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军工 第二十章 诗趣心情

作者 : 吴少明

生产大楼上四楼会议室的吵闹声还没有止息,十二号厂房里的吵闹声又响了起来。汪成在四楼会议室开二车间的职工大会,二车间造型二组上个月每人的产奖达到十五元,惹得全车间的人罢工了……十二号厂房则是厂长李力康和党委副书记杨维根在做造型工的工作,要压缩工时定额,取消调休假给加班费……

电炉子没有开,烘模房也没有开,厂房里还是很热,两架大鼓风机呼呼地吹着风。金元庆是造型一组的组长,以他为的一帮上海人和湖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声武气在争辩:“八小时以内额完成的工时,是应该算加班嘛。”

“算加班就得给调休假。”

“我们不要加班费,本地人愿意要加班费那是他们的事,反正我们不要。”

“能够产额,那是各人的本事,就得要体现多劳多得。”

李厂长耐心地说:“我也是上海人嘛,我也会探亲的,知道每年回一次上海不容易,多一点调休假集中使用方便。现在的问题是调休假太多了、失控了,工厂安排计划、组织生产都不利嘛。”

生产科赵科长说:“每年一季度的生产计划都完不成,春节以后迟迟开不了工,造型工都在上海、武汉耍,影响很大。造型工开不了工,其他更多的人也跟着闲下来了嘛。”

“按理说,调休假就应该调配使用,均衡使用。”劳资科胡科长说,“而均衡调配的权力应该在厂里。如果调休假不与探亲假绑在一块儿用,而是分开来,在生产任务松的时候再用,这样最好。但增加了回上海的路费和路途时间,个人要受损失,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嘛?这是个人利益与工厂利益的矛盾,往大处说,是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的矛盾,谁轻谁重嘛?”

“你们自己看看,”李厂长指着墙上的宣传栏说,“那么多决心书呢。”

“那是党员写的,那帮转二哥。”金元庆不屑。

“会写的不写,不会写的反而要写。”

“我们不喜欢那一套。”林立伟犟着头说。“决心哪有技术顶用?”沉默一会儿。他继续说。“积调休假是要回去与家人团聚嘛。谁愿意在这个山沟里头休息?我们是愿意干活儿地。宁愿在这儿辛苦一些。也要呆在上海。”

“为了节约路费。只能在春节使用调休假嘛。我们也想分开耍。多回去几趟好嘛。但路费吃得消哇?”

余林宝建议道:“调休假与探亲假分开用也行。那厂里每年就多报销一次路费。”

“这哪儿行嘛?”李厂长立即就否定了。

杨副书记说:“国家有政策。哪能乱来呢?”

胡科长补充道:“按照政策规定。凡当年与家人团聚时间过两个星期以上地。本年度就不再享受探亲假。而你们地调休假都过了两个星期。那就应该取消探亲假了。这样对大家更为不利嘛。”……

朱怀根反感厂里头的作派,他就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乞丐一般点头哈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撅着**退进混砂机卸料口那狭小的空间里。他夸张的动作和惟妙惟肖的神态,刻画了苦大仇深又央求悯恤的可怜相。大家都被朱怀根的表演吸引了,有的指指点点,有的默然专注,似乎被他的肢体语言所打动。磨砂老师父张长贵悄悄从铁扶梯快步上去,蓦地打开卸料门,里面的砂料哗地涌了出来,朱怀根像在砂浴,也像被活埋。众人顿时被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都坐下来说,坐下来说,心平气和的嘛,”工会的张干事一边取小砂箱,一边招呼大家,“坐砂箱、坐砂箱,坐砂箱凉快。”

回过神来以后,金元庆他们仍然气昂昂的。

赖胜满不在乎地自言自语:“管你们啷个争,反正我每年只能回去一次。”

“你们找万山市的老婆算是整对了,”叶国兴对另外两个武汉人说,“看来我也得像你们学哟,当上门女婿,再也拖不得了。”

湖北人的家乡观念没得上海人重,扑腾几年没用,一般就随遇而安了。

赵科长放松音调继续说:“大家想想嘛,八小时以内干得再多,得再多,算加班总是不妥当的,本来就是八小时工作制嘛。”

