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入寂寥了两月的江家小院,李银环也露出了两个月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因为昨晚,九月妹子回来了。
江九月走的突然,她措手不及,而走了的这两个月,清泉山上也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些事情让她在经历了被休弃的难堪之后,更为难以招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生活对她太不公平,每一次的玩笑都开过了头,所以江家小院,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因为这里的记忆,那些嬉笑怒骂,关心爱护,至少还是干净纯粹的,而不像所谓的家,充满了污秽和恶心。
唇边漾起一抹璀璨的笑容,李银环手脚麻利的把木柴抱回了厨房内,拿出打火石,生火做早饭。
江九月还是习惯性早起,不过她本身觉就浅,所以李银环一在院内走动,她就醒了,一旦醒了,很难再次入睡。
红缨身怀武艺,自然对整个小院内的情况心知肚明,听到江九月起了,便去院内水井边上打了盆水,端到屋内,让江九月洗脸。
江九月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干棉布,伸手入水,还好,这两个月来李银环住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按时清洗换掉,没有丝毫尘埃,这倒让江九月有些意外。
本来她以为,李银环自从柳小颜的孩子那件事情之后,必然会回家去住,岂料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她居然一直是住在这里的。
“小姐,水太凉了吗?”红缨看着江九月似乎有些出神,伸手去探水温。
江九月摇摇头:“没,不凉,你去院子里左边的小矮墙上重新拿一只盆子洗漱,洗漱完了银环的早饭该要做好了。”
红缨毕恭毕敬的说了一声是,转身出了屋子,对于屋内简陋的陈设和微微发暗发黄的墙并未侧目,对江家院内的李银环也不好奇,这些事情,在她出现在江九月身边的时候,早已烂熟于心。
两人简单洗漱之后,李银环也刚好端出了早饭,短暂的惊喜过去,看着此时的江九月,她有些手足无措。
珊瑚色长到了脚踝处的质地良好的裙子,白色软靴,腰间束着亮金色宽腰带,系着的兰花荷包,绣功巧妙精湛,肌肤也比两个月前水女敕白皙了不少,虽然头发随意的扎成一束垂在胸前,但那浑身所散发出来的雍容气质,却让李银环有点恍若隔世。
“九……”李银环本身想唤九月妹子,此刻迟疑了一份,有些局促道:“江姑娘,先吃些早饭吧。”
江九月点了点头,招呼红缨上前用饭。
李银环急忙在石桌上摆好餐具,将桌子又擦拭了几次,才让两人坐下,江九月并未多注意李银环的状态,而红缨则是除了对江九月过多关注之外,很少侧目其他人了。
用了几口白粥,江九月便随口的问起清泉山上最近这两个月有什么情况,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刚开始李银环还有些拘束,想说又不敢说,隔了一会儿之后,见江九月虽然装扮变的雍容,可心性却还像两月前那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便将这两月时间,清泉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说,当然,她也只挑了和江九月照过面的那些人讲。
“元家的老大文成跟元宝儿定了亲事,不过我看宝儿丫头的脾气这段时间来越来越差,正好前段时间她三哥传了家书回来,要到燕京去做官,就把元宝儿接走了,元大娘说宝儿一个人路上也不方便,让元文成送她过去了,至于元武成,听说是和陈小凤定了亲,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他不同意,闹得挺大的,后来元大娘大病了一场,元武成也就没再说不同意的事情,倒是陈小凤高兴坏了,最近上山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江九月嗯了一声,握着勺子的手动作不变。
李银环看她并未对元家兄弟的事情有什么反应,便接着说了起来。
“其他也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徐夫子前些日子说可能要离开清泉山,怕学堂没人照顾,所以找了另外一个年轻的秀才过来,这不,你回来的不巧,徐夫子昨天刚走呢,你要是回来的早一天,还能给他送行也说不定。”
江九月手下一顿,想起了那本医书之中夹着的两千两小额银票。
李银环想着以前徐夫子每日总要来小院之中,要么帮忙整理药材,要么和江九月讨论医理,以前江九月走的着急,如今回来了,徐夫子正好又走了,难免可惜,却也没往其他上面去想。
“九月妹子,你这次来了是不是不走了?对了,怎么没见江大娘呢?”不知不觉,称呼又换回了以前的称呼。
江九月笑了笑,“可能不行,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呢……对了,只说了别人,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我看这院内的药草可不比我以前在的时候少呢。”
李银环脸上一红,有些不太自然,“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家里只有那些地,我就到这边来打理些药草,有的乡亲们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我能知道的,就给他们抓些药,我要是不知道的,以前就去问徐夫子,现在徐夫子走了,你又回来了,本想着有救星了呢,没想到你说呆不久……”说到最后时,有些微微的失落。
其实,她在这江家小院内的收获何止这些?
