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长辈们已备下膳食,只等着几位小姐过来了,一起开席,谁知道通传的婆子们去了这许久也不见回来。
太夫人正预备再遣几个丫头去寻寻,谁知丫鬟们突然来报说是小姐们玩耍,不小心掉到水里了。
武安侯夫人和京兆尹夫人皆是“腾”地一下站起来,生怕落水的是自家女儿,齐声问道:“是谁掉进水里了?”
温泉水旁雾气太大,她又急着来报,实在是没有看清楚,这会儿被两位盯着,不由低下头道:“奴才、一时着急没看清楚。”
相必两人的紧张,楚大夫人倒是面色如常,缓缓从椅子上做起来,说道:“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我们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楚大夫人话音落下,几位夫人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却说凌细柳隐约看到一道儿玄色身影跳入泉水中,没一会儿便听到了两人上岸的声音。
谢锦月随即便上前将他哥哥随手扔在岸边的青莲色大氅盖在那人身上。
凌细柳虽然没见到落水之人的面容,待微一思索便知,落水的是武安侯府的五小姐聂如珍。
如此说来,谢锦月看中的嫂子便是武安侯府的这位五小姐了。
这时候,永宁侯世子已将聂如珍放在了附近离温泉池远一点的地板上。
凌细柳正欲靠过去,突然听到身后楚常笑大叫道:“三姐姐不见了,她、她定是落水了……”
楚瑶华落水?
凌细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瑶华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她太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永宁侯世子在听到这一声惊呼后,果然只是皱了皱眉,脚步却未曾挪动一分。
他身边立着的谢锦月更是将自家哥哥推向一边儿,劝慰道:“大哥还是先走吧,我已经走到婆子们的声音了,楚三小姐定然会安然无恙。”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又道:“哥哥快走吧,你若再滞留于此,势必会如珍姐姐的声誉有所影响,你叫她日后如何出来见人……”
永宁侯世子谢伯瑜深深看了自家妹妹一眼,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假山。
见状,凌细柳不由蹙起眉头,方才远远一瞥,她却是将谢伯瑜的表情看了个清楚,他对谢锦月的态度似乎十分冷淡,隐隐地有些排斥。但有一点儿却是毋庸置疑的,谢伯瑜这个人面目冷峻,眉峰似刀,目色极深,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这样的人看起来便是寡情之人。
身后的报春泉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及水波拍打的声响,凌细柳听着却丝毫没有要施救的意思。
楚瑶华总是喜欢耍些小聪明,是时候给她一点儿教训了。
没一会儿,凌细柳便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向此处走来,她随即转了身慢条斯理地循着声音往瑶华落水的地方走去。
“三姐姐,你在哪儿?”临到跟前凌细柳扬声喊道。
此时,被泉水呛得半死的瑶华听到凌细柳的喊声,气得不轻。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年莫姨娘落水的时候,这丫头可是奋不顾身地跳入了冰冷的湖水里。
瑶华在水中一阵扑腾,等到婆子们将她带上来的时候,脸上的精致妆容已被洗的干干净净,左脸颊边儿的那两道儿浅淡的伤痕在苍白脸色掩映下触目惊心。
在出水的那一刻,瑶华便拿帕子将自己的左脸小心遮掩了,生怕被外人瞧见,尤其是永宁侯府的下人们。
谢锦韵自然也发现了瑶华的异样,不由问道:“楚三小姐是怎么了?可是伤到了脸?”
