难看地跟着摔在地上。“练,练花姑娘,你别开这种玩笑!”他双手护在胸前,好似如此一来,便能扼住他心头对练花那股熟悉感。
远看像,近看更像,尤其她那抿着嘴生气的表情,兰青猛地闭上眼睛——几乎就跟他所恋所爱的练叶,同个模样。
但问题不在相像,问题是在他的反应——兰青困惑地感觉到,自己竟然会对眼前练花,同样产生!
那个——明明是练叶一个人专属的啊!
恋叶浑然不知兰青心头的困恼,她只觉得生气——虽说兰青喜欢的练叶也是她,可是一想到他竟为了男装的她拒绝女装的她,心里便不是滋味。瞧他这表情,难不成觉得化身男孩的她,比穿女装的她还好?有没有搞错?
恋叶不信邪,硬是凑向前诱惑,“我哪里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刚那席话,听得我好感动,我突然间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不可以!兰青再退,连连摇头;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他一定要为了练叶把持好自己。
“是真的!”恋叶再凑近,直到兰青背贴在墙上,她微笑地将脸贴在他面前。“兰哥哥。”
兰青瞠直的黑瞳紧张地—眨。
“听我哥说你觉得他很漂亮,你瞧我,我跟他的脸可说是一模一样,而且——我还能帮你生孩子呢!”
兰青竭力抗拒,他在心里边喃喃自语——他爱的人是练叶,是练叶,是练叶啊!
“您真的不喜欢我?”
“你、你非常漂亮,就跟练叶一模一样,美到教人屏息……”兰青结巴道:“但是不行,我、我已经有了练叶……”
臭木头!兰青的推拒挑起了恋叶的好胜心,她就不信动摇不了他!
“但我也喜欢你呐,兰哥哥……”恋叶娇声唤。两人贴得那么近,近到她可以听见兰青掹吞唾沫的声音。恋叶缓缓将唇俯下,准备要吻兰青。
望着与练叶同出一辙的嫣红小嘴,兰青突然觉得晕眩,他几乎要以为贴在他面前的是他所爱的练叶,但就在唇瓣相贴的瞬间,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练叶会伤心的!
“不!”
兰青惊叫一声,即时将头一侧,恋叶嘴儿只扫过他脸颊,没吻上。
“练花姑娘,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兰青语气艰难地求着。
讨厌,不好玩!瞪着兰青痛苦的表情,恋叶气闷地退回原位。
恋叶身子一栘开,兰青忙抚着心窝喘气。
吓坏他了!刚才那一瞬间,兰青真以为自己会做出对不起练叶的事——谢天谢地,他在最后一刻终于把持住自己!
见兰青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恋叶更恼了。明明是她在捉弄他耶!为什么每次吃瘪都是她?
“我还是不能信任你。”
“啊?”这样还是不行?兰青惊讶地望向她。
“没那么容易!”恋叶睨了他一眼,弯腰自靴中模出一把带鞘的小剑,她将它丢在桌上。“照顾我跟哥哥的嬷嬷常说,男人最宝贝的,就是你们腰月复的那东西。如果你愿意割了它,我就相信你对我哥的确是真心的。”
她要他自宫明志?!兰青瞧瞧恋叶又瞧瞧桌上小剑。
恋叶瞥见兰青表情,误把他的迟疑当作是畏惧。“怎么,怕了?”恋叶一哼。“原来你对我哥的‘真心’,也不过尔尔。”
“不……”兰青心头号虑的是旁的事,只见他轻吐口气,缓步走来取起小剑。“我是在想,在你面前溅血,不知会不会吓着你?”
恋叶怔愕地看着他动作,只见兰青将袍上布扣解开,随后抽出小剑,对准下月复便要一挥。
不会吧?!
“等一等!”恋叶急忙抓住他手臂阻止。“你真的要做?”
兰青愣愣地点头。“你不是说……”
“你白痴啊你!”恋叶用力拍掉他手上小剑,银剑“哐当”一声落下,躺在地上转了两个小圈。
“出去出去,我看见你就心烦!”恋叶猛地将兰青往门上推。
“先等一等——”兰青退了两步后急忙抓住恋叶手臂,她还没同意他跟练叶的事情哩!“你的答案呢,你愿意接受我跟练叶在一起么?”
“你们俩的事问我做什么?”恋叶怒瞪着兰青大叫。“自己决定就行了!”
“谢谢,谢谢你……”兰青还没说完,恋叶已伸手将厢房门关上。
“气死我了!”恋叶背贴着大门叫了声,但眼一瞟那落在地上的银剑,她唇畔甜滋滋地勾了抹笑。
“真是败给你了,臭木头!”
得到练花应允的兰青回到兰记后,表情就一直保持这样,傻愣愣、喜孜孜的。
他那副模样看得帐房先生与陈搜两人心惊肉眺,想说自家主子该不会是被妖魔鬼怪附了身,不然怎么成天走路像跳舞,说话像唱歌——兰记上上下下无一在问,他们那个稳重如山,八风不动的兰爷,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我好开心!”边回话的同时,兰青边要陈嫂欣赏开在枝头上的红花。“你瞧,今天天气多美,花儿多香,鸟儿歌声多了亮……”
平日半天挤不出十句话来的木头竟会夸起天气?这也难怪陈嫂跟帐房想请大夫跟道上过府来治病驱魔了。
见众人惊怪忧急的模样,兰青只好向大家宣布,他好事将近了。
“兰爷要成亲了?是哪家的姑娘?”
“这事缓点再告诉你们。”兰青赧然地坦白。“因为我还没取得他的同意……”
“搞半天八字还没一撇啊!”
听着此起彼落的调侃,兰青只是一脸笑地接受,毫不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