本来,她是被人休回家的弃妇,受人冷眼和嘲笑,在清泉山人面前可以说是永远也直不起腰杆子做人的,可自从随着江九月一起之后,学了一些医术,帮江九月照顾那些来求医的山民,已经换的了山民对她态度的改观。
而江九月走后,清泉县城的刘梁又被下了大牢,有那么一段时间生意及差,山民们便到小院中让李银环帮忙看病,虽然后来傅家立刻派了另一个掌柜来主持大局,生意也有所好转,但是清泉山上的大部分人,却已经习惯有什么不舒服,便直接去找李银环了。
这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让她本身已经一片黑暗的人生看到了第一缕光明。
她不再是那个因为无子而被休回娘家见不得人的女人,甚至于有些人还会称呼她一声李大夫,这是她以前万万没想到的,而这些,都是江九月带给她的。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激动,“九月妹子,你去哪里,就带我一起去吧,我……我不想呆在清泉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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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环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原本的激动掩去,变成了满目苍凉,扯了扯嘴角,张嘴好几次,却似乎都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艰难道:“我爹他……他去世了……”
什么?
江九月着实惊了一下,两月之前离开的时候,李大头虽然精神不济,但看着身子还硬朗,怎么只是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去世了?
李银环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时间眼眸中闪过讽刺痛苦和悲凉之色,最后化成一片死灰,“爹爹去世了,大姐有自己的生活,听说她娘家人对她也很好,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世了,只剩下我。我本来想着去泰阳找你的,可是自小也没出过远门,有些害怕,现在可好,你又正好回来了……”
江九月觉得自己的嘴角忍不住动了一下,这是她活过来后第一次直面生死,而且去世的人还是她以前见过的,鲜活的身影如同在昨日,却不过是她离开清泉山两月时光,就已殒命。
生命,真是太脆弱。
而李银环是她难得起过恻隐之心的人,既然如此,那便带着她走吧。
“也好。等会吃了东西,我们就去山上找些业火丁香,配些药材,送到县衙里去,大概一天时间,就可以走了,你要有什么要带走的,提前收拾准备了。”
李银环重重的点了点头,原来悲凉的眼眸之中都升起了一层水雾。
江九月心中微动,笑了起来,淡漠如风的眼眸之中也升起了一丝暖意:“没事。”
虽然不过是两个字,却让李银环本身只是盈着的眼泪,哗啦一声滚落脸颊,大滴大滴的掉到了白粥之中,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活了十八年,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有一个人把自己放到了心里,尽管她的这一句话,也许只是随口一说。
红缨坐在石桌一侧,静静的看着江九月和李银环的交际,小姐总是能够轻易的让人对她交心,这是她进入香满园就发现的事情;布帛和斗酒的事情,几乎是不用犹豫,便吩咐她去办,有的时候她想,江九月是对自己信心十足,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还是因为对凡事都不在乎,反而随便怎样都行?
三人这场早饭,因为各有思量,吃的有些慢,等收了碗筷洗刷干净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也冉冉升起。
因为露水很重,现在上山采药只怕会弄的全身湿透,李银环便先回去家中收拾一些要带走的东西,而江九月和红缨,则开始准备治疗那些牢狱之中疯疯癫癫的犯人的药材。
有了上一次帮清泉治病的经验,这次几乎是不用思考,就开出了方子,而因为人多,所以要准备的量就大,业火丁香清泉药栈之中并没有,所以自然要多准备些了。
准备好了药篓子和一只小布袋,江九月便和红缨坐在廊檐下的小凳上等着李银环回来,三人便要一起上山去。
红缨若有所思的看着神色平静的江九月,十分迷惑。
是真的如此淡然到可是无视主子那样的男人,还是故作清高引起主子的注意?不过很快的,她压下了这个想法,江九月似乎什么都不做,就能很容易的引起别人的瞩目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江九月一直沉默着翻看着原来留下来的一些医书,红缨便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陪着她一起沉默。
半个时辰之后,山路上上来了一人。从远到近慢慢往江家小院而来。
从开着的木柴院门可以看到,那人身材瘦高,身穿灰衣,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似焦急,似担忧,似为难,但这些神色的间隙,都有一份坚定在里面。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上前敲了敲门。
红缨看向江九月,却发现她似乎看医书入了神,竟然不打算应门,自己便也只好以眼神示意那人稍等片刻,不过这稍等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早已不是片刻了,江九月却还是没有抬头。
男人似乎很着急,忍不住又敲了两下。
江九月却还是没有反应。
男人眉峰隆了隆,又敲了两下。
这次,不等江九月反应,红缨忍不住了。她慢慢移到了江九月面前,轻声道:“小姐……”
“嗯?”
