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洋洋洒洒又是一整天。听香楼笼罩在烟雨之中,飘渺如仙境。
佩兰感觉飞毛雨入了屋,走到窗前,双手扣上窗框,想关上窗户。
“还是打开吧。”梨容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望向窗外。
窗外,是雾气中沉默的梨树,一棵棵,一树树,尽数无言。枝头,已有女敕女敕的,淡绿的叶苞,淋着春雨,悄然探头。春寒依然料峭,几天不间断的雨水更是使空气中湿气浓重,呼吸过来,鼻腔里遍布水气,身体上虽然感觉不清爽,但梨树,却好象更喜欢在雨中沐浴,舒缓了筋骨,卸下寒冬的沉重,积聚了所有的动力,就要勃发。
又是一年的春。
梨容的眼光,缓缓地掠过每一枝树梢,那每一个叶片,争先恐后地生长,它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渴望来到这个世界?在它们经历了风霜之后,会不会后悔曾经来过?
眼前的景象,有说不出来的熟悉,让她的思绪在不经意中徐徐展开——
仿佛还是那日的归真寺,她和稚娟、媛贞在半山亭,雨景让她恍惚。她又听见了那委婉的歌声“春枝一味俏妆容,满碧未曾衬扶摇。蓬莱犹有挂烟帐,釉瓶空置忆朱颜……”,她又看见了正在插花的桃花仙子稚娟,稚娟的笑脸,依旧顽皮……
稚娟啊,你在他乡还好吗?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梨容的眼中,盈满泪水。
泪眼中,她依稀看见,从山下狂奔而来的马匹,她的朗昆,就坐在大黑马,朝她奔来,他将缰绳一勒,大黑马前蹄腾空而起。他的身子略望后仰,腰背挺直,眼睛,直望着她。还是那副神武挺拔的样子……
梨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哭泣起来。
“小姐,小姐……”佩兰担心地说:“别哭了,我们还是回房去吧……”
梨容越哭越厉害,整个人趴在书桌上,哭得肝肠寸断。
她已经憋得太久了,她太想他了,虽然她明明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她的朗昆,她不能再去想他。可是她也控制不了。媛贞可以拥有所有的祝福,而她只能选择放弃和遗忘。深爱的点点滴滴,回忆的分分秒秒,甜蜜的梢纵即逝,放弃的万般无奈。舍下的不甘不愿,遗忘的痛彻心扉,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摧残着她,割得她血淋淋的,却口不能言。
她还可以哭,她只能为他哭,除此以外。她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朗昆,她的爱情,她的簪子,连同生命一同离她而去,可她。还必须生不如死地活着。
梨容痛哭不能自已。
佩兰眼睁睁地瞅着,虽然不知道梨容是触景伤情,但她知道梨容是为朗昆而哭,想起小姐的苦楚,一时间心头难过万分。泪水止不住掉下来,喃喃道:“小姐,我可怜的小姐……”
白颜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们,见俩人哭得如此伤心,不知何事,却被悲伤感染,不由得想起若愚,这么几个月过去,信也没有一封,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禁也是悲从中来,抓起袖子就开始抹脸,呜呜呜,呜呜呜——
书房里,谢大人搁下笔。
奏章已经写完了,明天的早朝,他要为朗昆请命。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机会。
皇上解除了朗泽和媛贞的婚约,并派媛贞去梁州行宫陪住完了正月。这明显是个回暖的信号。如果他没有猜错,皇上,是想把媛贞许配给朗昆,然后再借助刘家的势力把朗昆推上皇位。
媛贞是未来的皇后,谢大人不想去争这个名份,他知道,以自己的能耐,梨容是无法入主东宫的,但他还是想为女儿争取点什么,毕竟,朗昆和梨容,是这么的相爱,作为父亲,不求荣华,只愿达成女儿心愿。
他不能等到刘家出面来为朗昆请命,那样,他就失去了主动权,他必须是第一个说的,他要让朗昆知道,尽管他人微言轻,但他在竭力争取,他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他要用自己的冒险,为女儿博取一个将来,换取朗昆登上皇位后的不离不弃。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为她做任何的冒险,他都心甘情愿,都认为值得。哪怕,梨容只能做一个妃子,只要能陪在心爱的人身边,女儿就会幸福,他也了无遗憾了。
谢府的深夜,弥漫着伤感而诡异的气息,势单力薄的谢府,与暗夜的对峙,是被黑暗吞噬。
而城南一角,繁华的街道虽已寂静,但一座庞大的宅院里,正灯火通明,工匠们忙忙碌碌,连夜赶工,他们按照图纸大肆翻修增建。交付就在近几天,白洲城里最好的雕字师傅的匾额已经送来,选材极其讲究,整块的檀香木取自一根整木,尽管搁在堂中蒙上了一层红纱,但透过红纱,还是可见隐约的、两个金灿灿的大字:“陈宅”。
第二天一大早,谢大人揣着奏折,进了朝堂。
国事议毕,皇上沉声道:“众爱卿还有什么事么,没事就退朝了。”
谢大人一脚跨出行列,说:“臣还有本要奏。”
“你有何事?”皇上强撑着,把身子坐直。
谢大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臣要为六皇子请命。”
闻言,皇上怔了一下,半晌不说话,也不表态。
谢大人可不管那么多,张嘴就要说。
“六皇子的事朕自有主张,爱卿就不必费心了。”皇上一句话,就把谢大人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
谢大人还想说什么,皇上迫不及待地宣布:“退朝!”
