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苗苗在梦里依然能够清醒地分辨出,那套小小的一室一厅的确存在于自己的记忆深处。那是她刚刚被航空公司辞退之时的栖身之所。
职工宿舍不能再住了,所以,她不得不想办法尽快找到房子,开始新的生活。灵灵虽然还要忙着工作,可到底不放心自己,一定要挤出时间来陪她去租房。
失掉工作,几乎瞬间流浪街头的薛苗苗,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当时的自己一定对着灵灵说了什么任性的话:“如果有个家该多好。”
可灵灵只是走到阳台的一面,背对着她,任凭晨光将她的身子照耀成遥远而模糊的轮廓。她越来越像个透明人,薛苗苗心里清楚,即便她形容模糊,她其实从来不曾离开过自己的生活。
五年来,无论薛苗苗如何挣扎,如何抗拒,灵灵永远是站在明亮的光圈里注视着她的骄傲公主。
其实在爱意的最深处,她也充分地恨着灵灵吧。苗苗恨她比自己懂事,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身材好,无论做什么都比她更加成功,灵灵像一座薛苗苗至今越不过的山,薛苗苗至今趟不过的河,她虽死犹生,她活着,是她仰赖的对象,她死了,亦是苗苗活着的精神支柱。
我们就像分属黑夜和白天的两种生物。她永远在明亮的光圈里笑靥如花,而她每每对照过灵灵的人生,就如同得知自己已经被囚禁在了黑沉沉的海底,永世不得超生。
这世界上让人感到疲惫不堪的又何止有男友之间的爱情。
薛苗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叫着灵灵的名字挣扎着坐起身的。就在她刚刚拂掉脸上的冷泪之际,高宜臼就开门闯了进来。
他开启室内照明太快。她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住眼睛。
如同安慰小孩儿般,他把她搂在了怀里,轻声说:“谁让你逞强非要把主卧让给我的,你看,现在认船了不是?”
薛苗苗没有放任自己在他的怀里软弱下去。她嗅着他身上清新的烟草味儿,反倒让自己彻底镇静了下来。大概是她的眼神足够温柔,足够楚楚动人,高宜臼的注视着她的目光里也渐渐溺满了怜惜之意。
薛苗苗箍着高宜臼的腰,却说出残忍的话,“如果我说我没事。你一定不会相信,如果我胡乱编造理由,借机掩饰,敏锐如你,一定知道我在撒谎。高宜臼,怎么办才好?我可能还是要继续相信灵灵。哪怕你们真的从不曾恋爱过。”
高宜臼苦涩地一笑,他模了模她的头发,“傻瓜。我什么时候要你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不是说过,我和你在一起,就是陪伴着你共同走入地狱的么?曲灵灵是这个世界上,是薛苗苗眼中,最最圣洁的存在,我怎么会侮辱这样的曲灵灵,试图让自己能够取代她在薛苗苗心中的地位呢?你依赖她胜过依赖我,这不是我们交往中客观存在的现实么?我除了无条件接受,偶尔反抗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高宜臼这么爱薛苗苗,爱到深更半夜守在客厅里随时等着她醒来。父母对待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吧。我再怎么不知分寸,可也是四家上市公司的总裁啊。要让我的股东知道高宜臼因为晚间宠幸女人而在白天哈气连连,精神不振,该睡的时候不睡,那我的名誉就不再是公子这样不痛不痒的称号,而是亡国败家的纨绔子弟啦。”
薛苗苗放心地笑了笑,却还是忍不住问:“高宜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谁杀死了曲灵灵?”
高宜臼应该等她这句话好久了吧,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默默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他问我:“高宜臼可以把薛苗苗这句话看作一个女人开始依赖一个男人的标志么?”
在薛苗苗的眼前,高宜臼似乎勾勒出了一个美好的前景。他作为她强大可以依赖的丈夫,而她作为他可爱而善于依赖的妻子,永远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她承认自己被****了。
可她也很快清醒了,她问他,“高宜臼需要那样一个薛苗苗么?”
