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苗苗最后还是被渴醒的。
半夜时分,她一个激灵坐起来,跳下大床,心急火燎地往卫生间跑。可显然她的常识有误。平时盲走也会准确到达的地点,今天等待她的却是一堵**的装饰墙。
她在黑暗里横冲直撞,一头碰在了镂空的饰物上,直疼得连连吸气。
室内照明开启了。
刚刚还在黑暗中捂头诧异着房间结构的古怪,但这下,她终于彻彻底底明白过来。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家!
她正穿着一套奇大无比的男士睡衣,光脚站在别人家的木地板上!一时间,她抱头懊恼不已,怎么会喝了些啤酒就真的睡到天昏地暗呢。
而当她一身冷汗地蓦然转过身去,高宜臼正抱着双臂靠在长长装饰墙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自己。
虽然薛苗苗也不算什么纯情少女了。但有好几秒,她的大脑中还是呈现了一片空白的状态。无比的尿意和极度口渴的感觉也在一瞬间被吓得无影无踪。
她是不是忘记了呼吸?她想开口,却差点没有被自己卡在喉间的一口气当场憋死。
薛苗苗原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仰起涨得红红的脸皮,磕磕巴巴地问:“高······高宜臼?怎么是你?”
“没见过身穿睡衣的我吗?”
她已经完全懵了:“我怎么在这儿?”她指指这个陌生的环境,只在心里做最后的祈祷,可千万不要是他的公寓啊。
但这天底下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顺遂人意的,高宜臼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他说:“这里是我的家。”
她低头,再次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式睡衣,一阵一阵的恶寒从脚底升腾起来。
其实开了地暖的地板是极其暖和的。
她只是个人感觉到冷气逼人罢了。
薛苗苗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问他:“我没把你怎么样吧?”
“把我怎么样?”高宜臼深刻的双眼皮忽而俏皮地眨了眨,可他的目光却仍旧是没有一丝一毫温度的冰冷,“你倒是没把我怎么样······不过······”
女人的眼神都已经开始随着他的语气起伏了,他却突然停止了表达,用一根手指向她身后方向指了指,他问:“你刚刚不是想要去洗手间么?还站在这儿?喝了十杯啤酒,却憋了一个晚上,某些器官的耐力可真不错啊。”
闻言,薛苗苗简直出离羞愧了,如果有可能,一下子跳起来给他掌几个大嘴巴当然最好。可最终她还是攥攥拳头强迫自己忍了下去。她乖乖地按照主人家的指示说明,灰溜溜进了卫生间。
一**坐在马桶上,薛苗苗仍旧心乱如麻。
她也不是故意要在志高公子面前秀演技的。但,高宜臼显然已经识破了薛苗苗借酒装疯的表演。
唉。也不知道她浅薄的心机被恋爱经验丰富的高宜臼瞧出了多少。
但除了借酒装疯,薛苗苗还能用什么手段再次毫无违和感地闯入高宜臼的世界呢。
昨天下午薛苗苗离开地那么决绝——大厦管家在她吃肉串的时候,打来电话告诉她说:志高公子已经把车钥匙和一些您的私人物品送达到了前台。
退回私人物品也就代表着永远不再相见了吧。所以,挂上了电话之后,薛苗苗才会突发奇想,才会出此下策来最终挽留他。
只是没想到,她借着酒劲儿一通电话打过去,高宜臼竟然真的来接她了。
借酒欺诈的最大好处是薛苗苗可以毫不费力地回想起来,自己在不久之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那样一通卖力的韩剧女主角式的演出,不知感动到高宜臼了没?
在志高公子庞大的后宫名单里,估计也只有薛苗苗做出过如此粗糙的扮猪吃老虎举动吧。
反正,高宜臼已经见识过薛苗苗最丑的模样。
反正,高宜臼那样的男人,一等一好看的女人摆在眼前,他也未必不曾征服过。
只要他肯来接她,至少标志着他们之间的故事没有完结。薛苗苗的棋子生涯还没有结束。
薛苗苗盯着匆匆翻滚出水花的厕水,努力给自己打气加油——真实的人生从来都是滑稽得过了头的。它让人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做这样没有营养的活动。
薛苗苗头皮发麻地推门走了出去。
高宜臼正在起居室里等她,他看到她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似乎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空气中有烟草的香辣呛人气味,呼吸一口,大脑会产生微幻的小小麻痹。她并不讨厌。确切地说,对于现在的薛苗苗而言,过于清醒反倒不是件好事。
高宜臼睇了她一眼,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张口便极尽讽刺之能事,“二十七岁的女人装疯卖傻也会有人愿意欣赏。这个世界还真的永远停留在少女的时代呢。”
志高公子无情地戳穿了薛苗苗的小把戏。
其实,薛苗苗也算做好了清醒后面对真相的准备,但她没想到,高宜臼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他活得太明白。
事情已经在朝着不妙的方向发展了。
薛苗苗如意算盘崩盘的迹象简直明显到让人下不来台。也对。绅士对待淑女才会极尽礼貌之能事,她做了那种疯狂的举动,难道还指望高宜臼真如同韩剧男主角那样奋不顾身地爱上她么?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宜臼,越来越发现志高公子他不仅不具备男神的浪漫,甚至还带有点死神的阴险。这就是在都市小说里上镜率最高的冷酷总裁的原型人物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家们的观察力还真惊人呢。
薛苗苗死撑着场面没有吱声,手指却似有若无地刮了刮墙纸上那些略有凹凸的玫瑰花印子。她近乎逃避地想,高宜臼公寓里这种玫瑰花纹的壁纸可真不错,回头她也把公寓的风格变一变吧。
见薛苗苗既不争辩也不反驳,高宜臼冷笑了一声,“刚刚讲的道理不对。这世上不正因为有了愿意欣赏装疯卖傻的好男人,乐于表演装疯卖傻的女人们才能永远都是小女孩么?
