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曾听霜儿讲起,最向往的便是世人所说那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过去始终不太明白什么样的男子,才堪称温润如玉,直至见到太子斌时,她脑海中刹那便闪现出这四个字来。
“诸位继续畅饮,我去去便回。”
轩辕斌高声向席上众人交待,转而低柔了声音耳语道:“其实我早厌了这虚华夜宴,还请小姐相助让我得以暂离此地。”
鸢尾哑然半晌只得含笑点头,任太子搀扶着,在众臣名媛嫉恨的目光中离席而去。
无疑,太子此举便是在暗示众人,他已认定端木家千金为储妃人选。
当远离了夜宴喧嚷,轩辕斌携鸢尾顺着向阳湖畔缓缓前行,宫人们则远远跟随在后。
幽幽月华将点点银辉洒满湖面,漾起粼粼波光灿若星芒。
看着太子温柔净澈的侧脸,鸢尾不禁迷茫,虽然一切都在按端木敬忠的谋划进行,但未免太过顺利。
虽起舞时她也在太子眼中窥见的惊艳丝毫不假,但依他这般与俗世无染的性子,岂是仅凭表相便定下一生相守之伴的人?
是她被他那看似纯善无邪的外表迷惑了么?难道他也不过是个只重色相的凡夫俗子?
翌日清早天还未亮时,太子轩辕斌便出了朝阳宫,往乾和宫向烈帝请安。
“太子殿下。”内监总管安忠自养和殿走出,恭敬行礼间神色忧虑,“回禀殿下,皇上今日龙体欠安,暂不早朝。”
“难道父皇痼疾复发了不成?”轩辕斌满面担忧难掩焦急,“安总管,可否允我入内探望父皇?”
安忠为难道:“这……九殿下正在里面,还请殿下稍候,容老奴再去向皇上禀报。”
“那便有劳安总管了。”
虽身为太子,轩辕斌却对宫中奴才也礼遇有加,因而他柔善愚钝的性子虽不惹皇上喜欢,却甚得宫人们诚心爱戴。
轩辕斌虽自幼便知道父皇不甚喜爱他,却仍无怨无悔地关心敬爱着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父亲,而自母后又诞下聪明睿智的九弟尊,父皇便愈加对他理会甚少了。
但是他却并不怀恨父皇,也不恨将原本便少得可怜的父爱也全部夺走的弟弟,因为他也极喜欢那个性情飞扬,似乎无所不能的九皇弟。
他明白一切皆是他性格所至,天生的不够聪慧,天生的太过善良,天生的与世无争。
他似乎从不把自己当成有朝一日将君临天下的太子,总是无论贵贱一视同仁的对待所有人,纵是被父皇责骂过无数次仍不改初衷。
他会放走宫里所有养在笼中的鸟儿,让它们得以重获自由;他会亲手为御林苑里受伤的动物疗伤,不顾污秽细致入微;他会体谅奴才们的辛苦温言善待,从不责骂侮辱;他会爱护所有兄弟姊妹,哪怕他们时常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然而他越是这般禽畜无害兼善天下,烈帝便越是气愤厌恶——只因他虽是个好孩子,却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好帝王!
他没有帝王该有聪明才智,没有帝王该有的霸气狂傲,没有帝王该有的果决狠辣。他所有的善良包容,所有的谦和宽厚,所有的隐忍退让,在烈帝看来都只是懦弱的表现。
帝王不可以懦弱,他苦心夺下的大暹国绝不需要个懦弱的帝王!
然而,纵是再不甘愿,烈帝仍不得不依例立嫡长子为储君。
倚在明黄色龙榻上,轩辕烈眯起已日渐苍老浑浊的双眼,看着一脸关切之情的长子匆匆走到面前恭敬请安。
“听安总管说父皇龙体欠安,可是痼疾复发?未再咳血罢?”
轩辕斌写满焦急的双目中隐现泪光,看着父皇日渐憔悴的苍老面容,他心急似火恨不得能代之受罪却无能为力。
“堂堂七尺男儿,又是国之储君,岂可这般软弱惶恐!”
烈帝瞪着太子眼底的泪光愤然训戒,却徒惹来自己一阵剧烈咳嗽。
“父皇莫急,儿臣知错了,您龙体要紧!”
轩辕斌慌忙上前轻轻拍抚烈帝颤抖的背脊助其顺气,惊慌焦急得声音都微微哽咽。
烈帝呼吸顺畅后沉声问:“昨日朝阳宫夜宴如何?你可已定下储妃人选?”
轩辕斌似怕再惹得父亲激动咳嗽,小心翼翼地轻声答道:“回禀父皇,昨晚夜宴众臣同欢,还算圆满。至于储妃,儿臣最终选定的是吏部侍郎端木敬忠之女,端木鸢尾。”
“端木敬忠之女?为何偏偏是她?”
烈帝霎时苍眉紧锁,压抑下又再翻涌的气喘之兆才继续道:“她有何过人之处?你竟也单凭皮相看人了不成?红颜自古皆祸水,你仅收她为妾倒也罢了,储妃乃是未来要掌管你后宫凤印的皇后,岂可不慎之又慎?”
轩辕斌仰首迎着父皇压迫性的探询目光,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前一晚夜宴群臣时,他在入席前意外看到的一幕。
……
“没长眼的狗奴才,竟敢污了本小姐的雀羽鎏金裙!”