“有人在敲门?”
江九月无所谓的回,“就让他敲吧。”
红缨无语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又回头去看门口那男子,怀疑那个男人是不是得罪了江九月,因为能引起江九月这样视若无睹的,他也算是有点本事。
不过,那男子却从江九月的反应之中明白了,她是故意当做看不见自己的,可是眼前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会不会失礼了。
当下,自行推开了柴门进入院内。
红缨柳眉一蹙,起身上前挡住那男子向前的动作:“这位公子请止步,我家小姐在忙,没时间招呼客人。”
“我……”男子迟疑了一下,虽然身穿粗布衣服,但却有一股斯文劲儿,该是读过书,识得字的。
“请公子离开。”红缨声线平衡,但出口的话却是丝毫不讲情面。
男子急道:“姑娘先不要赶我走,我只是有事求江姑娘帮我,说完我立刻就走!”
红缨暗忖这男人真是不会看人眼色,小姐摆明不想理他,他还有事求小姐?
“请公子不要为难我这做下人的,你有事儿求小姐,也该等小姐忙完了再说,而且,小姐现在正在看书,公子如此大声喧哗,惹了小姐看书的雅兴,又哪有半分求人的态度?”
男子一噎,却也只是安静了一瞬,如此喧哗之下哪里还能看的了书?只怕江九月姑娘是故意不想搭理他吧……
他是早已经知道江九月姑娘的,而只是两月离开,江九月居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衣着雍容,性子也更为沉稳冷静,甚至身边还跟随着懂事伶俐的丫鬟,若是以前,他定会感佩这位姑娘非比寻常,可是如今他哪里还有时间去想那些?
“江姑娘,我求求你了,您就听我说一句吧!”
豁的,那男子居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红缨吓了一跳,自古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人在山中也算是知书达理了,居然如此轻易屈膝来求江九月,难道真的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个猜测让她即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有些迟疑的看向江九月。
男子见丫鬟有了松动,也不等江九月抬头,连忙道:“江姑娘,我知道您是菩萨心肠,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救救她吧……”
谁?
红缨莫名,却见江九月的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男子焦急的等了一会儿,却见江九月依旧没有反应。可是他却早已知道今日来求江九月定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也不气馁,诚恳的道:“江姑娘,她以前也没有任何坏心肠,也曾经是善良淳朴的好姑娘,只是生活却总是跟人不断的开玩笑,无从选择的命运和悲惨的经历,把她的那些淳朴和善良都消磨的一点不剩,谁也不想变成这个样子,惹人嫌弃遭人唾骂,况且,她并没有对不起江姑娘什么……”
声情并茂的求情,让红缨有些侧目,男人口中的“她”,该是个女人吧?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在一个不理会他的人面前如此卑躬屈膝?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在犹豫,神色复杂,僵了半晌,才自顾自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银环所以才会对她的事情这么漠不关心……本来也是,我们都不是你的谁,你没有立场帮谁的忙,甚至没有义务听我说这些废话,但是,对不起银环的是我,和她没有半分关系,你既然可以把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银环救回来,为什么不能救救她?”
江九月握着医书的手一紧,浅浅的动作,红缨看到了,对他们之间的这些牵连有些好奇。
“她只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的错,没有我,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如今,我只求江姑娘救救她,徐夫子说只要江姑娘肯出手,她肯定会好起来的,江姑娘,我求你了。”
话落,居然自行叩起头来,声音沉重。
“求求你,救救她吧。”
江九月心如寒霜,终于自医书之中抬起头来,目光却没有因为他这一系列声情并茂的话语而有所松动,也没有因为他跪地叩头而诧异非常,冰冷的眸子锁住那跪着的男人,平静的开了口。
“你求我去救她?银环命在旦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求我?”
