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不到五坪大的房间里,鱼容仰首望着窗外一片绿荫,沉沉叹出一大口气。
深秋了。台湾的秋天,虽然不比一些高纬度国家秋季时枫红落叶,但该怎么说呢?透过玻璃窗往外望去的一大片绿,就是少了一点生气,与有点灰蒙蒙的天色相辉映,让人心情不觉地郁结了起来。
坐在摇椅上,鱼容轻轻地踢蹭了下双脚,让摇椅前后晃动,若她身上再盖条毛毯,双手勾着毛衣,她百分之百将成为一个老太婆。
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四、五岁,正值花样年华的女人,该是忙着谈恋爱,浪漫过着日子的年龄,然而她的心却提早衰老了,老得似个老太婆,没有生气。
他,她的老板,昨天又向她示好了,表明了追求她的意愿仍然半分未减,不过鱼容仍然不为所动,第二十三次拒绝他。
“爱情。”鱼容嗤之以鼻地吱了声,终于将投注于窗外的眸光拉回,不过却是因为突然传来的敲门声。
“鱼容,等一会儿我要去大卖场,你需要我帮你买些什么东西吗?”是江祈恩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就跟她的个头一样。
“祈恩,你等一下,我看看。”鱼容终于起身,离开了她的摇椅,拉开房门。
“喔,好。”江祈恩在房外往里头探了探头,没往内走。
从小家教甚严的她,在父母的严格教导下,紧遵着一些礼仪教条,譬如:屋主没开口邀请她入内,她就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鱼容在屋子里东翻翻、西看看,挺直腰身转过身来,见到祈恩还呆呆地站在房门外。
“你进来坐呀,我忘了招呼你,你就又把我当成陌生人啦?”翻了下白眼,鱼容最受不了的,莫过于江祈恩脑子里那些迂腐的东西。
她的父母将她教导得真好,好得太过分,年纪轻轻,脑子里却全装着中国旧时代的东西,什么一动不如一静,女人的所有行为举止皆该受礼仪所规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行,非……
非得鱼容的脑袋都晕了。
“喔,好。”江祈恩怔了下,才跨出脚步往房内走。
“把房门帮我推上吧!”鱼容又翻翻白眼,叹了口气。
转回身去,她继续着检查的工作。
嗯……保养品,还有;清洁用品,也有,被用来当成是代替早餐的谷类冲泡物,也还有;但每个月生理期用的卫生棉就……
“祈恩,你帮我买一两包卫生棉吧。”鱼容转回身来,看看呆呆站在门边的江祈恩,与身后确实被关上的门,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抬起一手来,往额上一拍。
“小姐,我的好祈恩,你能不能别善良成这副模样,好不好?”都进了她的房间了,就不能随性一点,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吗?
“我……”江祈恩一手指着自己,满脸的不明白,为何鱼容会突地称赞她善良。
鱼容朝着天花板,大大地叹了口气!咚咚咚地走到江祈恩面前,拉起她的手。
“现在,你,到我的摇椅上坐下。”
“喔.好。”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江祈恩还是乖乖地听话。
“你真的是个乖宝宝耶,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么听话,哪一天可能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
江祈恩笑笑。“放心吧,我又不笨,也不像你这么漂亮或是苹儿那么纤细,所以不会有人想把我卖掉的,就算真有人想,我也不见得卖得掉呀!”
鱼容听了猛翻白眼。“你呀……”真是朽木不可雕!
算了,鱼容不想生气,用一手拍拍胸口,顺了顺脾气,转过身去由书柜上抽出一张薄纸片,交到祈恩手中。
“除了卫生棉之外,再麻烦你一下,回来的时候能不能顺路帮我把送洗的衣服拿回来?”
