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军工 第十四章 周桐考上清华啦

作者 : 吴少明

周桐收到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没有在厂里引起多大的轰动。大家只是觉得,新的高考政策,使厂里上大学的人少了。过去搞推荐,每年厂里有十来个名额,这次才考走一个。而恢复高考在社会上的反响可就大啦;据说四川全省有六十多万考生,只录取了一万多人,考上的喊“邓小平万岁!”没考上的喊“打倒四人帮!”

周桐入读清华大学的专业变成了“工程物理”,他和吴阳都纳闷儿,没填这个专业呀,“工程物理”,干啥的?

后来他们了解到,填报高考志愿时,他们都没填是否服从分配一栏。工会张干事收拢表格准备上报之前,自作主张,在所有党员考生的高考自愿表最后一栏,都填上了“服从分配”。他以为,**员嘛,不服从分配哪行呢?

快要过春节了,厂里还没有正式放假。

昨天是星期日,吴阳、刘志安和宁莉把周桐送上了回天成县的客车,在教场坝车站分的手。一道进厂的四个老乡,一年的功夫,就走掉了一个。

分手之前,他们在万山市二马路的庐山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相。周桐很正经地穿了一件蓝色咔叽布的中山装;吴阳和刘志安仍然是那件军人黄劳保茄克,头戴白色鸭舌帽;宁莉身着西领套装,素色,庄重……

周桐与宁莉好说好散,大义凛然;他对她的支持和慷慨十分感激。

后来吴阳才晓得,在进考场之前,宁莉为了给周桐减压,叫他全力赴考,争取成功。如果考不上,她就嫁给他;“如果考上了,就算我俩没得缘分”,她祝他“鹏程万里!”这样,周桐的成败都是喜,他怎能不感激宁莉呢?难怪,那张合影的照片上,宁莉做主,就印上了“鹏程万里”几个字。

周桐的春节供应票也给吴阳了,他采购了一大堆准备带回家的过年货,竟有一点儿丰收的感觉。

上海、武汉等四面八方的外地单身职工们,纷纷回老家探亲去了,十二号的造型工一下子走了百分之八十。没有走的人,大都聚集到工矿商店,购买春节供应的东西,白糖、肥皂、烟酒、花生、黄豆、黑木耳等等。偌大的厂房,顿时显得空荡荡的。生产不能搞了就打扫卫生,卫生打扫完了大家就耍。

周桐走了,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吴阳心头泛起隐隐的失落感……

卢小兰和唐萍放松地靠在上下行车地扶梯上。与坐在一只小砂箱上地吴阳吹牛三。

春节过后卢小兰就要上行车了。转为跟唐萍当徒弟。另一个行车师父谢林芳也回上海探亲去了。唐萍虽然也是上海人。但她与卢小兰一样。一家人都进了东山厂。就没有探亲假。按规定。她们地父母要回上海探望老人。只能四年一次。如果每年都要回去。就得请事假。有调休假也行。但都得自费。

“唉呀。这个春节啷个过呢?”卢小兰叹息道。

唐萍问:“你爸爸妈妈都回上海了?”

卢小兰点点头。

“你啷个不一道回去嘛?”吴阳问。

唐萍说:“费钞票呗。没得探亲假,自己掏腰包,哪能都回去?”

卢小兰对吴阳说:“‘做人家’就这意思,精打细算,抠着过日子,铜钱眼里跹跟斗。”她显得很无奈,眼睛疲软地盯着大门口那一大堆废砂。

唐萍抱怨道:“我们这批人倒霉哟,如果自费回一趟上海,每年有两个月的工资扔长江里头罗。进山沟来以后,上海人把‘做人家’的传统挥到了极致,门槛精来兮。”

吴阳心想,上海人的“精来兮”,主要是克己和节俭罢了。不过上海人的精打细算倒是绝活儿,他们总能够用有限的钱办最多的事。

卢小兰黯然地说:“没办法,我妈妈在这里水土不服,胃痛、贫血,经常低热,又患骨质增生,人越来越消瘦。每隔两年就要回常熟去看一次病。也怪,一回老家病情就好转。据说这儿的水质太硬,气候不适宜。”

站累了,唐萍也拉一只小砂箱坐了下来。卢小兰嫌铝砂箱凉,她就把吴阳的工具小木箱拖过来坐着。

吴阳讨好地对卢小兰建议道:“这儿春节不好耍,你就跟我去天成县耍嘛,天成县好耍,厂里又有车子接送。”

卢小兰默不作声。

唐萍立即咋呼起来:“嘿!你吴阳想得美哟,贼忒嘻嘻,要带师妹儿回家过春节呀?”跟着,她警觉地四周看了看,压了一下头,噘嘴轻声说:“算啥?私奔哪?”