楚瑶华身子一僵,低垂了头,突然将整张脸都捂了起来,身子轻轻地颤抖着,语声抽泣道:“我、我这下子是没脸见人了。”
此时瑶华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只那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凌细柳心中嗤笑,想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刻这颤抖八成是被冷风吹的。
瑶华冻得瑟瑟发抖,站在她身边的几人竟是没有一个愿意将外裳月兑给她,便是楚常笑也是一阵挣扎,手指捏在领口,久久不见动作。
“三姐姐快别哭了,小心冻着。”凌细柳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大氅月兑了为楚瑶华披上,这个时候已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了,瑶华她姓楚,代表的是楚家,她一人名誉受损,自然也会连累到其他几位小姐。
瑶华感觉到温暖,不由抬头看了凌细柳一眼,这一眼复杂至极,但幽深的眸子里却是没有一丝眼泪的。
凌细柳起身之际,已看到谢家太夫人、武安侯夫人、京兆尹夫人及楚大夫人一行走了过来。
谢家太夫人目光在楚瑶华身上一扫,随即便朝着不远处的聂如珍看去,待看到她身上披着的青莲色大氅,不由露出一丝喜色。
“这可怎么得了,快将两位小姐送到屋子里,换上衣裳。”谢家太夫人连忙吩咐着丫鬟将两人搀入屋子里,却又回头对凌细柳道:“快给楚六小姐也准备一件大氅披上。”
闻言,楚皎然的脚步微滞,回过头冷冷瞥了凌细柳一眼。
凌细柳不由苦笑,在瑶华眼中自己此番怕是又成了坏人,不过是在长辈们面前做戏,好体现她六小姐是多么地善良。
谢二夫人却是拉着聂如珍的手嘘寒问暖,最后还不忘记埋怨道:“怎么这样不小心,这温泉池子四围所铺的石子路是专用来防滑的,你怎么就摔着了呢?”
谢二夫人虽是淡淡一提,但是听到众人耳朵里却不是那个味儿,谢二夫人这是明显的意有所指。
谢明韵忙道:“我原是在前头领路,忽然就听到一声响,回过神的时候,便听到了如珍妹妹的呼救声。”
这意思便是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谢二夫人闻言不由笑了笑。
楚常欢见状便要开口说话,却是谢锦月抢了先,“我和楚家六小姐走在后面说着闲话,是听到了四姐姐的喊声才知道是有人落了水。”
听了这话,凌细柳不由看向谢锦月,见对方眼中泛起淡淡迷雾,隐约可见点点星光。
谢锦月这样说虽是帮凌细柳摆月兑了嫌疑,但不可否认的是谢锦月再次利用了她。
聂如珍落水这事定然是她做的手脚。
楚常欢连忙道:“这池子里雾气太大,我先前竟是与几位小姐走岔了道儿,后来听到三姐姐的呼救才知走远了。”
这样一来,便是聂如珍和楚瑶华自己失足坠湖的了,几位夫人都是过来人,听着便能觉出味儿来,倒也没有要故意为难她们的意思。
谢二夫人的目光在楚常笑、楚瑶华身上转了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聂如珍许是被吓的不轻,整个人一直木木的,直到永宁侯夫人模着聂如珍身上的大氅问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是谁的?”
苍白着小脸儿的聂如珍被问得愣住了,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自己意识昏沉之时看到的那一双明亮如星子的深瞳,白皙的脸蛋儿上不由泛出一层红霞。聂如珍生怕被旁人看出异样,匆忙低下了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谢锦月却道:“这是方才下人送来的。”
武安侯夫人的目光再青莲色大氅上定了定,再观自家女儿绯红的耳垂,不由便明白了几分。
谢二夫人亦是瞅着那青莲色大氅半晌,眸子陡然一闪,泛起幽寒的冷光。
一行人刚走出泉馆,迎面便撞上了谢明妍等人,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三位小姐脸色各异,却是古怪的厉害。
尤其京兆尹家的小姐,眼泪挂着眼角,脸色青红交加,却是羞愤不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走在前面的谢明妍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待走到近前了才看到太夫人一行,而她后面的聂如霜却是一脸的怒色,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待谢明妍等人发现了太夫人一行勉强露出笑容,福了福身子。
太夫人心知事情不妥,便想着待会儿人少了私下再询问孙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谁知谢二夫人却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一见自家女儿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受了欺负,连忙拉到跟前询问道:“妍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如此差!”