“巷子口那家?”江祈恩看着衣服的送洗单。
“嗯。”鱼容点点头。
“好。”祈恩将纸条折起!放入上衣的口袋中。“昨天晚上……”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是有意探人私隐,而是她的房间和鱼容并立,中间仅隔了道墙,墙的隔音效果虽不坏,但昨夜鱼客手机讲得太大声,可以听得出来,和人吵架吵得挺凶。
“什么?”鱼容选择在床铺上坐下,双手往后撑在柔软床上,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平日的精明,多了分柔媚的气息。
她,是美的。那张白皙漂亮的容颜,绝不输给时下任何一位闪亮动人的模特儿!不但美且有气质,尤其是她高人一等的身材,大约有一百七十几吧?不去当模特儿,实在有点可惜。
“你……”江祈恩怯怯地,先偷偷瞄了她一眼。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你又跟你妈吵架了吗?”见她脸色平静,江祈恩才鼓起勇气问。
鱼容先愣住几秒,咬了咬嘴唇,然后眸光拉向窗外,再由窗外拉回,往上看着天花板,看着灯,看着墙壁,在室内绕圈,最终拉回。
“你都听见了?”无力地一叹。
“嗯。”祈恩点点头,想告诉她这样吵不好,但又不敢。
“我的事,你不会懂,所以,别管太多闲事。”说着,鱼容由床上站起,转身走到衣柜旁,伸手打开衣柜。
“我是不懂,但是……”江祈恩嗫嚅地说,声音细如蚊蚋,直到看见鱼容由衣柜里拉出一套衣服,似乎准备外出,她才鼓足勇气,大声地将话说完:“但是,我觉得这样并不好呀,跟自己的妈妈吵架,还吵得那么凶,会伤害她的心的!”
“你知道什么?”倏地一吼,连鱼容自己都吓着了。
江祈恩呆住,怔愕地看着她。
鱼容美丽的唇瓣蠕动了几下,脸色很不好看,歉意、懊恼等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容颜交错闪现。
“记得我提过,我父亲娶了三个老婆的事吗?”又一叹,她无力地重新在床铺上坐下。
江祈恩不敢出声,仅以点点下巴表示知晓。
“也还记得我说过,我妈是他的第二个女人的事吗?”冷冷地一哼,鱼容看似毫不在意地说。
祈恩又点了点头。
“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所组成的家庭,情况不是你们所能想像的悲哀。”
这正是她讨厌男人,也是使她年纪轻轻,心就已如百岁老太婆般波澜不兴的原因。
“但是,我听说……你父亲不是中部的大地主吗?”有钱人家的生活,真的会很惨吗?
鱼容勾勾嘴角,无力地笑笑。“钱又不能买到所有的东西!”
至少,她知道有样叫幸福的东西,就不是钱所能买到。
“耶?!”她的话让江祈恩惊愕地望着她!“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那,平日里,她干嘛视钱如命?
鱼容蠕动了几下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见她不语,江祈恩也不便再多言,心中的疑惑化为嘴里的喃喃嘀咕:“既然这样,平日里努力的挣钱,不就是一种很无聊的行为?”
鱼容还是听见了。
“那是为了让我得到解月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她与父亲的约定。
“什么?”解月兑?江祈恩的眼里映着两个大问号。
“没什么。”颓然地一叹,鱼容起身离开床,走到窗边。
“鱼容……”江祈恩才不信没什么,鱼容肯定有事瞒着她们。
鱼客望了窗外的天空一眼,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转回身来的刹那,她已整理好了心情,又恢复成平常那个精明狡猾,让人有点恨到牙痒的鱼容。
“没什么事,我妈昨天打我手机,只是又来向我抱怨,为什么把我生成女儿,而不是儿子。诸如此类的话,我早就听烦了,所以才吼她,叫她以后没事别再拨手机给我,我不想听她发牢骚,不是她的出气筒。”
“这样……”祈恩有点同情地看着她。
鱼容故作不在意的模样,耸耸肩。“喂,你那是什么烂表情呀?”走过来—伸手推了她一下,“不是说要帮我买东西,回来顺便帮我到洗衣店拿衣服吗?你还愣在这里干嘛?晚一点我可是要穿其中的一套,别耽误了我晚上的约会。”
“你晚上有约会?”