红缨愣了一下,她想,其实小姐是及其护短的人吧。
没错,这个人就是李银环的前夫,药栈掌柜刘梁的儿子,刘瑜。那个曾经站在药栈后院内,淡雅无声的瘦高男子,此时为了一个女人跪在了江九月的面前。
刘瑜浑身一僵,面色惨白。
江九月冷笑一声,继续道:“在你的心里,那人的命是命,李银环的命就似乎不是命,夫妻三年,她也太悲惨了一点吧?而那个人却过的安逸,被你们这几个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要什么有什么,如今也不过是得了应有的报应,你又何必卑躬屈膝来求我?”
“她没有被几个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刘瑜高声道,似乎因为这句话而牵扯起强烈的悲伤,额角的肌肉都抽动了一下,“她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世上的可怜人多了,柳小颜不是那唯一的一个。”
刘瑜面如死灰,震惊的看着江九月,无法想象她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江九月淡淡的望向了天边,似乎又想起了前世为了自己送命的母亲,曾经满心以为自己是父亲的唯一,却不想才去世几个月,父亲就明目张胆的把女人带到了家里,而那个女人还大着肚子,他们在她面前秀恩爱,引着小小的她叫那个人妈妈,可是母女天性,她的那一声妈妈叫了出来,总比不上妹妹的甜腻,父母喜欢的那些甜腻,永远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她就像是这个家庭的外人,格格不入。
所以,从小到大,她痛恨这种为了自己的私欲不负责任的男人,不管这个男人是否与她有关系。
“如果……”艰涩的,刘瑜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告诉你一件,关于李银环,只有我知道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去救救她?”
江九月转过眸子,微微诧异的看向他,冷笑:“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刘瑜深吸一口气,也不再跪伏,站起身来,“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情,还是不愿意出手救人,那么……我就带她去泰阳,找名满天下的傅家大公子求他帮我们看病……”
“等等!”江九月道。
她忽然有些好奇,刘瑜和李银环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居然可以让刘瑜做到这个份上。
“柳小颜是你什么人?”
“挚爱!”刘瑜神色沉静,悲痛又有些矛盾的纠结,可是吐出这几个字来的时候却是斩钉截铁,丝毫考虑也没有。
**?
江九月诧异的挑眉,刘瑜却似乎也不打算对江九月隐瞒。
“她本是我爹穿街过巷做货郎的时候,在外乡捡到的女孩子,比我只大了四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没料到在她十八岁那一年,我爹酒后乱性,竟然将她强占了……”
“爹醒来后懊悔不及,我和小颜那时候才知道,其实他早已经为了几两银子的聘金,着了媒婆说亲,把小颜许配给了山上的鳏夫李大头,小颜自己万分不愿意,我爹……”
刘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也越发惨白。
“我爹……十分恼怒,而小颜因为被强占,竟然想不通去寻死,更是激怒了我爹,我爹竟然直接找人买了药,灌给小颜喝了,将她直接送上了李大头的床……”说到此处,脸色阴沉,眸中也越见悲愤,停了半晌,冷笑道:“最可笑的是,等他把小颜送上了别人的床,才诊出小颜居然怀了他的种……”
李俊生是刘梁的儿子这件事情,江九月早已经是知道的,并不意外,只是对于柳小颜的这一段坎坷经历,却微微有些动容,任凭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只怕都会扭曲了性格……
“小颜怀了孩子,又夹在两个男人中间,都不会笑了,只是坐在院子里面发呆,我每日都偷偷上山来找她,深怕她又想不开去寻死,却又不敢出现让她看到,然后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小颜忽然把偷偷躲着看她的我叫过去,原来她早就知道我再一边看着她……她告诉我,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寻死了,她会好好活着,从那以后,小颜的笑容比以前更明媚夺目,只是明着是李大头的续弦老婆,暗里却是我爹的暖床小妾,我自小儿便被我爹打骂长大,心中即便痛得要死,却从来也不敢表达出半分来,只能看着她痛苦的生活……”
刘瑜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眼神迷茫空洞,但那表情却比哭着还让人看着难受。
红缨皱眉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一份疑惑凝聚眼中,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为一个女人伤心成这样,似乎只要那个女人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这种感觉,很新鲜。
沉默了半晌后,江九月眸子一眯,淡淡道:“所以你二十五岁高龄,为了掩人耳目,就娶了银环?而也因为你对柳小颜的那份感情,所以你放任她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银环而冷眼旁观?”
刘瑜疲惫的闭上了眼,吐出一个字:“是。”
江九月大怒,厉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情?去伤害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女子,让她为你枯等成灰,耗尽青春,最后换来无子休弃的下场,受尽世人冷眼,还要被自己的亲爹毒打成重伤?!”