李厂长接着说:“这同时说明,工时定额定松了嘛,有水份,是应该收紧一些嘛。”

夹在中间很难受,车间主任张祖国,副主任王林江,还有技术副主任蒋新中,三个人都不说话。

“你们这么搞,那不是在鼓励我们磨洋工呀?”肖立刚不服气地说,“那行嘛,今后我们就慢慢腾腾地搞,效率高了反而吃亏嘛。”

“同样的生活,你肖老师父干与吴阳干,工时就应该不一样嘛,”李厂长说,“因为你们的技术等级和工资报酬不同。”

“那就对了嘛”金元庆立即接过话头,“如果吴阳与肖老师父完成的时间一样,吴阳就应该算额,还是由实际能力决定的嘛。”

朱怀根拿气管子把头吹得呼呼响,他清理着衣裤里的砂子,一边平静地说:“李厂长的意见不对哟,生活的工时定额对谁都应该一样,而造型工的能力和效率却不一样,要承认差别嘛,承认差别就得承认不同的待遇。”……

顾筱乐结婚过后,就不像过去那么计较调休假了。犯不着得罪领导,他就不大作声。

“实在是不行,那就只好压缩工时定额,”胡科长说,“按照劳资管理原理,工时应该随着技术进步、工资增加和奖金的放而压缩,工时定额与技术和报酬是有关联的。”

“压工时可以,那你们来干嘛!”金元庆指手划脚地叫喊,“按照干群关系的原理,干部应该比工人能干,干部应该是榜样,干部应该吃苦在前,你们就来做个样子嘛!”

“你金元庆不理解厂里的意思就不对哟,”杨副书记说,“去年你不但评了技术标兵,还加了一级工资,算是拔尖的哟。”

“技术标兵啷恁?”金元庆稍稍放低了声音,“技术标兵做生活就有效率,技术标兵就该额完成任务,这好理解嘛。”

车间技术员刘开福不满地帮腔:“反正我没得调休假,但我认为,上海和武汉这批造型工也不容易,搞三线建设不能光亏个人嘛,提出调休假的要求并不过分。”

二车间是在罢工,一车间并不是罢工。一车间是因为一批木模的尺寸出了问题,要返修,暂时停了工,李厂长就带了一帮人来做工作。

吴阳坐在行车的扶梯边上看热闹,机动科的技术员杨泽金来找他。

杨泽金是厂篮球队的教练,他神秘兮兮地把吴阳拉到安静的地方对他说:“厂工会重新组建了厂篮球队,确定你也进来。今下午开一个短会以后就练球,晚上长山厂的篮球队要来与我们进行一场友谊比赛。”

吴阳不安地说:“我得行哪?我的个子不算高,打打烂瘾儿球还能混一混。”

“我看你还行,灵活,弹跳也可以。试一试打组织或锋线,先当替补。”杨泽金说完,拍了拍吴阳的肩头就走了。走出一段,他回头又叮嘱一句:“下午哦,子弟小学灯光球场。我已经跟你们车间张主任说过了。”

参加厂篮球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光那一套运动服和那一双球鞋就够吸引人的……

唐萍在外跨间的行车驾驶室窗口伸出头来,她控制着声音喊吴阳,并挥挥手示意,显得很诡秘。

外跨间的行车是三吨单梁式的,驾驶室不大,但隐秘性好。下半身是铁皮封闭的,胸部以上三面都是玻璃窗。唐萍与卢小兰呆在里头还算宽松,又挤进去一个吴阳就显得拥挤了。

唐萍把凳子让给吴阳坐,自己就站着。她问吴阳“这个月拿了多少奖金?”

