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文玉出声,紫滕一溜烟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将事情的经过打探的清清楚楚了:“原来大老爷从朝中邸报上看到了二老爷阵亡的消息,当时就伤心过度,病得起不了床了,大夫人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得了消息,老爷的后事如何安排,是个什么章程,是等二少爷回来再办,还是赶在七七里办,因要留家照顾大老爷,就派了大少爷和三少爷来宣州,一来是告知,二来奔丧,两位少爷离开京都时,报丧的人还未到呢。”
还是伯母想得周到,杜文玉点头道:“那肯定也没带家眷了。”
紫藤摇摇头道:“没有,两人只带了几个随身的小厮。”
伯父和爹爹就兄弟两个,虽说不住一起,但感情一直深厚,受不了如此打击也在所难免。现在两位兄长来了,有什么事自己也有个能商量的人了,想到此,杜文玉这段时间一直悬着的心有些略微回了原处,这段日子真不好过,伤心难过是一回事,同时又怕爹爹的后事处理不好,引人争议,给哥哥和弟弟带来不好的影响,自己是真没处理这种事的经验。有了两位兄长出面,有些事处理起来更方便些,毕竟杜源和舅舅一个是仆一个是客,自己身为女子又不好亲自过问,两位兄长是亲侄子,等同亲儿,有些事是可以越俎代庖的。
紫藤又道:“大少爷和三少爷已经换了孝服,在灵堂哭灵呢。”
杜文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杜文浩、杜文翰兄弟俩自小住在京城,二叔住在老家宣州,几年难能见几次面,但兄弟俩的骑射却是小时候回乡省亲时二叔手把手教的,是以对二叔十分亲近。此时,灵堂上,兄弟两人一身重孝,跪在杜长言棺前,号啕大哭。直哭了近一个时辰,在众人的劝说下,哭声方渐渐止住。
当天晚上,杜文浩、杜文翰兄弟也没回为他们准备的院落,而是留在灵堂为杜长言守灵。
杜源每天安排好府里的事情后,都会到灵堂守着。
杜源自从七岁被二老爷所救,进了杜府,已经30多年了,他给自己改名源,就是告诉自己要饮水思源,不能忘了二老爷对自己的恩德。这一辈子,除非这次杜长言出征,杜源就一直跟在杜长言身边。看着灵盆里随着纸钱翻滚跳跃的火苗,杜源恍惚间又忆起二老爷临出征前的情景。
自知道宣州卫要出兵的消息,杜源就打定了主意,老爷要是出征,自己定是要跟着的,没想到临出征时,老爷却告诉他:“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也不怕随我出生入死,我这次要带文远去的。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知我们爷俩能不能活着回来。家中夫人体弱,文近也才两岁,文玉虽能处理家中事务,总归是女子,家中没个得力的人我也不放心。思来想去,就你留家里最合适,家里我就交给你了。”杜源明白老爷的顾虑,当时即哽咽着答道:“老爷放心,只要老奴有一口气在,定不会让夫人小姐少爷让人欺负了去的。老爷也不要顾虑这些,老爷肯定会打胜仗的。”老爷笑道:“希望如此,不论结果如何,有你在,异日上了战场,我也放心许多。”老爷原本让自己长子杜忠留下的,只带次子杜信去的,可自己不能跟在老爷身边已是心中难安,于是也让自己的大儿子杜忠偷偷跟着去了。等到老爷发现时,已在千里之外,总不至于将杜忠撵回来。想着这些,杜源心中一阵阵难受,老爷夫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命运呢。也不知道二少爷怎么样了。
杜长言下葬的日子定在了十月二十七的亥时三刻。临下葬之前,一身重孝的杜文玉牵着杜文近,给为杜长言丧事忙里忙外的亲朋,重重磕了三个头。到了亥时,几个青壮的小伙子抬着棺材,杜方、杜谨领着杜文近打着幡走在前面,杜文浩、杜文翰兄弟及杜氏族中同辈子弟紧跟在后面。天空阴沉沉的,幡被风吹得哗哗直响,盖不住嗡嗡的哭声,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唱着引魂歌、跳着引魂舞的人在前面带着这支送葬队伍往城外的杜氏祖坟方向而去。
杜长言下葬的第二天,天上下起了雨,雨淅淅沥沥,滴在巴蕉叶上吧嗒吧嗒响,满院的白绢素缟要等孝期满之后才能换掉,此时在雨声的映趁下更显得萧索,杜清玉停了阮夫人的安神汤,阮夫人慢慢清醒过来,只是精神仍不太好,每日躺在床上,林妈妈和秋氏陪在身边,讲一些听来的家常俗事,每讲到有趣处,也只是略微牵一下嘴角,脸上却无笑意,直看得林妈妈和秋氏在一旁叹气,心病还需心药医呀!