刘瑜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江九月冷笑,“你走吧,世间医术高超者除了我江九月之外,不知凡几,你也可以带她去泰阳找傅家大公子看病,反正李大头已被你们气死,你爹也下了大狱,你们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江九月那句李大头已被你们气死,本是顺口而出的讽刺话,却不想刘瑜竟然全身僵住,面色惨白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九月心中一突,暗忖难道真的是这么回事?
柴门却在此刻吱的一声开了,三人回头,却见李银环面色泛白的站在柴门口上,手中挂着灰布包袱。
刘瑜先是一僵,但猛然间想起她和江九月的关系,又是一喜,忙上前道:“银环,你求求江姑娘,让她救救小颜吧,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帮帮我!”
李银环面无表情的甩开了他的手,上前,“九月妹子,我收拾好了,我们先上山采药吧。”
刘瑜再次摇摇欲坠,脸上的表情竟然让人不忍直视,红缨想着,都到了如此地步,他怎么还敢开口求李银环帮他求情?李银环无疑是他们那场虐恋之中最直接最无辜的受害者。
江九月站起身,接下李银环手中的包袱递给红缨,“去放到屋内吧。”然后转身,提起准备好的篮子,道:“可能用的丁香比较多,我准备了一只袋子。”
李银环白着脸点了点头,接过江九月手中的袋子,而此时红缨已经放好了东西出门,三人便越过刘瑜,往门口走去。
到门口时,江九月转过身子,淡淡道:“刘公子,家里没人照看,可不可以请你离开?”
刘瑜似乎此刻才回了神,飞快的看了一眼李银环,视线转到了江九月的身上,“江姑娘,你如此维护李银环,我……我告诉你一件关于李银环的事情,求你救救小颜吧……”
这已经是刘瑜第二次提到关于李银环的事情,李银环自己却似乎已经丝毫也不在意了,或者,她其实是害怕刘瑜说出更让她无法忍受的话来吧?
“九月妹子,我们走吧,已经耽误了好些时间了。”
江九月却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如死灰的刘瑜,冷冷道:“你可以说说看,而我的决定也许依然不变。”
她倒想看看,此时能被他当做条件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她去救曾经一度不喜,如今更为厌烦的柳小颜。
刘瑜大喜:“这话我只能跟江姑娘说。”
红缨皱了皱眉,“小姐,他这人可别是有什么坏心眼,还是小心些好。”
江九月点头,拍了拍李银环紧紧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刘瑜倾身,说了什么。
江九月豁然皱眉,神色凌厉:“此话当真?”
刘瑜见她似有松动,忙道:“刘瑜不敢欺骗江姑娘。”
江九月神情不变的看着他,很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院内的其他三个人都各怀心思,心有他想的时候,江九月终于开了口:“如果我采药回来还不晚,我会去看一看。”
刘瑜大喜,知道江九月这是松了口,顿时千恩万谢。
李银环愣了一下,不知道江九月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只是看着刘瑜为了柳小颜居然可以做到这种份上,心中那抹悲凉越来越深,自嘲的笑了起来,三年夫妻换来如此下场,可悲又可恨,对江九月到底因为听到什么而改变主意,她反倒不在意了。
刘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对江九月颔首离去,只是经过李银环身侧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眸中的愧疚和歉意浮现,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子,但愿江九月姑娘,会带给她不一样的人生。
刘瑜走后,江九月也未多做解释,直说“走”,便率先往山上走去,让红缨憋了一肚子的话无处诉说,想去问李银环,可是看她那种悲凉的表情,哪里还说的出一句话来?最后只得无语的皱了皱鼻子,小跑步追上了江九月。
三人沿着山道上山,路上也有遇到不少认识的山民,看到江九月都异常兴奋,或追问两月来的事情,或夸奖她两月不见又漂亮了,有的则是问她是不是这次来了之后再也不走了。
江九月只是笑笑,抱歉的告诉他们自己必须要走,然后解释要上山采药,不方便多说,便继续前行,留下山民站在原地惋惜不已,这江九月,倒是山中少见的好姑娘,可惜一心想要往外走。
三人沿路采了一些其他备用的药材,到山腰之后,江九月停了停,道:“想要采摘业火丁香,还得往上爬一会儿,你们爬的动吗?”