“嗯。”鱼容淡哼了声。
“那,我马上去拿。”说着,江祈恩转身就要朝外走。
“喂,等一下。”鱼容喊住她。
祈恩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鱼容已来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将两张千元大钞塞入她的手中。
“我还没拿钱给你呢,你用什么东西去帮我买东西和拿衣服?”
“我……”祈恩看着手中的钞票。“我先代垫又有什么关系?”
鱼容不认同地抬起手来,狠狠地往她的脑袋上一敲。“你这个人这么好,早晚会被人吃得死死的。你呀,一定要记住,该是你的、该拿的,最好一毛钱都不能少,绝对要尽力的去争取,不争取的是大傻子,别人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笑你是个大傻瓜,吃定了你,知不知道?真是个大笨蛋!”
又开始了,一谈到金钱,鱼容就开始了她那一套没完没了的大理论。
不过,江祈恩知道,鱼容永远只拿她该拿的,赚她该赚的,坚持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
☆☆☆
昏黄的灯光里,音乐声砰砰响着,舞池里一对对男男女女揽腰抱臀,热情的肢体摩挲着,微暗的空间里,弥漫着浓浓的暧昧氛围。
这是一家PUb,一家位于台北信义计画区里,相当知名且隐密的会员制PUB,进出这里的,不乏一些官商政要、影视歌手,或是企业家二、三代。
今夜,PUb里举办每个月一回的美腿之夜,今夜只要敢秀、肯秀,而且拥有一双匀称美腿的女人,不需是会员,也可以免费进入PUB狂欢。
每每到了这一日,Pub里便挤满了女人,她们多半是平日里无法进入这儿的人,至于来这里的目的,当然是看能否钓上一些多金的男人。
于是乎,一场场男女互诱的游戏就此展开,没有谁对谁错,不谈论有无明天,热情在每个角落蔓延开来。
坐在吧台的一角,孙芴南白了眼身旁的金发男子一眼,转头回绝了今夜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上前来向他搭讪的女人。
“老哥,你也别这样嘛,真这么地死心踏地?”无故遭了一记白眼,HARRY不仅一点也不在乎,还伸手揽住孙芴南的肩,边呵呵笑着,边举起酒杯喝酒。
一头金发的Harry,是孙芴南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母亲是个英国人,加上长年居住在英国,所以看起来十足的洋人模样。
“少跟我勾肩搭背。”孙芴南推开他的手,端起面前的酒杯,灌了口。
若仔细观察,不难发觉他和Harry有着极相似的一张脸,同样五官如刀凿般立体,眉骨高,眉毛浓烈,鼻梁挺直,眸眶深邃,唇线薄得恰到好处,非常好看。
“别这样嘛,哥。”放下手中酒杯,Harry唇边的笑意半分未减。“说真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回去?”
“我现在是H.W的亚东区执行长,不是吗?”又白了他一眼、孙芴南继续灌酒,哀悼他第二十三次向心爱的女人示好,失败。
“我知道你现在是。但是,爷爷和爸一直问我,你何时才要回去当H.W的全球总裁?”
已经两年多了,总公司设在伦敦的H.W集团,一直等不到接班人。因为接班人跑到亚洲一个名为台湾的小岛上,说是为了开发亚洲市场,而且还自我降职当起了亚东区执行长,不管总公司职务,将整个集团丢给他。
“等我的事情搞定的那一天。”一点也不理会他的哀兵策略,孙芴南继续喝酒。
“大哥,已经两年多了耶,为何你会搞不定?”Harry深深一叹,满脸不相信。
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吗?凭着他大哥的能力、外貌、身价,没理由摆不平对方,怎会一再地遭到对方拒绝呢?
