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华的耐心极好,待凌细柳收拾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她不禁不见恼怒还一直耐心地为凌细柳说些府中的事儿,待说到大房一脉的时候凌细柳听的格外仔细。
“大伯得了皇命,协助征西校尉伐羌怕是近些日子都不会回家了……昨个儿夜里大少爷发了热,折腾了半宿,梅姨娘慌了神竟求到老太太那里,我原以为老太太是偏心大房的,没成想……”她说到这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微闪,朝着凌细柳笑了笑又道:“你刚进府,想来还不知道这梅姨娘是谁。”
凌细柳点了点头,怯生生道:“细细刚进府什么都不懂,日后还要靠三姐姐照顾。”
楚瑶华别有深意地看了凌细柳一眼,眼眸盈盈如波:“妹妹说哪里话,姐姐照顾妹妹理所应当。好了,我带你在府里转转。”
楚家祖上也曾经商,自大宁开国解除商禁,允许大宁商人与西域各国互通有无,楚家得了此条便利更是一袭暴富,从小小的富户一跃成为陇西首富。
便是到了楚瑶华曾祖父这辈儿,楚家俨然已是西北地界数一数二的望族。尤其是楚瑶华的祖父弃商从文,竟考上了状元,不禁如此及至后来做到了太子太傅一职,更是娶了平昌侯的嫡长女为妻。
好景不长,楚家因在皇权之争中站错了队,楚家大房一脉随着明德太子的突然逝去而几近覆灭。那时候楚家二房一脉远在陇西,二房长子得闻此消息花了大笔钱财疏通宫中贵人,向皇上进言愿以自家两子代死只为大哥留一点儿血脉。
也不知那宫中贵人说了些什么,一向杀伐决断的武帝竟然准了,楚家大房因此留下一丝血脉。而楚家二房却像是得了诅咒,长子、次子皆代死伐罪,仅留下的幺子却在一次进京途中遭遇强盗,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楚家二房一脉因此断绝。
长房却再次兴盛起来,到了楚瑶华祖父这辈竟又做起了官,其父如今官至兵部侍郎,楚皎然更是年纪轻轻便谋得陇西郡守之职位。
“说起咱们这位梅姨娘,就不得不提起大伯母。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大伯母可是当朝公主!”楚瑶华说这话时掩饰不住的骄傲与羡慕。
凌细柳如她所愿的睁大了眼睛做出满脸震惊的样子,“什么?大伯竟尚了公主。”
楚瑶华一脸的得意,仿佛别人夸的正是自己,她扬了扬眉道:“大伯可是状元郎出身,听说是在琼林宴上被临川公主一眼相中。我听说宴后没几日公主便向太后求旨赐婚,你可知咱们大伯竟然一口回绝了公主。”楚瑶华杏眸光华灼灼,露出神往之色。
凌细柳垂眸,表情一下阴沉起来,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虽然楚瑶华说的有些出入,但大部分都与事实一般无二。
那时她得知他拒婚,她以为是他不喜欢自己,后来辗转从楚皎然至交好友处得知消息,原是他心有乾坤,一心想要恢复楚家昔日荣光,于是她想到了自己,她何尝不是想要恢复凌家满门荣光,她因着这一层更是爱煞了他。
只因大宁有例,尚了公主的驸马不得从仕。
那一日,她躲开皇帝弟弟的监视,冒着大雨逃跑出宫。她要去问问他,到底喜欢不喜欢她。
他是怎么回答的。
那时,他的声音是多么动听,阶前细雨敲打着鸳鸯瓦,他扔掉了手中描着山寺红杏的骨伞,一阵急风刮来卷入细碎的冰寒,他一把将自己抱住,用她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对她说:“若得细柳,此生无憾!”
此生无憾!凌细柳捏紧了手指,良人言有在耳,可如今却都化作了断壁残垣,那些话分明是别有用心。
可怜她一颗春心错付,竟是当了真,也发了狠。那一日她跪求在太后殿外,任大雨滂沱,寒风沁骨,只挺直了背脊不肯认输。
她也是在那时落了病根儿,每每细雨绵密的季节便腿酸的厉害,有时甚至不能行走。
她跪了三日,太后却一直不肯见她。直到最后自己昏倒,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龙榻之上,少年皇帝背对着她立在窗前。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直到她咳嗽出声,他紧绷的身子微微一颤,却是不肯回头,他嘶哑着声音问道:“你当真要嫁他?”
她答:“是。”
他回眸,俊眸泣血:“死也要嫁?”
她仰首答:“死也要嫁。”
他笑,隐忍至极,“好。”
一挥手便着了小黄门,他掷地有声,“即刻夺去临川公主一切封号,贬为庶民。”
她掀被而起,踉跄着跪倒在地,颤声道:“民女谢主隆恩。”
再抬首已是泪流满面,被泪水浸湿的双眸只来得及看到那一抹玄色绣金团龙袍角决然而去,她伸手终究只握到一片冰凉。
细雨中传来那人冰寒无情的声音:“自此以后,你我再不是姐弟。”
“临川公主为了大伯自求拔除封号贬为庶民,如愿嫁入了楚府。”楚瑶华的声音将凌细柳带回了现实,她抬首看着眼前的景致,六年过去了,楚府并无多大变化,尤其是面前的这一栋绣楼。三围翠竹成林,桃柳相间,一面临水,又有雕廊绣闼,紫藤覆壁,曲折相通。与六年前别无二致。
见凌细柳一直看着面前的小楼,她眉眼间露出羡慕之色,说道:“这小楼是大伯母的居所,听说这房子也是经大伯亲自设计布置的,一草一木皆是他亲手所植。春日桃花成源,夏有荷花千渠,秋取月光于顷,冬则断桥听雪。这可是咱们楚府最美的一处景致。”
那日小楼落成,他卖起了关子悄悄将自己带至此处,他撑着乌篷船做起了那船翁,唱着: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渭州作杭州。
她笑他唱的难听,他亦笑:“只唱给你听。”
他蒙着她的眼睛带她来到楼前,娟纱落下的刹那她惊得呆住,接着便是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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