志高公子的话说得越来越高深,越来越微妙,薛苗苗的心也跟着琴弦欲断的喑哑室内氛围提到了嗓子眼里。
人为什么不能稍稍糊涂一点点呢?
假如高宜臼少爷再愿意糊涂一点点,今晚的薛苗苗都已经做好献身的准备了,哪怕再糊涂一点点,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玩到长久以来想玩的女人了么?高宜臼究竟在想着什么,还在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
她一点儿也猜不透。
她只知道,职业女公关的尊严在他的无情戳穿下正一分一分地碎裂。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作为诈欺者本人,薛苗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直接坐到了志高公子的对面。
她有些生气地在高宜臼眼皮下俯身卷了卷身上古代戏服般夸张的睡衣,其实她的本意只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滑稽。
等薛苗苗抬起头,正对着高宜臼寒霜般的两道目光。看来他又误会了什么。
她横下一条心,与其任志高公子羞辱下去,还不如单刀直入地发问:“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接我?”
她的声线越来越高,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为什么还带着我回你自己的公寓?既然已经开始演戏了,为什么又要揭穿我,为什么?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回来找你?”
薛苗苗一连串的问题,像一个又一个膨胀到极限之后突然爆裂在室内的巨型泡沫,它们虽然带不来正能量的光和热,却在死寂的氛围中,轰轰烈烈地消失于无形。
隔了好久,高宜臼才苦涩地笑了一笑:“为什么。薛苗苗既然从眼底瞧不起高宜臼,我又何必再次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下去呢?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薛苗苗脚上穿着全球八十位客人的限量定制,在上城,那不是只有志高集团的董事长才能送出的水晶鞋么?”
她倒没有成想高宜臼观察得如此细心,想到鞋子的高贵身世,薛苗苗也无可奈何地笑了,“到最后,高宜臼还是对我存了一点点私心和希望的对不对?莫非我的演技真的很差么?一眼就会被望穿心中的目的。”
她凭空生出来一股的自信和莫名其妙的醋意,挑衅地把脚尖点到高宜臼的拖鞋上,问他:“如果今天薛苗苗一定要和清纯的郭洪洁小姐比一比呢?你说,我们两个谁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么一个作死的问题,明知道高宜臼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演戏,已经误会了她和高湛程先生的关系,可薛苗苗还是不死心,或许他应该还暂时没有猜到她重新接近他的目的吧?
室内重归沉默。薛苗苗的话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高宜臼看傻瓜似的瞧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明明像冰锥,但她却感到了激光束般的火力。
薛苗苗突然感到口渴难耐,再伸手去握面前水杯的指头也有点发抖,等他一路战战兢兢被杯子送到唇边时,门牙竟然稳稳地撞在杯沿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亮响。
作为在气流颠簸的飞机上都可以稳稳将热饮递送到乘客手中的前空乘,她已经很少在个人礼仪方面这么洋相百出了。
大约高宜臼也被薛苗苗一连串的搞笑动作逗得不轻。一直专注于雪茄,用有一搭无一搭态度跟她应酬的志高公子竟然利落地掐熄了手中的烟卷。
薛苗苗终于敢再次直视他,有一瞬间,她简直能够从高宜臼的目光里再次读出一种近似深情之类的意味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望了好久。那的确是一种清冽如同开光薄刃般的眼神,可饶是再怎么冷漠的外表也根本掩藏不住他内心的灼灼。薛苗苗被他炙烤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当下。
她终于失态地咳了一声,尝试为胶着的气氛找到个突破口——这么毫无防护地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她真担心原本坚定的信念也会渐渐被高宜臼的某种痴情彻底击垮。
薛苗苗接到的任务是让他感觉到我逐渐爱上他,而不是真的爱上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对这段荒唐的关系有如此稀奇古怪的认知,难道仅仅为了向任意操纵薛苗苗人生的美晴老师复仇?!还是单纯地认识到自己永远不能重蹈灵灵的覆辙,像她一样奋不顾身地坠入爱河,然后任凭男人摆布在掌下,死生痛苦?
她狠了狠心——无论如何,薛苗苗是不能够让高宜臼知晓我接近他的真实目的的。
如果薛苗苗的价值和利用价值都失去了,那么薛苗苗和曲灵灵曾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或许也就完全不存在了。
“高宜臼。我打电话给你,其实——”
“我知道。”高宜臼冷冷打断了女人的话。
薛苗苗抬头用充满疑惑而伤感的眼光看着他,语气颇为哀戚:“我的解释你也不想听一听了么?”
“你能保证不骗我么?——保证不了吧。你还是会为自己的归来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吧。比如突然觉得爱我。比如痛苦的时候最先想到了我。或许,薛苗苗连如何利用高宜臼对她还残存的痴恋,哄骗着他也动情心软,之后再趁机****于我的巧妙补偿办法都想好了。”
高宜臼原地站了起来,语气显得不奈又决绝,“但是,薛苗苗,我刚刚彻彻底底地想过了,就在你去卫生间的那段时间。高宜臼和薛苗苗之间哪怕不存在爱情,至少也要因为真实的利益互助才能睡在一起。我的确很想占有你,可是今天的薛苗苗,的的确确恶心到了高宜臼。你不过突然又发现了我的利用价值。那个人,他根本不肯为你付出那么多,所以,你回头——为了曲灵灵来找我。女公关货比三家,把围绕在身边的老男人耍得团团转。”
高宜臼几乎指着薛苗苗的鼻子在斥责了:“劈腿,势利,撒谎成性,炮制恋爱的幻影,这些伎俩不向来是你们从客人手中得到大笔金钱,达成各种心愿的拿手好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