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苗苗有些生气。
反正,只要涉及到灵灵的事情,她和高宜臼之间从来没有达成过任何共识。
薛苗苗总是没有来由地因为灵灵被他气到无语。
他怎么侮辱女公关这个职业,她无法左右,反正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只有光辉形象的职业。可高宜臼误会她利用美色来替灵灵报仇,她不能接受。
薛苗苗从来没有一次对此真的妥协过,她绝对不会在查明灵灵凶手这件事情上出卖自己的,那是薛苗苗全身上下唯一一尘不染的圣域,那是薛苗苗想要从这个恶心的上流社会全身而退的做人底线。
薛苗苗此时一定用凌厉到可怖的眼光盯住高宜臼,因为志高公子似乎同样被她激烈的情绪变化吸引住了。
高宜臼像被薛苗苗吸引似的,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她跟前,他单指抬起女人的下巴,像审问犯人那样冷笑着问她:“薛苗苗,怎么不回答!难不成恼羞成怒了,还是你觉得这种程度的伤害和欺骗,对于薛苗苗来说根本就不屑于回答?!”
“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不都已经知道了么?我不爱你,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可你反复要证明给我看的事实就只剩下这一项——高宜臼爱薛苗苗。我知道你爱我,可你要我拿什么真心回应你么?哪种程度的真心,爱你到堕落的心么?你明明知道我没有,你所在圈子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有。薛苗苗孤身一人,从黑暗的城市贫民窟,从一穷二白的孤儿院里走出来,走入志高公子的视野范围内,她必然已经失去堕入爱河的能力了。这一点,高宜臼不比我更清楚么?我不善良,不是善良的女人,任何一个渴望平凡幸福的善良女人都不会拥有薛苗苗这么富贵的生活。”
薛苗苗像革命者赶赴刑场一般,壮烈地走近高宜臼,“此时此刻,如果高宜臼觉得用手里的权势将薛苗苗大卸八块,或是将她打回到底层****的原型,就能够心里好受的话,你就这么做吧。”
薛苗苗根本就像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苦于月兑身的良计。而他却如同一把割肉的刀,明晃晃地随时直奔着她身上砍来。
薛苗苗嗅出男子求而不得的危险味道,她只能铤而走险,置诸死地而后生,她抓住高宜臼的肩头,摇晃着他的身体,说:“高宜臼,你清醒一点,我,薛苗苗就是个小丑,臭虫一般寄生在上流社会的****,你不要再掩饰自己爱上****后的心虚了。我做了花艺设计师,也改变不了出道为艺妓的事实,我即便还是个****,那也是让我的笑容更加具备追捧价值的噱头。不管包装的多么高贵,甚至对爱情和艺术政治,商业通通知之甚深,我的职业属性也不会变,我的气质也不会变。假如,我说,我比爱金钱更爱你,那也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改变既成的事实呢。一朝卖笑,终身为婊,难道聪明如志高公子还不明白么?****爱金,妞爱俏。你彻底找错真爱对象了!”
薛苗苗已经深陷入泥淖,别无选择,是等待高宜臼说出更加绝情的话彻底与我分手,断了他自己仅有的念想,还是由着我凭借最后的一线希望,绝处逢生,从此抓住志高公子的人?
