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的唾沫还没落地就变成了坚冰,在铁一般坚硬的地面摔的粉碎。胡天八月即飞雪,西北边塞滴水成冰可不是夸张的说法,高枫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裘依然是寒气透骨。
柔然骑兵荷荷怪叫着在军粮城下纵横驰奔,荡起的尘烟遮天蔽日,不过都在床弩的射程之外。魏军床弩的可怕,令柔然人永世难忘,六尺长的弩箭半尺长的箭簇,迅捷如流星一般……说是弩箭,其实就是加装了铁羽的短矛,只要被射中别说是人,就是一匹骏马都会被活活钉在地上,战场上一支床弩发射的攻城凿把三四个穿着铁甲的士兵串成糖葫芦的事情屡见不鲜柔然人虽然脑子笨了一点,但是记性却不差,能躲远点就尽量躲远点。幸好这种狠毒的武器射速不快,魏军一般是把它们当做攻城的利器,用一支支巨大的弩箭钉在城墙上,让士兵攀援而上。
万军簇拥之下,一座大的不像话的帐篷横亘在柔然军营中,巨大的纯金宝顶下垂着贵重的真丝编织的流苏。能用黄金装饰穹顶的,除了草原的狼王柔然可汗,就不可能还有别人。
波斯舞娘抖动着肚皮跳着奇怪的舞蹈,只要手鼓响起,她们腰肢上的肥肉就会随着鼓点抖动,层层叠叠的软肉有规律的波动,就好像是被春风吹拂过的河水。外面冰天雪地,大帐内青铜兽炉里炭火熊熊,地面上也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赤脚踩上去能没过脚踝,屋内暖意融融,舞娘肚皮上堆叠着晶莹的汗珠。
两个金发碧眼的突厥女子娇笑着用小刀切肉,每一块都是一寸长半寸厚,切的非常规整均匀。柔然可汗对这两个突厥王族的女子还算满意,这些愚蠢的锻奴终于学会伺候男人了。以前突厥人送来的几个女子连肉都切不好,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突厥汗庭?于是,可汗非常温柔的让她们去陪伴自己珍爱的獒犬,那些从吐蕃运来的名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漂亮女人了。
一般来说,柔然人都会选择秋高马肥的时候掳掠中原,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之下进兵,即使大获全胜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老天爷冻死人的时候是不分汉人、鲜卑人、柔然人和突厥人的。
但是今年柔然可汗实在不能等了,草原上的雪就下个没完没了,秋天养肥的牛羊艰难的刨开一层冰雪下面是冻的更硬的冰雪,根本找不到草根的影子。漠北的寒风像屠夫的刀子,毫不留情的收割着牛羊马匹的生命,同时也带走了牧人活过冬天的希望。
柔然人实在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到了第二年开春,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将会死在这个严酷的冬天。正当柔然可汗无计可施的时候,传来了一个令他兴奋不已的消息。驻守敦煌的五万大军撤走了,据说是大魏的皇帝要靠这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来压制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叔伯兄弟们。而在军粮城里,则有足足二十万石的粮食,足够柔然人吃一个冬天的。
舞娘是从丝绸古道上抢来的,不过柔然可汗不认为那是抢。作为草原上的狼王,他理所应当的认为一切没有柔然强大的部族都是羊,狼吃羊是天经地义的。
令人遗憾的是,近在眼前的军粮城里驻守的可不是一群羊,而是一群武装到了牙齿的虎豹。他们的首领花木兰,据说是个相貌英俊的小白脸,但是这个家伙的名字在草原却能止小儿夜啼。草原各部族的勇士,倒在她的弓箭和长枪之下的不计其数……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这次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勇士,要倒在花木兰的三石强弓和精钢长枪之下,而站在花木兰身后的则是强大的无法估量的大魏帝国!
柔然可汗非常清楚,大魏皇帝也是出自草原,如果说自己是一头狼,柔然是狼群,那么大魏皇帝就是最强大的那一头狼,他的军队则是全世界最庞大的狼群。就算是大魏皇帝穿上汉人的宽袍大袖,他的骨子里也依然是狼,而且是最凶残霸道的那一头。
即使自己这次能打下军粮城和敦煌,也绝对无法对抗大魏军队的讨伐,到了明年开春冰雪消融,中原通往塞北的道路重新疏通的时候,大魏将亮出最锋利的獠牙,将整个草原上所有部族都撕的粉碎,用来惩戒所有敢于挑战他的权威的人。
大魏皇帝一怒,草原流血千里是肯定的,这种事情从太武帝拓跋焘开始就不断的重复上演,昔日控弦二十万的柔然,此时调集三万兵马已经是极限了。
进攻军粮城和敦煌的后果是严重的,但是柔然可汗顾不得了,如果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柔然人必定元气大伤。就算自己不抢掠军粮城和敦煌,大魏也不会放过柔然,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柔然这只老虎早已衰弱不堪。
控制了丝绸之路的好处不单单是可以获得财富,而且还能获得许多宝贵的信息,比如遥远的西方也有很多的城市,他们的军队数量也很少,而且战术也极为原始落后。如果大魏军队是虎豹,柔然是野狼,那么西方那些国家的军队就是绵羊,天生就是野狼的食物。柔然可汗打定了主意,等粮食到手之后就举族西迁,避开大魏这个可怕的对手,哪怕大魏军队再恐怖也无可奈何……惹不起你,难道还躲不起你吗?
