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已知道陈滢是个聪明绝顶的丫头,她知道什么事情该听,什么事情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她和楚大夫人之间的事情已非常人所能接受,况且这中间到底夹杂了多少阴谋与凶险,她并不知道。
她不能无故涉险,更不能将陈家拉进来。所以她适时地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将危险挡在了门外。
先前她之所以答应凌细柳帮她取回棋盘,大部分原因并不是帮助凌细柳,而是那副棋盘是陈太傅临去时留下的唯一线索,更是查出陈太傅死因的关键。
陈滢作为陈太傅嫡亲女儿,在陈恒无能为力之时,理当义不容。
在陈滢走后,凌细柳再次揭开盖在香料上的玉杯。她前世里曾师承调香世家,为了美貌才去学了养生之法,这香料便是所学之一。
自上次在磐楼见过楚大夫人一面之后,她便对楚大夫人身上的香气耿耿于怀,回去之后便用尽了法子搜罗了一整套调香的工具,但尽管是富贵逼人的楚家有些东西也是无法得到的。是以,这一套工具与她前世珍藏在皇宫里的那一套相差何止千里。
她今日虽然调出了这香味,但嗅着却与大夫人身上不甚相同,便是香料的成份她也不能全部猜出来。
有一点却是她不得不承认的,纵使她闻香千万,亦未曾识得此香。若是此时颢阳城沉香阁的芸娘在此,必定能告诉她这香料成份及用途。可是,她此时被困西里镇,距颢阳城千里之遥,香气又极难保存。
她想到此不免有些灰心,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自己这条线索到底对不对。
正想着,突然听到窗子咯吱一声清响,凌细柳回头,不知何时舒檀从窗子里钻了进来,此时他正皱着鼻子,眉头蹙着,做出夸张的深嗅表情。
凌细柳瞧他表情活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猎犬,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冷笑一声道:“抱歉,我不知你要来,未曾备下骨头。”
舒檀动作一僵,复又黑着一张脸,气呼呼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凌细柳跟前,义正言辞道:“你个小丫头骗子,牙还没长齐便学人家调春香!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还不揭了你的皮。”
凌细柳拿着玉蝶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待反应过来,顿时攥成拳头,恨不得一拳下去打烂他的嘴。
她忍了忍,冷着一张脸却不欲再搭理他,手脚利索的便要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去。
“喂!”舒檀自己讨了没趣,却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笑嘻嘻地凑到她跟前道:“你挑这香料打算给谁用?”
凌细柳抿唇,上下牙齿不禁磨了又磨。
“哦——”蓦地,他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指着凌细柳惊讶到:“你是打算给自己?”想了想他忽然又道:“可是不对呀,这香女人用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凌细柳原是打算将他视若空气,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心中一惊,不由地看向舒檀,故作平静道:“为何给女人用了就是暴殄天物,只男人可用吗?”
舒檀从玉碟里捏起一块儿玫瑰色叶片,深深看了凌细柳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可知道,这玩意儿在象姑馆里可是紧俏东西。并非有钱便能拿到,只头牌魁首才有机会用上丁点儿。”
象姑馆?凌细柳心中一颤,几乎惊掉了下巴,未免被舒檀看出异样,她赶紧将脸瞥向一边,故作不信,只冷哼道:“瞧你说的这般金贵,不知它到底有何用途?”
舒檀的目光古怪地在凌细柳的颈项、胸前掠过,目光暧昧地冲她笑道:“这东西用的久了,身体盈香,经久不散,且肌肤晶莹如玉,美若处子……”
凌细柳被他看得发毛,抬脚便踩在他脚背上,恶狠狠道:“世子爷想必是久宿花丛,深谙此道。”
舒坦“哎哟”一声抱脚跳开,微微喘着气,笑骂道:“好狠毒的丫头……”
凌细柳也不看他,随手指了指窗子道:“窗子在那儿,世子爷请便。”
她等了许久也不曾听到门窗响动的声音,不经意的侧首却见到一张生动而明媚的脸,少年嘴角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眼底闪动着宝石般清艳璀璨的光泽。
凌细柳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她眸子闪了闪,快速收回目光,口气十分恶劣道:“你怎么还不走?”
话音未落,面前突然一暗,她抬首再次对上少年清艳至极的脸庞,这张介于少年和男人的脸,甚至于好看的超越了性别。
少年执拗地拱着自己的脸,凑到凌细柳跟前,半是委屈半是威胁地说道:“你觉得象姑馆的头牌会有小爷好看?”
闻言,凌细柳怔了怔,半晌才抬眼看他,却是将好看的美貌促成了一团儿,他问她这些干嘛?她又没有去过象姑馆,又怎么会知道他和头牌小倌哪个更好看些?
见凌细柳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少年“哦呜”一声,挫败地一掌拍在桌上上,惊得桌上玉碟跳了三跳。
他寒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她,“小爷这般品貌还需要逛象姑馆吗?”说罢,少年用力甩了甩袖子,身子一掠便消失在屋子里。
凌细柳又怔了怔。
他逛不逛妓馆跟她有什么关系?况且长得好就不会逛窑子吗?
这人又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简直是莫名其妙!