薛苗苗要有薛苗苗的殊死一搏。
她知道自己哭得难看,但她还是在一开口说话的时候,眼泪就扑簌簌地紧跟着掉了下来。
薛苗苗动情地说:“高宜臼,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打电话给你,我就是因为突然想结婚了。本来,我打算不久之后要去陪灵灵的。我原来的人生计划里,在为灵灵找到凶手后,我就去地下陪她。可今天去了灵灵的墓前,我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特别可怕,生活当然更可怕。坐在被骨灰包围的世界里,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那么怕死。我曾经一度想死,也是因为我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希望了。女公关生涯结束,轰轰烈烈的青春也就自然宣告结束了。当然,我还能继续当一名花艺师。然后结婚生子,然后再盼望着孩子结婚生子。我也在想,我薛苗苗可是在那样的场面中活过来的,一点也不热闹的人生我要怎么过?后来,下山的时候我走着走着,就遇到了高湛程先生,他身边的人给了我这套行头,还请我一同乘车回城。最后下车的时候,连芳菲女士降下车窗来一脸仇视地盯着我。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你,我想,如果和你一起去陵园祭拜,我们一起乘坐高家的车回来,至少,连芳菲女士望向我的眼睛不会那么粗暴吧。至少,我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吧台边喝酒吃肉,排遣惆怅吧,至少,我们是不是可以相互拥抱,安慰着彼此度过让人麻木到肝肠寸断的清明节呢。至少,我们也算认识好多年了。高宜臼,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什么都不了解我。你能想象没有父母的那种崩溃感么?那种年龄每大一岁,就愈加不敢面对自己出身来历的崩溃感,还有无时无刻都能深刻体会到的被世界遗弃感么?我,薛苗苗,本来也有不这样虚情假意的岁月的。我曾经是一名很出色的国际线空乘,可因为我和你在酒店的艳照,我丢了工作,也就被当时准备结婚此后携手共度人生的男朋友抛弃了。再后来,在我失业期间一直接济我生活的灵灵也在车祸中去世了。我生命中所有珍贵的东西,都以各种决绝的形式从我体内残忍地剥离出去。我只有我自己。可有一天,你突然告诉我,灵灵在骗我,我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你又送我戒指,好像许诺给我些什么似的。将心比心,你能够接受一个还在交往着女朋友的男人,对你说的这些漂亮话么?你难道不知道薛苗苗成为志高俱乐部的头牌,是在多少男人的虚情假意中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才走到那个位置的么?现在,我改变主意,想结婚了。你又说我在骗你。我可以骗得了你什么呢?高湛程先生知道我的工作职业,连芳菲女士对我抱有敌意,我除了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我为这个城市的有钱人卖笑夜夜,为了我的衣食住行,还有灵灵和自己的合葬墓地,如果有奢望,那么最大的奢望也就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她,可人人都在骂我戴着一张假面具。你也这么鄙视我。我或许有美色,可你也不在意,我或许有些小聪明,可是你也不欣赏,我要靠什么,才能向你对我做过的那样,我也可以对你鼓足勇气说,要不,咱们结婚吧,两个人生活,是不是能够不孤独,是不是可以很快乐?你,虽然瞧不起我,可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最后努力一次去抓住的一根浮木,难道我不该抛下自尊心什么的,去尝试着挽回你的人么?我不该努力说服你从此和我生活在一起么?还是你觉得现在的薛苗苗还不够卑微,不够有诚意?”
说到最后她几乎泣不成声了,其实就连自己也已经分不清哪些算真情,哪些是谎言,是薛苗苗在说服高宜臼,还是她自顾自在宣泄我自己的命运中的悲苦。
五年俱乐部生涯,这是她对男人讲得最长最动情的一段话。
薛苗苗想,她掏心掏肺的挽留一定具备了某些感人的效果。高宜臼卡在她下巴上的手指一分一分松开了力道,直到颓然垂了下去。他戒备的心防应该已经为我打开,薛苗苗也顾不得形象肮脏了,她捧起他的脸,硬生生地强吻住他的唇。
他像个没有反应的木头人一般,任凭她予取予求。
薛苗苗不得不停止自己的暴行,将两人分开一段距离,她仰脸对他说:“不要离开我。更不要赶我走,更不要报复我不爱你。今天我们如果再次分开,很可能连最终爱上彼此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知道你根本无意跟不爱你的人结婚。但至少,我们将就着在一起。人间之大,便从此有了薛苗苗的容身之所,有了高宜臼的感情寄托。”
一直沉默的高宜臼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抬臂,用手指大力粗鲁地帮她揩拭着脸上纵横的涕泪,神情冷漠而专注,像是做着最后挣扎般,在虐人与自虐之中,他轻言轻语地问她:“薛苗苗。真相真的很残忍。对吧。”
薛苗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明刚刚已经得到了一个可以解释得过去的真相,高宜臼还在继续孜孜地追求些什么呢?