卢小兰浅浅一笑。

吴阳红着脸说:“还要避嫌哪?要不我请你两个一起去嘛。”

唐萍也笑了:“我是老大姐了,没得你们那种心情。我要陪老爸老妈过春节,我不去。”

停了一会儿,唐萍作出师父的样子又说:“小兰也不能去,免得厂里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其实,轧得来很正常,关键是学徒工不准谈恋爱,怕误会,弄不好要受处分的,最轻的处分也会推迟转正。”

卢小兰正正经经对唐萍说:“嗬,你还真以为我想去呀?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阿哥肝脏出了毛病,要回这儿过春节呢,我啷个能走嘛?知青点的人都要回来。”

“你不是在学放大照片嘛,”卢小兰轻轻对吴阳说,“你回去帮我放大几张像片就行了,回头我把底片给你。”

吴阳心动了一下,说:“你就不怕我拿你的照片到处炫耀哇?”

“你不会。”卢小兰显得很放心。

“我会哟,我会放在心头来炫耀。”吴阳当真地说。

“天天看得到人,有啥嘛?”卢小兰不屑地说。

“一个姑娘,被小伙子放心头炫耀,老好哦!”唐萍悄悄捅一下吴阳,幽默地说,“望梅止渴,那不难受死了?”

平时噪音嘈杂、设备喧闹的车间,现在安静得只有零落的人声和人声的回声。压缩空气阀门泄漏出的余气咝咝作响。厂房中线的大立柱间,悬挂着几块宣传牌,上面写有“大庆式企业标准”、“铁人式工人标准”、“干部的约法三章”和“干部的三个公开”,显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厂房大门外,一群“转二哥”又围着扔“飞镖”的周顺成,起哄声喧腾。周顺成在上海的老婆与他离婚了,他无家可归。

“喂!你们几个人烂**呀?”车间主任张祖国路过这里,他大声开了一句玩笑。

张祖国因为节前事务多,要晚几天才能回上海。节前跑上海的船从原来的每周一趟增加到了两趟。厂里正在给职工加工资,全车间一百多号人,只有六个指标,一时落实不下来,只好过年以后再说。

“烂**啥子意思哦?”吴阳问。

卢小兰娇惰地打个呵掀,一边说:“上海人讲烂**,是指坐下来就不肯动。”

“还有一个典故呢,”肖立刚福搭搭走过来,他手上舞一根提蒸饭锅的铁丝链子,一边说,“传说古时候的吴县,有一个姓邵的人,他懒惰成性又爱夸夸其谈,一谈就没个完,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令人心烦。有一次他赖在一个徐姓朋友家,滔滔不绝一讲又是几个小时。把徐某整烦了,他想出了一个逐客的妙计。徐某取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一些药末包好了赠给邵某,他说:‘此药乃秘方灵药,专治烂疮,你快回去把药末涂在患处。’邵某吃惊地说:‘我没有烂疮,不需要用药。’徐某说:‘我知道你的烂疮于臀部,你我知交,不必隐讳。’邵某连连摇头,声言自己臀部确实没有生烂疮。徐某笑着说:‘既然你没有烂**,为什么坐下来以后就站不起来了?’……”

肖立刚长得魁梧厚实,两肩一边高一边低,那些转二哥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歪**儿南瓜。”

大家听得慵懒疲塌,无精打采。唐萍漠然地对吴阳说:“吴方言地区又称‘烂**’叫‘懒**’。‘懒**’的说法就要文雅一些。”

“喂,小吴,这张废品单该你签字嘛?”检验科的董阿良匆匆走来,手头挥舞着一张纸条,“快点儿填了,好放假。”他一脸的严肃,又补充道,“你师父走了,只能由你自己签了。”

吴阳接过废品责任单一看,是两只“du箱体”的报废单。卢小兰做的,做成了废品,但生活是分派给他两个人的。他没有犹豫,把自己的名字填上了。本来就是学徒工嘛,正是付学费的时候;无所谓名声问题,也不承担经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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