吴阳说“八块。”

“你师父比二车间那些家伙精来兮,他没有完。”唐萍说,“他是想留一些钱今后大家会餐。一些、吃一些,这样不显眼,又实惠。”

“造型工多拿奖金该拿,阿咪咪,”卢小兰说,“你请我们吃点儿糖就行了。”

下头“哄”地一声又闹腾开了,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张牙舞爪。

唐萍伸出头望了一眼:“调休假对单身上海职工很重要,我们就算有假回上海也得自己出路费,没啥意思。”

学徒工不享受调休假,吴阳和卢小兰就不关心这个事情。

谢林芳咚、咚、咚从扶梯蹬上来,她伸进头看一眼,回身又钻进里跨间的行车驾驶室去了。

“你们喊我上来就是问奖金哪?搞得鬼鬼祟祟的。”吴阳认为她们小题大做。

“嘘!”——唐萍神秘地掏出一张纸,然后压低声音说,“他们湖北佬这次带回来几美人小诗,说是武汉市私下里在流传,现在厂里头也在传抄。但他们说不明白,似懂非懂,有的人瞎解释,我和小兰也弄不太清楚。”

吴阳接过那张纸,横过来一看,是卢小兰的蝇头小字,抄写有四小诗文:

美人孕

自梦熊占俊,若得娇慵病久

个里自分明,羞向人前说有

整日贪眠作呕,荣饭都难适口

含笑问檀郎,梅子枝头黄否

美人乳

迟日昏昏如醉,斜倚桃笙慵睡

乍起领环松,露酥胸

小簇双峰瑩腻,玉手自家摩戏

欲扣不还停,尽憨生

美人嚏

浴罢兰汤夜,一阵凉风恁好

陡然娇嚏两三声,消息难分晓

莫是意中人,提着名儿叫

笑她鹦鹉却回头,错道侬家恼

美人怒

喜容原好,愁容也好

蓦地间怒容越好

一点娇嗔衬推倒

甚来由到底不晓

吴阳看了笑,也看得心里虚,他问她们:“你们想弄明白呀?朦胧一点儿更有意思嘛。”再看一会儿,他又说:“你们想弄懂,我还不好意思说哟。”

“说!”唐萍手一挥:“这儿就我们三个人,说!”

“真要说啊?”吴阳瞟一眼卢小兰,她感到有点儿异常,或有什么忌讳,她就绷着脸不作声了。

“嗨!这有啥说的?一看就明白嘛。”吴阳马上就显得满不在乎了,“孕,乳,嚏,怒,一看就明白嘛,美人怀孕,美人戏乳、戏乳就是耍**,美人打喷嚏,美人怒,就这些意思。”

“说具体一点,快说,就说第一,”唐萍急切地催促,“你看嘛,啥子‘熊占俊’,‘个里’,‘羞向’,还有‘檀郎’,‘黄否’,这些、这些,我们啷个搞得懂嘛?”

“那我就说第一,”吴阳定了定神,“只说第一哦。”

他像讲故事一样,漫不经心地解说道:“有一个美女,她梦见自己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儿,醒来以后就显得娇羞又慵惰,像生了一场病似的。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真的怀孕了,但羞于向别人说。后来,这个美女整天就贪睡,想呕吐,再好的饭菜都不想吃。她笑着问自己的情郎,梅树上长的酸梅子成熟没有?她想吃酸果子……”

“哦,这意思啊,狗东西,那个姜丰华而不实,还大学生呢。”唐萍说,“他给我解释‘自梦熊占俊’,意思是自己做个梦被狗熊**了,瞎讲。”

“嘿!这个故事好听。”卢小兰笑道,“哦,檀郎就是情郎哟。我们还查了字典的,没搞明白。”

唐萍说:“字典上说,檀是一种植物,檀郎我们就搞不懂了。”

“檀郎就是情郎或丈夫嘛,”吴阳解释道,“有个成语,叫檀郎谢女,就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意思,指才貌双全的情侣或夫妻。”

谢林芳从行车门外挤进一颗头来,她若有心得地说:“是啊!我晓得啦,上海有句老俗话,女人找男人叫‘搭心子’,男人找女人叫‘搭壳子’;男才是内容,女貌是形式,檀郎谢女就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了,呱呱叫。”