李银环点了点头:“没事,平时也有爬的比现在高的时候。”
红缨则没有说话,从一旁路边的灌木丛之中找了两根半干的粗树枝,交给其他两人,“把这个当做手杖吧。”她知道两个女子到底手无缚鸡之力,看着眼前这条蜿蜒而上的山道,显然后面这段路要更陡峭,爬起来也更为吃力一些。
江九月接过,“行吧,早些爬上去采了,早些离开,对了,你们走路小心些。”她可没忘记元武成曾经为了帮忙采业火丁香,滚下山去,还伤了腿脚呢。
“嗯。”其他两人应了,三人便相互扶持着继续往上爬行,红缨走在最前,时不时的照顾其他两人,江九月额头渗出细汗,看着红缨面不改色,脚步沉稳,还回过头来伸手拉她们,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模样,忽然有些后悔怎么没去学学那本书上画着的脚印图,估计走起来会稍微轻松一点吧?
“小姐,你慢点。”红缨时不时的提醒,采药事小,若是出了其他事情,她可担待不起。
江九月“嗯”了一声,抬头望着不远处那一块凸出来的山石,抹掉了额头的汗水,元武成曾经说过,在山腰向上走一段路后,有一块凸出来的大石头,后面是一块平地,生长着好大一块业火丁香。
忽然,李银环脚下一空,踩落了几块碎石,自己也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小心!”红缨道,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
李银环脸色微白,定了定心神:“谢谢。”
江九月暗忖她此时只怕心绪不宁,爬到这里已经是超常发挥了,“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吧,我和红缨上去就好。”
“我没事,以前还爬过比这个高呢……”李银环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却见江九月不容拒绝的摇了摇头:“不用,你带着篮子在这里等我们,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将手递给红缨:“走吧。”
李银环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江九月就已经在红缨的扶持下往前走了几步,沉默了一下,李银环拿着药篓子,转到了一处稍微平坦点的树荫处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摆着手中的树枝,思考今日所听到的那些事儿。
暗处,一阵风过,李银环忽然闷哼了一声,软软的倒了过去。
江九月在红缨的帮助下,不一会儿,就到了那巨石边上。
巨石大概有近三米高,像是斜斜的挂在了山峰间,巨石之后是平地,长了近半亩地的业火丁香,而巨石的侧面,则是一处断崖。
这里因为过分陡峭,很少有人上来,并没有路,不过江九月并不打算继续往上,指挥着红缨弯子开始采摘业火丁香。
“小姐,这些是药材吗?我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这样的样子?”红缨疑惑的问。
江九月没回头,道:“世间万物,你我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红缨哦了一声,低头收拾花朵,想着小姐懂得东西真多,可是,她这一低头之间,却浑身僵住,原本散漫疑惑的眸子瞬间盈满戒备——
在她蹲着的地方之后,本是一颗两丈高的大树,而此时,那大树上多了一个人影,手中握着三尺长剑,被阳光所照,投射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然后,又一个人影无声的翻上大树……
红缨垂下眸子,不动神色的观察的那树影,一边随意的移动步子,往江九月身边而去,“小姐,你看看我的手,被刺扎到了。”
江九月闻言,道:“真是娇贵,来我看看。”说罢,执起红缨的手,在她正要对江九月手心写字之时,江九月却以极快的速度递给了红缨一个小纸包。
红缨立即明白江九月已经发现了有人在暗处包抄他们,只是如今只有他们两人,江九月还不会武,对付这些人几乎是以卵击石。
刺客并未给她们更多的时间,几乎是两人相交的那一瞬,发起了攻击。
红缨抽出腰间软鞭,把江九月护在身后,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家小姐下毒手?”
黑衣人刻板的声音像机器,千篇一律的吐出一句话:“去问阎王吧。”话落,众人齐齐围攻而上,竟然有二十人之多。
刀剑全往红缨二人招呼而去,红缨虽然武艺高强,双拳难敌四手,又岂是他们的对手?软鞭甩飞了四五个刺客之后,受到夹击,已然护不住江九月,将她暴露在空门出。
黑衣人中那首领手腕上丝线一闪,冲江九月的喉咙而来。
这是必杀之技。
红缨大惊,急忙冲江九月推了一把,江九月也顺势洒出了手中的一个药包,药粉顿时四散,不少刺客躲避不及,当下便睁眼困难。
首领大怒:“岂有此理!”自出道到今日还未让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这般,本来观战的心态散去,忽然飞身而上,冲江九月当胸一掌。
肺腑似乎快要碎裂,月复内翻腾,江九月还来不及惊呼,人已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落断崖。
一道黑影,在白雾之中一闪而过,也落向断崖而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
------题外话------
好吧,我狗血的又掉崖了,只是希望掉崖后的故事能让大家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