谢大人杵在原地,悻然。
“二殿下来了。”谢夫人对朗泽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
朗泽朝后轻轻地一摆手,笑吟吟地说:“空手登门不好意思,给夫人准备了一点小礼物,请夫人笑纳。”
“不敢当,不敢当,还是请殿下收回吧。”谢夫人不卑不亢地说。
公公轻轻地将锦盒放在茶几上。
朗泽侧过头来,依旧笑容满面:“夫人。可否见见梨容?”
谢夫人一笑,婉拒:“殿下,梨容已经许配人家了,这样见面。是不是……”
“许配给了谁?人呢?”朗泽浅笑:“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可否配得上梨容?”
谢夫人暗叫不妙,只好支吾着搪塞道:“是内家侄子,在书院寄读呢……”
“是么?”朗泽笑道:“那就让公公去请,哪家书院,姓谁名甚?请夫人告之。”
谢夫人一下哑了。
“夫人不是爱财之人,”朗泽苦笑一下:“我要怎样,才能打消夫人的顾虑?”
被朗泽悄然挑开窗户纸,谢夫人尴尬地笑笑。
“如果夫人不放心,可以陪在侧边。我只是想见见梨容。”朗泽退了一步。
谢夫人想了想,说:“去请小姐。”
“梨容!”在朗泽欢喜的喊声中,梨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他的眼光,在她乌黑的发上停留片刻。然后,望着她,轻声说:“你知道么?父皇已经降旨解除我和媛贞的婚约了。”
“我本来早想来看你,不巧母后差我去淮南办事,去了近一个月,昨天才回,”他一拉她的手。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用手一指,公公就忙不迭地打开箱子,原来是文房四宝,都是进贡的东西。
“喜欢么?”他微笑着问:“我想你会喜欢的。”
梨容俯身看看,都是些好东西,价值不菲。她低声道:“谢谢你,有这份心意,不过,这些东西我家也有,都够用了。所以,请您……”她没有抬头,因为这样的话语,不知朗泽做何感想。
他望着她,没有生气,依旧微笑,依旧是柔声细语:“这些都是上好的贡品,你家不可能有的,如果你现在不需要,我可以搬回去,以后到了新家,你还用得着的。”
新家?
谢夫人和梨容同时诧异地望着朗泽,模不着头脑。
“父皇和母后都已经恩准我搬出宫来住,这几日就该下旨封王了。”朗泽说:“封地已经划拨,就在城东,离皇宫不远,是父皇即位前的住地,我翻整了王府,这次去淮南,也正好给新居添置了些东西,所以才耽误了时日,到时候你去看,一定会满意的。”
“我给你布置了一间书房,绝对让你意想不到,”朗泽开心地说:“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的书房,朗泽的新家?这都是些什么关系?
梨容有些张口结舌了。
谢夫人也被朗泽的话搅得稀里糊涂,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说:“殿下,我没有听错吧?你的新家,梨容不需要满意的,她的书房,怎么可能安在你家里?”
“怎么不能?”朗泽没有笑,严肃地说:“我的新家,当然要梨容满意,因为,她是女主人,她是我康王的正妃。”
谢夫人和梨容一听,大惊失色。
“殿下,使不得,梨容已经许了人家了。”谢夫人先一个叫出声来。
“你可以退婚啊。”朗泽并不着急,悠然一笑,转向梨容:“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我娶你,我要你做,康王妃。”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也许我不能让你幸福,但我,保证能让你快乐,至少,要比现在快乐。”
“殿下……”谢夫人抓住朗泽的手臂,她直想说,不行的,绝对不行。
“梨容已订的亲事不是问题,你可以坚持不退,但能保证人家?”朗泽的话里,似乎还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