谢明妍知道这事儿不能当众说,用眼角余光瞥了李碧玉和聂如珍一眼,垂下眸子,咬了咬唇道:“没事儿,不过是有些饿了。”
谢二夫人将自家女儿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想着是不是聂如霜联合了李碧玉欺负自家女儿,但是想到侯府今日设宴的目的便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拉着谢明妍道:“你这丫头平日就没见你喊过饿,今个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谢明妍闻言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见自家母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一时委屈不已,眼眶一热便落下泪来。
谢二夫人见了更是确定自家女儿受了委屈,不由瞥了聂如霜一眼。
聂如霜本就是一肚子气,这会儿被谢二夫人误会,憋了好半晌的怒火是再也压不住了,朝着缩在谢二夫人怀里哭泣的谢明妍说道:“你哭什么,若不是你家哥哥不检点,碧玉姐姐又岂会受这般委屈?”
此话一说,四周空气滞了滞。
聂如霜素来说话就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一句话说起来,却是将几人的名声都毁了。
李碧玉听了眼泪掉的更凶,此时捂着脸缩在京兆尹夫人的怀里不敢抬起头来。
武安侯府见自家女儿口无遮拦,顿时瞪了她一眼,将聂如霜拉到身后对着众人笑道:“这丫头素来说话心直口快,又是个没脑子的,诸位不要当真才好。”
谢二夫人听了聂如霜说到“不检点”顿时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一看自家女儿的脸色,立即便想明白了,定是儿子又与丫头厮混,被几位小姐撞见了。
凌细柳将诸人神色收进眼底,眼睛不由看向谢锦月,而对方也恰在此时看向自己,两人目光相触,立即又各自调开。
谢锦月当真是好计谋,她原以为她的计策便是报春泉英雄救美,不想另一边却彻底断了谢家二房的念头,望春阁众美揭丑,却是更狠更绝。
在大宁权贵之家,成年的男子在未娶正妻之前通常是不会纳妾的,这不仅仅是对未来正妻的肯定,更是世人对男子品行评定的一项准则。
谢家二少爷虽然未曾纳妾,但其行为放荡不堪的形容已于此刻发扬光大,相信明日早上颢阳城的闺阁小姐们都会知晓,谢家二少爷品行不端。
只是谢锦月此计太毒,毁了谢二少爷的同时也毁了李碧玉。若是搁在寻常人家定然是要将女儿嫁给谢二少爷,权当是遮丑。
偏偏李碧玉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酷吏,这样的人不在乎名望,更加不近人情。
凌细柳可以肯定李碧玉的这位酷吏父亲是不会因为名声这样虚无的东西将李碧玉嫁给谢二少爷。不仅如此,京兆尹李膺更会与谢家二房结下私仇。
她不得不说的是谢锦月当真是好计谋,好手段,令她不得不鼓掌称赞。
经这么一闹,诸人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致,京兆尹夫人更是不待用膳便带着李碧玉匆匆忙忙地走了。
留下的武安侯夫人吃的也是食不知味,聂如霜和聂如珍同样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相对来说,看了一整日好戏的楚大夫人及凌细柳等人却是胃口大好,吃的满脸笑脸。
散席的时候,凌细柳故意落后一步,与谢明妍并肩而行之时,凌细柳状似无意地笑道:“今日见到的那件狐裘大氅实在是漂亮极了!”
谢明妍闻言脚步微顿,不解地看向凌细柳。
凌细柳浅浅一笑,满室的烛光衬着黑嗔嗔的眼眸,清雅中生出几分惑人的清丽。
那幽深的瞳孔里分明透着几分深意。
谢明妍愣了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等她将下午所有的事情串起来仔细回想了一遍儿,一瞬间便明白了凌细柳的意思。
等她再抬眸看去的时候,只见到前方人影重重,独那一抹藕荷色身影如泥中青莲,生生将满是富丽堂皇化作池下淤泥,真真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