因来时赶路,秋氏怕女儿受不得颠簸,将女儿留在家中,由仆妇照看着,不是很放心,如今杜长言已安葬完毕,阮夫人的病也需要静养,其它事情,他们也帮不上忙,再说家里的生意也离不得人,阮世源一家又陪了阮夫人五日,即使再不舍,仍赶回了安阳。
杜文浩、杜文翰兄弟原是准备待到二叔过百日之后才回去,杜文浩二十二岁,已中进士,现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三年前成亲,娶得是国子监祭酒郑书佩——郑大人的千金,育有一子,尚不足一岁。杜文翰,十八岁,师从一代大儒张观正,正准备明年的春闱,也已经订好亲,订的是通政司左参议邵师通的女儿。两人具是京中的青年才俊,大好前途,不可限量。
杜文玉与阮夫人商量,父亲丧事已毕,两位堂兄留下也无事可做。大哥有官职在身,三哥学业要紧,何况大伯还卧病在床,不知病情如何,最好让他们尽快回京,顺便派人去探视一下大伯的病情。阮夫人将两个侄子叫来,将自己的意思说了,杜文浩、杜文翰则道,来时父亲有令,必须要替二叔守孝百日方得回京。阮夫人和文玉则极力劝他二人尽早回京,杜文玉劝道,“爹爹已然不在了,伯父就是两家的主心骨了,反正爹爹丧事已了,当务之急应把伯父照顾好才是。也不知伯父身体如何了,娘亲和我最近也寝食难安。两位哥哥应尽早回京陪侍在伯父身边,待伯父身体康复,定要写信报个平安才行。这样娘和我才能安心。”杜文浩、杜文翰被杜文玉说得辩无可辩,于是道,想这两天请人在家中为叔父做场法事,待法事了了,他们再回京。
次日,家中重新摆了祭品,又请了苦禅寺的法师来府做了三天道场,算是尽了杜文浩、杜文翰的心意。
法事结束次日,杜文浩、杜文翰兄弟给阮夫人问安顺便辞行。阮夫人躺在床上,林妈妈将她扶起,半倚在床背上,看着两个玉树临风的侄儿,阮夫人眼神闪过心慰,拉着两人的手,不住地叮嘱着两人,无非不可着急赶路,要走官道,一路要吃好喝好,注意冷暖,外面的嫌事不要多管,以免惹祸上事等等。两兄弟连连点头称是。末了,阮夫人又说:“对你们父亲、母亲说,婶娘这里一切还好,让他们不要挂念,让他们也保重好身体。这样你二叔再天之灵才能安息。”最后一句话中隐隐带着一丝伤感。两兄弟点头称是,让阮夫人自己也想开些,保重身体。
杜文浩又对杜文玉道:“好好照顾二婶,要是有什么事,小事可找族里,我已给族里和地方上都打过招呼了,会多照应家里的。要是有解决不了的,就派人给京里去信。自有父亲和我给做头。”杜文玉连连点头应了。如此告诫了一番,方带着几个小厮,连同前一日杜文玉安排人准备的一大车东西,起程回京。
至此,杜长言的丧事就算告一段落了。至于收拾院落,及其它后续事情,有杜源这个大总管、李妈妈、钱妈妈两个内院管事在,基本上用不着杜文玉操心。杜文玉每日要么陪着母亲,跟她说话解闷,喂她吃药,阮夫人睡觉时,她就在旁边练练字、做做女红。要么看着杜文近,教他识字、习文,听他背书。反正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待下去了,即使铺子上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杜文玉着实是担心阮夫人的身体,无心他事。只有母亲好好的,一切才有意义。对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杜文玉是深有体会的,她不想让自己这一世也重复上辈子的遗憾。
待到了十一月,天气越发冷了。没到十一月的时候,杜府的地龙已经烧起来了,是以只要不出门呆在屋子里还是很暖和的。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理、开解,加上儿女的陪伴,阮夫人的身体虽称不上康健,但起码不像最初那样孱弱的令人担忧了。只要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快一点、慢一点,倒不是多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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