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三年六月,征西校尉戊辰征调边兵,引羌至乱山深箐,堆磁石于道,羌夷身着铁铠,皆吸附于石,一时尽作鱼肉,戊辰引兵而出,残戮羌首,约得千余级。
大宁的胜利在凌细柳的预料之中,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封赏的诏书会这么快便传到了陇西,这诏书就像是早已备下的一般。
楚皎然作为陇西郡守,在此次征羌之战中功不可没,皇帝并未在诏书中对其封赏,反倒是召其进京另作赏赐。
不光是凌细柳便是老太太也猜测,皇帝是否有意将楚皎然调回京城,留作京官。老太太几番试探,都被楚皎然笑呵呵的只言片语便带过了。
这日,凌细柳在房里看书,远远便听到了方嬷嬷的笑声。
待她进了屋,凌细柳问道:“不知嬷嬷因何事这般欢喜?”
方嬷嬷眼角眉梢都是笑,却不肯多言,只拉着她的手将书放下,笑道:“小姐快别看了,快随老奴一道儿去依轩院,夫人正等着您呢!”
凌细柳甚至没来得及换衣裳,便被方嬷嬷催促着去了依轩院。甫一入门她敏锐地察觉出一道儿异样的目光,抬眼望去,只见正首的主位上坐着一青年男子,男子穿着一件儿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
那人虽是低着头,凌细柳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她甚至不用去看,就能知晓那是怎样一张儒雅俊逸的脸庞,眉目疏朗,鼻若悬胆,端是那举手投足间的清雅风度便令人心折。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正端着一个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杯面色彩绚丽,映着端着茶蛊的手仿似透明。
这个男人从来就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便是这一双白皙修长,分明是惯于握笔的文弱书生,她哪里又能想到这人为了隐瞒他习武的事实,竟是从小便带着手套练习刀剑,手上虽有薄薄一层茧却也让人瞧不出踪迹来。
这厢凌细柳心思百转千回,在谢云怡二人看来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待楚皎然真正抬起头来时,凌细柳却惊了一惊,那张自己多少次在午夜梦回间惊醒的脸,何时已憔悴至此。
眉目依旧是往昔的俊逸,眼下却积了深沉的青黛之色,脸色也不甚好,隐隐浮着一层姜黄,纵使这般模样,楚皎然的相貌依旧是出类拔萃的。
见了凌细柳进来,谢云怡朝她招了招手,忙道:“快过来,见见你大伯。”
自凌细柳进了这屋子,楚皎然便一直暗自打量着她,头一眼瞧来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待走得近了些,便瞧出些许不一样来,这丫头的一双眼睛实在是漂亮,不仅仅是漂亮甚至于他觉得眼熟,莫名的熟悉,便好似自己已见过了千百回。
恰于他诧异之时,却从对方的眼中同样看到了几分惊异之色,只这份惊不同于他人对你相貌俊朗的称奇,倒似是久别重逢后惊于友人的变化。
楚皎然的眼睛固然是十分毒辣,凌细柳自知方才稍露的几分情绪怕是已被对方看透,不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当下便恭恭敬敬地朝着楚皎然行了礼道:“细细见过大伯。”
一旁的谢云怡却笑道:“这样的礼可不行,今个儿你大伯可送了厚礼来。”说着,谢云怡笑着对凌细柳道:“丫头,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方嬷嬷将事情瞒的密不透风,任是春鸳软磨硬泡哄了一路方嬷嬷也不曾告知一二,此刻见谢云怡一脸笑意的将自己拉着,想来当真是有什么好事情。
凌细柳接过谢云怡递来的册子,拿到手里一看,竟是楚氏族谱最新的一册。
谢云怡未待说什么,却是一旁的楚皎然放下茶盏对凌细柳笑了笑道:“你打开看看。”
此时,凌细柳心中已这所谓的好事儿是什么了,果然,待她将册子翻至楚允平那一页时,在谢云怡的名字下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柳细细的名字。
她原本就没打算真正入了楚氏族谱,在她心里只得到谢云怡一人肯定既可,是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要改姓为楚,她更加清楚楚老爷也不会放任一个柳姓外人上了楚家族谱。
因此,当她真真正正在谢云怡名下看到柳细细三个字时,忍不住抬眸看了楚皎然一眼。
他这么做究竟有何意图?
然而,下一刻她便沉下眉眼,双手牵了衣裙,恭恭敬敬地跪下朝着楚皎然行了大礼。
她俯身的刹那,眸光中掠过了黯沉的杀意,不曾想两人六年后的再次重逢,竟以她的跪拜为始,一如十年前琼林宴上他拜倒在她裙裾之下,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她。
原本楚皎然坦然坐着便是打算受了她这跪拜大礼,哪知在她俯身的瞬间他心猛然一抽,仿佛是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插在了心口,疼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连忙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未免撞到身前的凌细柳,自然而然地转了方向,凌细柳跪下之时,面前的玫瑰圈椅上已空无一人,这一拜倒似拜了主屋上头挂着的孔夫子像。
见状,凌细柳顿时心里舒坦了许多,楚皎然毕竟是她的仇人,哪有人会心甘情愿跪拜仇敌的。
谢云怡陡然见楚皎然站了起来,不知是何缘故,心里不禁疑道:莫非大伯不喜六丫头?
待楚皎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的鲁莽,落在旁人眼里自是怀疑的,抬眼果见谢云怡一脸的狐疑,六小姐更是垂着头,一副伤心模样。
楚皎然笑了笑,面色如常地坐回到主位,这时候凌细柳已站起了身,两人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相对着。
“六丫头果然伶俐可爱,怪不得弟妹如此宝贝着,竟是藏了这许多日子才舍得领出来让我见一面。”楚皎然说着便伸出手,抚上凌细柳发顶,作势便要拍了下去。
凌细柳的心猛然间抽紧,她下意识地偏过了头,而楚皎然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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