再说了,草原民族被中原皇帝打击之后举族西迁的例子比比皆是。这块草原以前的主人是匈奴,他们被汉人打的屁滚尿流,牧人不敢南下放马,士卒不敢弯弓抱怨。后来他们西迁之后,照样混的风生水起。那些从遥远西方来高昌、车师做生意是西方商人就说过,西方人的皇帝被这些匈奴余孽打的俯首称臣,心甘情愿的送公主和黄金求和。
这块地是不能呆了,还是效法匈奴人远远的向西迁徙,欺负一下那些西方的部族吧!
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攻下军粮城的基础上,没有那二十万石的粮食,柔然人今年冬天恐怕要靠宰杀战马才能度过严酷的冬天,到了明年开春没有马匹的柔然靠什么远征西方?
太阳已经老高了,为什么花木兰还没带着他的士兵出城呢?和历朝历代的中原帝国不同,魏国的军队一向不喜欢守城,他们更喜欢硬碰硬的野战。魏国的军队里有鲜卑人、羌人、氐人,这些家伙原本也都是草原上的狼啊!魏军中的汉人也不含糊,燕赵之地自古就多慷慨悲歌之士,这些家伙在塞北生活久了,原本勤恳如牛的性格也变得像狼一样凶狠。
看样子,花木兰是打算死守军粮城了,既然他不肯摆开阵势野战,那只有攻城了!
“来人,命令阿史那刻勒带着突厥人打头阵!一个时辰攻不进军粮城,我就拿他的脑袋做酒壶!”
这些突厥锻奴越来越桀骜不驯了,以前他们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年柔然全盛的时候,突厥人跪在地上磕头的时候极为虔诚,现在用鞭子抽打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勉强服从。这不好,很不好,既然他们学的有脾气了,正好借着魏军和花木兰的手消灭一批……柔然可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
军粮城下,突厥轻骑兵怪叫着向土城墙冲去,城头上摆放着阴森森的床弩看的令人胆战心惊,随着卡隼被敲击,一支支六尺长的攻城凿就会呼啸而至。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于床弩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长达一尺的铁箭头穿过突厥兵的身体,将他们和战马牢牢的钉成一个整体,再也分不开。
时不时就会有人惨叫着落马,巨大的弩箭只要擦上就是严重的伤害,阿史那土门亲眼看见,一个士兵被呼啸而至的攻城凿射中肩膀,披着皮甲的手臂立刻就离开了身体,被攻城凿带着又飞出了二十多步,死死的钉在了一个小土坡上。一只手臂诡异的在土坡上摇摆,这一幕场景远比血流成河的战场更令阿史那土门胆战心惊。
“投石机为什么不发射?大汗的投石机为什么还不发射!”
阿史那土门稚女敕的脸上堆满了愤怒,双眼几乎要喷火。
“傻孩子,你还没看懂吗?咱们突厥人现在越来越强大,大汗已经害怕了,他是想借助魏军的手来消灭我们!”
阿史那刻勒不动声色的道。
“我们突厥人为柔然人效力了两百年,为他们打造兵器战甲,为他们出生入死,大汗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们?”
“柔然人是狼,我们突厥人也是狼,头狼不会允许狼群有别的狼像它一样强大,这就是狼群的法则!”
“那我们怎么办?”
“忍,忍下去!在出征前,我把最精锐的武士和最好的铁匠都留在了大漠深处,大部分的存粮也留给了他们!”
阿史那刻勒双眼看着前方不断倒下的突厥骑兵,面容如水般平静,仿佛被射成刺猬不是他的族人一样。
阿史那土门惊恐的道:“叔叔,草原上的白灾让我们已经死了三成的族人,如果精壮再拿走大部分的食物,族中的老弱是没人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狼有狼的活法,只有最强壮的才有资格活下去,为了整个狼群的生存,哪怕是狼王也要做出牺牲!阿史那土门,你是未来的狼王,你必须活下去,哪怕柔然可汗对你施加的侮辱多么令人难以忍受,你都必须笑着接受,如果他命令你杀死我,你也要毫不犹豫的向我捅刀子,活下去就是一切!”
阿史那刻勒皱纹密布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这一次柔然人即使获胜,也无法躲过大魏国皇帝的复仇。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大魏军队就会以泰山压顶的态势横扫草原,柔然肯定会被中原皇帝复仇的火焰烧成灰烬!到那个时候,我们突厥人的机会就真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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