凌细柳很快甩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仔细回想了方才舒檀说的那一番话。如果一切真如舒檀所言,那么大夫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而与之朝夕相处的楚皎然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儿,难道他……
想到此,凌细柳的心中微寒,身上不由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心头亦泛起一股恶心之感。
舒檀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一会儿纨素便跟了进来,行至舒檀背后低声道:“主子猜的没错,香料是从楚大夫人身上得来的。”
听闻此话,舒檀眸色生寒,森冷的杀意从他身上一闪而逝。
这几日陈滢起的很早,凌细柳从春鸳那里得知她是赶着去给楚大夫人请安。便是白日里除了一日三餐,陈滢也甚少回到房中。
接连两日,两人在一起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直到有一日早晨天刚亮。下人们便走到凌细柳和陈滢住的天字三号房内,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惊动了不少人。
清漪打水路过天字三号房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陈滢抱怨的声音:“细细,你晚上睡觉磨牙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想我不能再跟你睡在一个房间了……”
接着房间里便响起了另外一道儿稚女敕且不服气的声音,冷哼道:“我磨牙,你怎么不说说你晚上总不睡觉一个人翻来覆去地,吵的别人也睡不成。你不愿意跟我住,就自己搬出去啊,反正你早就讨厌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陈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凌细柳打断,“好啦,我不想再听了,你今日便搬出去。”
白鹭亦听到了响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瞧见站在房门前的清漪不由疑惑道:“你……”
她话未说出口便被清漪一把捂住了嘴巴,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路过听到里面有吵架声,你这会儿进去怕是要挨骂的。”
“多谢你提醒。”白鹭扁了扁嘴道:“我们姑娘原本是极懂事的,可是这些日子里,二夫人身子重,又顾念着三少爷,是以这几日对我们小姐冷谈了一些,小姐心里窝着火气,不光是对着陈家小姐,对着我们这班伺候的丫鬟也没少给脸色。”
说着,白鹭撩起袖管露出底下被掐的青青紫紫的愈痕。清漪探过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得瞳孔缩了缩,不由唏嘘道:“你待会儿进去可得小心些,免得再挨罚。”
听了这话,白鹭不由露出一抹伤色,叹了一口气道:“谁让我们是奴才呢!”
两人没说一会儿话却听里头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白鹭眉心一跳,连忙告别了清漪,匆匆忙忙推了门进去。
里头的声音静默了一瞬,复又传来凌细柳冰冷的骂声:“作死的丫头,你这又是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清漪听了一会儿不由摇了摇头,六小姐虽然聪明,但到底不过是九岁的孩子,此番又失了二夫人的宠爱,性格里的骄矜任性便现了出来。
屋子里的几人又吵了一会儿,白鹭悄悄走到窗边向外探了探,见清漪走远了,方才转过身对两人点了点头。
见状,陈滢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擅长与人吵架,只这会儿功夫已气喘吁吁,脸上更是面红耳赤。
凌细柳却是斜睨了她一眼,不满道:“我何时睡觉磨牙了?”
陈滢不过是临时想到的法子,情急之下便说出了口,这时被凌细柳提起不禁歉意地摆了摆手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凌细柳却撇了撇嘴,故作不满道:“昨夜还不知是谁打了一整晚的呼噜,害得我睡不着觉!”
陈滢愕然,她何时有睡觉打呼噜的习惯?从前怎么从未听丫头说起过?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时,陈恒突然进了门张口便问道:“谁打了一整晚的呼噜?”
凌细柳和陈滢相互对视一眼,却是凌细柳抿了抿唇,指着身旁的白鹭淡淡道:“还不是她,昨日夜里让她在外间伺候,却是打了一晚上的呼噜,害得我俩都没睡好觉。”
白鹭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果然主子都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丫鬟。白鹭深深的感觉到作为六小姐的贴身丫鬟,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一旁立着的陈滢瞧见白鹭一脸郁猝的表情,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反倒把闻讯赶来的陈恒看的一脸莫名其妙,这两人不是说吵架来着,怎么这会儿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凌细柳自是懒得跟二呆陈恒解释,陈滢义不容辞的肩负起哄骗陈恒的任务,只见她将陈恒拉到角落里,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期间陈恒时不时拿目光瞥了瞥凌细柳。
最终,陈恒用满是同情与怜悯的目光告别了凌细柳。
在两人闹僵的当日,陈滢便住在了楚大夫人隔壁的房间,每日楚大夫人醒着的时候总要叫了陈滢过来说话。
旁人都以为因着陈太傅的这层关系,楚大夫才会格外喜欢陈滢。其实不然,陈滢这人本就聪明异常,她若是想要讨好谁,定是事先下了一番功夫,断不会叫人讨厌了去。再加上她样貌生的清秀动人,没有丝毫侵略感,总能给人一种温和静谧的感觉。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自成一道儿风景,总能为周遭的人劈开一方晴空。
所以,凌细柳相信,只要陈滢愿意,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陈滢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凌细柳与舒檀的三日之期也到了眼前。
阻挡在通往西里镇外山路上的积雪已被清除了大半,再过几日陈氏兄妹便要离开西里镇往西行去,于此同时楚家也采购了新的物资,正打点着向京城出发。
清早,凌细柳便候在了舒檀每日必经的回廊里,可是从早上直等到黄昏时分,舒檀一直没有出现,便是纨素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凌细柳试图从尔雅那里打探些许消息,但尔雅也不见了。
好在舒夫人依然留在来福客栈休养,这让凌细柳稍稍安了心,至少他没有不辞而别。
临到掌灯时分,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雪,初时飘了些许雪沫子,渐渐地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凌细柳坐在房中看书,突然感觉一阵寒意袭来,室内灯火骤然一暗,窗子“哐啷”一声打开,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被这么一吹,火苗扑腾了两下,冒起一缕青烟,瞬间熄灭。
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安静与黑暗,不知怎地凌细柳的心口猛然抽痛了一下。
突然,她听见耳畔一声低哑的声音,“跟我走。”话音未落便有一双手向自己伸来,凌细柳怔了怔,未及动作,手却在一瞬间被纳入微凉的掌心。
她迎上少年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眸子,身子一晃便跟着走到床边,手指刚触上窗柩,便听到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春鸳焦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六小姐,不好了,二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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