“伊拉两家头有了牵丝!”吴阳与卢小兰的情分,两个师姐心知肚明。

“嘿嘿,是的、是的,‘心子’与‘壳子’配齐了。”唐萍拍一把卢小兰的肩头,“你两个就是檀郎谢女嘛!”……

熔炼班的陈万全在那边招呼行车,要搬运一大捆铝锭,何尧碧正在准备吊钩。卢小兰脸上的红晕泛起,她摁一声电铃,立即操纵着行车,轰轰隆隆地开了过去……

后来,吴阳私下里对卢小兰说,那几美人小诗太资产阶级情调了,他就把一抄来的无产阶级情歌送给了卢小兰——

战斗的爱歌

1

我献上一棒艳红的玫瑰

让它在姑娘的胸前开放

我把这喷香的葡萄酒

给年青的新郎斟上

乐队请停一下

孩子们不要嚷

把杯子举起来吧

可是别慌

先听我把歌儿唱

我不唱杯中的美酒

什么酒能有新人的心甜

我不唱胸前的鲜花

什么花能比上新娘的脸

我要唱一战斗的爱歌

献给今天和明天的新人

献给这新婚的夜晚

2

把花朵当杯斟上露水

望心坎浇上几杯哪个不会

爱情啊不是花啊不是酒

你是雪地露营中的野火

夜行军里天空的星

你是旭日旁的朝霞

河水中的浪花

谁要是在历史的巨页上

只留下斑斑泪痕

谁要是只盯着爱人的睫毛

象醉汉东倒西歪

他啊就唱错了爱情之曲

真正的爱情

不唱在北海的冰场西湖的水艇

战斗的爱歌

唱在那酷热的沙漠中

你如觉着

她的手臂从你的臂中滑下

倒在沙漠昏迷不醒

你就扶起她

用爱情的歌

润湿她的心

真正的爱情之歌

不唱在夏日林荫大道山村的小溪旁

战斗的爱歌

唱在那暴风雪掀举的海船上

要是他手上无力心里冷

你就用爱的火焰

把他的心重新烘暖

不只看见

他胸前挂着勋章

手里捧着奖状

你才在鲜花上再献朵鲜花

赞歌把爱情来唱

你要是看到他

在生活的道路上跌了跤

身上有泥脸上有血

不要走开

把手放在他的额头

让他镇静清醒

使他在你的身上

重新获得生命

3

爱情是什么

是考验是斗争

有多少涉过重洋的老水手

在这块礁石上遇了险

在爱情的歌谱面前

谁能一声不响

在爱情的镜子下面

谁能把自己的灵魂遮掩

你将在他的身上

看到真正的你

不管你愿还是不愿

你都要为了每个内疚

在良心上留下烙印

每当天阴下雨落雪起风

这烙印会裂开伤口沁出血珠

不要轻易地吐出这个字——爱

只有真正经历了人生

你才能说:“我懂爱情”

不要照别人的泪光

在自己的鬓角上插上鲜花

不要站在孩子的摇篮旁

对她说谎

美貌中还有美貌

青春里更有青春

荣誉上还有更大的荣誉

有谁能把这“幸福”的尺度固定

只有这双眼

才永远像夏天的太阳

透进了澄清的湖水

这样透视着你的心

只有这双手

才不管赴汤蹈火

雪山草地

永不把你的手儿放松

真正的爱情啊

皱纹白遮不住

时光日月磨不掉

惊涛骇浪推不动

4

爱情啊你是海洋

你能载着希望的帆船远航

可也会覆灭精巧的游艇

你有金色波涛里的日出

可也有击碎白云的巨浪

……

多丰富啊多宽广

谁能敢说这短歌

就能把爱情完美歌唱

乐队奏起来吧

孩子们唱吧

让我们举起酒杯

为了真正的爱情

战斗的爱情

——干杯

卢小兰回到家里反复琢磨这诗,一晚上迷迷糊糊的,第二天上班好久不说话。后来她问“战斗的爱歌是哪儿抄的?”吴阳说“诗刊”。

沉默了好久,她自言自语:“我要看诗刊。”

接着,她又对吴阳说:“你订的那些杂志我都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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