身姿欣长甚是健美的艳妆少女,扯着湿了一角的裙裾厉声尖喝,吓得被其撞到而打翻茶水的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则不顾仪态地抬脚将那瘦弱宫女踹倒在地。
这时,一袭白衣若仙的少女穿过冷眼旁观的众大臣千金,径直上前扶起涕泪横流的宫女,难掩厌恶地冷睨着艳妆少女道:“奴才也是人,污了衣裙再洗干净便是,何需这般当众打骂折辱?司马小姐您贵为兵部侍郎千金,又是在太子宫中,对个宫女这般作威作福,不免多有不妥有伤贵府的尊贵颜面罢?”
司马飞燕杏眼圆睁,怒瞪着眼前突然冒出来多管闲事的清绝少女。
倚仗家中权势显赫,父亲又对自己宠溺无度,司马飞燕自幼便娇纵成性刁蛮至极。在她发脾气时,对奴婢非打即骂从未有人敢问半句,如今这娇弱纤姿的少女竟敢对她当众顶撞指责,让她岂能不又窘又气恼羞成怒?
“本小姐管教奴才,与你这贱人何甘!”
司马飞燕已气得口不择言,抬手便要再赏那宫女一耳光。
白衣少女毅然将抖若筛糠的宫女护在身后,挺胸昂首无畏地迎视着气势汹汹的她。司马飞燕高举的手臂仅顿了顿却未停歇,直向那令她刺目的绝色脸颊打落。
“燕儿,你太放肆了!闹够了没有?”
兵部侍郎司马丘一把拉住女儿即将惹出祸端的手臂,肃然训斥道:“这朝阳宫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还不速速向端木小姐请罪。”
“爹爹!”
司马飞燕不依地摇着父亲手臂满脸委屈,正欲撒痴撒娇,便听内监高声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如此,这一场闹剧方才算平息。
……
这便是太子第一次见到鸢尾的情景。
不错,她稍后献上的翩翩舞姿艳惊四座,的确令人过目不忘满心陶醉。
然而令轩辕斌决定选她为妃的,却是那刻甘于挺身保护宫女的她。
如此一视同仁且勇于助弱抵强的女子,于他看来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坚定,那样的不与群芳共,那样的美若天仙光华无匹。
“是,儿臣明白此中轻重,但儿臣心意已决。”轩辕斌垂下澄澈双眸,他从未在威不可逆的父皇面前如此坚持过。
烈帝双目微微眯起,眼底却有雪亮光芒却若流星般闪逝,“你若事事皆有此般坚定果决,朕便勿需为将来国祚堪忧了。也罢,便先让端木敬忠之女入朝阳宫随侍左右,迟些再定储妃之事。好了,你下去吧。”
“是,万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轩辕斌退出养和殿前,向始终坐于阴影中一言未发的男子微微点头,温润一笑。
烈帝许久后方道:“尊儿,昨夜你也在场,可看出那端木之女为何样人物?”
阴影中的九皇子轩辕尊微微一动,沉声应道:“她生得倒是清丽绝俗,可谓天姿国色,至于性情……依儿臣仅以昨夜对其所察,应为纯良之辈。”
“哦?你是昨夜才初见她么?莫不是你也被她的美色迷惑了?”烈帝轻瞥一眼心爱的九子,那犀利目光似可将他瞬间看透,“据朕的密探所报,端木敬忠恐有改投赤楚之嫌。固他荐女入宫为储妃之举,不得不防!”
“禀父皇,儿臣早在上元之夜与皇兄一同巡游时,便曾意外与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却是在昨夜才知道她乃端木敬忠之女。”
轩辕尊被仿若无所不知的烈帝惊出一身冷汗,幸好适才并未把话说满,还来得及挽回。
“竟连端木敬忠也要改投向轩辕荆楚了么?既然如此,父皇何不拒绝皇兄之请,不允端木之女入宫便是,何须担此风险?”
烈帝摆摆手道:“非也,待此女入宫便可引为牵制宫外端木敬忠的棋子,即便他可弃其女不顾,待此女有何异举也可成为对其族置罪之因!朕此番安排乃是顺水推舟,请君入瓮。”
“还是父皇英明!”轩辕尊心念电转间又道,“然此举,岂非置皇兄于险地?”
“勿需忧虑,加派宫中高手暗中保护他便是。”烈帝怏怏轻挑苍眉,似不愿多谈太子之安危,“不过尊儿你且记下,若斌儿来日当真有何不测,你定要一肩担下暹国江山之重任,切莫负了朕穷尽此生的心血。”
轩辕尊背脊一颤,许久方才缓缓起身施礼道:“儿臣记下了,此生莫敢擅忘。”
烈帝慰然点头,“尊儿啊,方今天下正是暗流汹涌之际,斌儿却生性懦弱和善,纵是朕费尽心机锤炼于他也不见丝毫功效,让朕如何不心焦?而你则自幼睿智过人文武双全,性情更是与斌儿截然不同,乃是天生的王者!若不是历律如此,你方才是朕心中无二的储君人选!”
“父皇,儿臣倒觉得皇兄乃旷世罕见的至纯至善之人,暹国得此满心慈悲之主,也未尝不是好事。”轩辕尊暗自心惊,他从未觊觎储君之位,更不愿见皇兄有丝毫闪失。
烈帝目光倏地暗淡,明黄色袍袖一拂道:“朕累了,你也退下罢。”
“是,父皇保重。”言罢,轩辕尊离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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