他突然薄唇一牵,笑了,那笑容就像冬日初霁的雪堆上反射的那一点白光,暖是暖的,寒也是寒的,总之让人痛到了心里去。
“高宜臼?”
她柔柔地唤了他一声,他就像个孩子一般,俯倒在她的膝头。也不知有多久,浸了水的睡裤布料开始冷水晶一般贴着她的肌肤。他一定哭了。一个失去了妈妈的男子汉,和薛苗苗这样的孤女有什么区别呢?
尤其以这个角度看他的后颈,再没有了平素里男子汉的坚毅和挺拔,茸茸的耳后似乎还有些没有褪尽的童年碎发,薛苗苗忍不住用手指,模了模,扑簌簌的眼泪又不可控制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不能身心至纯的开始一段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在各种各样的利益交错中诚惶诚恐地表演,战战兢兢地渴求呢?
不过是想在充满爱与阳光的人间充满爱与阳光地生活下去,为什么最终会发展成这样?这样难解难分?这样你死我活?
薛苗苗仓促闭上了眼睛,心想我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会。
一觉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等确认过薛苗苗真实地躺在了对她而言全然陌生,却一定属于高宜臼的那张大床上,她才骤然安心不少。
也不知道后来坚持选择睡在客房的高宜臼醒了没有。
但不管如何,薛苗苗可以留宿在志高公子的家中,自然有好事者一早把消息播散开出,坐实了与志高公子有染的秘闻,一定会让薛苗苗的人际关系,从此翻天覆地。
她看过许多言情小说,古代的宫廷,皇子和妃嫔的争斗与倾轧,在金钱与权力面前人人冷血无情。其实比后宫更难安身的是东宫,比皇帝更难作为的是太子。
高湛程****成性,豪门之外,难保不留下欢爱的种子,即便高宜臼志高独子的身份为真,志高集团董事局成员个个精英善谋,虎视眈眈。在血缘继承日渐稀薄的现代,每日被放置于志高太子之位上烘烤的高宜臼一定活得不会轻松。
如此需要强强联手的纷乱局面之下,高宜臼怎么会舍弃富家小姐,而选择钟情一个只有亿元身家的俱乐部女公关呢?
在志高东宫的准龙床上,薛苗苗俯仰难安,干脆一骨碌坐起身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壁钟,上午十点。此刻,关注着高宜臼身心归属的人们已经边吃着早午餐,边把消息结结实实听进耳朵里了吧。
薛苗苗在美晴老师眼中的有用身份暂且保住了!她苦难的人际关系整合就此开始了!充盈的安泰感和迫人而来的压力感同时贯穿了她再次苏醒的身体。
薛苗苗在卧室的浴室里磨蹭了一会儿,直至仪容整齐,才信心满满地前往高宜臼的起居室。
酒店式公寓的面积不算大得夸张,她简单地在室内梭巡了两眼,很快意识到高宜臼已经先她一步出了门。
反正,薛苗苗也没有做好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新身份面对他的准备。大概志高公子也一样吧。
起居室茶几上有他留给她的便笺,“我有工作,房间任意使用。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的那种。”
薛苗苗浏览了一遍,倒忍不住噗嗤笑出来。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的那种,整个上城也只有志高公子敢于说出这种使用方法吧。
她把便笺纸轻轻搁在了桌面上,正在留言与不留言之间有些徘徊犹豫,随身携带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陌生的号码。
职业的缘故,薛苗苗对手机中保存的号码个个小心谨慎,悉心背诵,唯恐泄露掉客人的私人信息,从此造成天大的麻烦。
自然,陌生号码打进来的时候更是慎之又慎了。
她捧起手机,毕恭毕敬地按了通话键。
“苗苗。”
电话那头轻唤一声,薛苗苗的心情就立时痛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