孙芴南无奈地摊摊双手。“我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好了。”
他喜欢鱼容,他的秘书。
他非常地喜欢她,几乎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疯狂地迷恋上她,才会由伦敦一路追她到台北,并且排除万难,在台北开设起H.W亚东区第一个聚点,并以高薪聘请她来当秘书,希望藉由中国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赢得佳人归。
然而,时光匆匆,转眼两年,他对她的喜爱不变,佳人的不为所动同样也不变。
唉,想来,真教人泄气。
“你不知道问题出于哪?”HARRY用力往额上一拍,满脸不敢置信。
他那睿智英明、眼光一流,不论谁都要竖起大拇指来称赞的哥哥,居然在情感上这么蹩脚,花了两、三年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你根本不了解她。”孙芴南满脸无奈,深深一叹。
鱼容是个狡猾的女人,让人从头到尾模不着头绪,不知她想些什么、要什么、不要什么,让他……唉,挫败呀!
“我干嘛要了解她。”Harry吱了声,又不是他要的女人,没必要去了解。“哥……”一手又搭上孙芴南的肩。
“干嘛?”先用眼尾瞄了眼他搭在肩上的手,孙芴南才懒懒地一应。
“那个女人是如何让你心动的?”关于这点,HARRY很好奇。
以他哥哥优异的条件,急着想攀附他的女人可多如过江之鲫,但为何他只独钟于一人呢?
“你问那么多干嘛?这跟你无关吧!”白他一眼,孙芴南半点不客气。
不过,说到鱼容,他怎可能忘了第一次与她的见面呢?
那是盛夏,天气有点闷,一场在巴黎举办的钻石珠宝展,她看得非常心不在焉,或许是因为同她在一起的那些女人的关系。他瞧见她伺机溜出会场,坐在回廊隐密的一角臭骂,表情之活泼生动,绝非一般女人所能比拟,就在那一刻,他恋上了她。
“是、是、是,是跟我一点也没关系。”Harry仰首喝酒,但酒杯已空,他转身,朝吧台里的酒保比了下,一杯纯威士忌加冰块又送到他面前。
握起酒杯,Harry直接灌了口。
看着他喝酒的模样,孙芴南忍不住啐声:“你这样喝法,是想当酒鬼吗?”
Harry满脸不在乎。“当酒鬼醉死,怎么也强过回去不停工作而过劳死吧?”
“你要这么想,就醉死算了。”孙芴南也懒得理他。
HARRY又喝了一口酒。“哥,你真铁了心不回去?”
“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是亚东区执行长,等我将亚东区的市场开发稳定后再说吧!”看,多么一举两得的借口。
“去你的亚东区,去你的假公济私!”Harry又灌酒。
孙苟南伸手抢走他的酒杯。“先说好,你今天要是醉了,我可不送你回家,直接把你丢在这儿。”
“那有什么关系。”HaRRy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耸耸肩。“或许,我还该求你把我丢在这儿呢!”
眸光往四周一转,一点也不意外,有许多美眉将目光落在他们兄弟身上,因为先前他们已拒绝了多个,怕面子罩不住,所以暂且观望,按兵不动。
“想来段艳遇?”孙芴南一语戳破弟弟的心思,并再补上警语一句:“小心得爱滋。”
“哥!”HARRY真是挫败,遇上了这个哥哥,他就没辙。“算了!”
“知道反省就好,女人多碰无益。”
“你呢?”HARRY哼了声,“这么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
“我不同,我这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孙芴南自豪地仰起脸,俊气的脸庞绽起笑容。
“是、是,好你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HARRY非常不服气。“那请问一下,我的好哥哥,你这一瓢已经追了两三年了,仍不让你饮,请问你这两三年来,有需要的时候都喝什么?”
该不是过着两三年无性生活吧?
“我自有我的解决之道,不劳你费心。”白他一眼,这一次孙芴南特别用力。
“该不会是……”HARRY愣了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点也不在乎遭白眼,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你再笑,信不信我揍你。”孙芴南口吻不善。
终于,Harry止住了笑—抬头,虽没笑声,但眼里还净是笑意。
“没事、没事、没事,你就当我没问。不如这样吧,我们来谈谈这一回展览会的事如何?我可是为了这个展览会,在欧洲帮你忙了许久呢,怎么说,你也该谢谢我啦,还有……”
HARRY借故岔开话题,这点可是他的强项。
不过怎么说,他总觉得哥哥这样有点不健康,两三年都自己来,噗……忍不住地他又笑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