高宜臼摇摇头,“曾经的高宜臼那么向往过。或者说前一刻的高宜臼还这么向往过。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一个女人确实可以带给男人无限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如果高宜臼仅仅这样就被征服了,他的前女友们个个都做得比薛苗苗出色,为什么高宜臼还会被薛苗苗吸引呢?我想,高宜臼其实喜欢自然生长的薛苗苗多一点。不管美貌惊人的,贤惠温婉的,还是教养学识出色的,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厌倦和疲劳。所以我选择薛苗苗。”
薛苗苗听得似懂非懂,禁不住问:“难道薛苗苗就不会让你感到厌倦和疲劳么?”
高宜臼闻言一笑,“何止!薛苗苗能让高宜臼感到百倍的厌倦和疲劳,但这就是你的独特魅力之处啊。”
她也就欣慰地笑了,放肆地捏了捏志高公子的鼻子,撒娇:“你可真敢说,高宜臼这番话的坦诚度简直就等于让薛苗苗亲口承认了她还没爱上你,既不是因为不爱你,也不是因为她对灵灵的心意让她无法违背道义爱上你。”
薛苗苗垂头,下定决心似的对高宜臼告白:“在薛苗苗没有能力从灵灵的阴影里走出来,成为真正的自己之前,高宜臼可都要与一个不知轻重,不知好歹的女人在一起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哦。”
高宜臼微热的手掌温度透过衣料传导到女人的后背肌肤上,熨帖着她整晚的焦躁和梦魇。在开始一段崭新的关系前,能将过往的自卑一一拖出的又有多少呢?时至今日,她终于有勇气向前迈开了一步。薛苗苗知道,高宜臼一定也同她一样,生活在某种类似灵灵的阴影里,那个优秀的男人如影随形,让他无论做到了什么,都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如果换成他绝对会更好的遗憾。那个灵魂的影舞者会是高湛程先生吗?
与高宜臼相识八年,薛苗苗第一次有了认识他真好,还好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个自己的充实幸福感。
事后回想起来,即便是多么不堪回首的关系也总会有这样那样幸福的瞬间。薛苗苗是个女人,女人为了要和男人在一起,总能够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那晚薛苗苗和高宜臼之间,虽然没有拥抱之外的进一步主动亲密,但两人的感情还是迅速升温了。
她破天荒地起了个早,却毫无困倦之感。当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卧浴室的时候,高宜臼正在对镜整理他的发型。他毫不避讳地任意使用着我的发梳,见我无所事事地注视着他,他对着镜子里的我笑说:“女士用的梳子,手柄太细,握着有点难受。梳子的牌子也陌生,是你随便买回来的,托楼下管家采买的,还是订制的?我打算买情侣款的呢。”
薛苗苗笑笑没吱声。
高宜臼颇为好心情地转过身来问她,“怎么被我的浪漫举止感动了么?”
“有一点点。不过,我在想,志高公子不觉得委屈了自己么?”
高宜臼前后对照了一下自己动手的美发成果,十分守规矩地把梳子放回了本来的地方,毫不客气,“确实。我也不算第一次和女人生活在一起了。恋爱的新鲜感什么的,早就没有了年轻时那么热烈。原本也不该欺瞒薛苗苗这点的。为了培养些美好的回忆,我们真得进行些有爱爱的约会。当然最好不要在自家熟悉的公寓里。如果没有时间去海外,至少也要在上城之外的某个陌生地方。”
薛苗苗噗嗤就乐了出来,“高宜臼还真是个好男人。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婚前的性行为总有点怪异吧。既然错过了昨晚的好时机,那么高宜臼一天不娶我,薛苗苗一天也不会和你睡的哦。”
高宜臼当然稳稳地把话听进了耳朵里,他抬腕看看表,时间观念好到不可思议的志高公子向浴室外匆匆抬腿走,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在苗苗额头上不咸不淡地吻了一下,他俯身在她耳边,口气更为直白,高宜臼压低了嗓音说,“高宜臼那方面的史上最长容忍周期为二十天。薛苗苗如果不想未婚夫发生月兑轨事件,那就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吧。”
他站直身子,用更为深刻的笑意看着她,高总裁模了模鼻子,有些抱歉地对薛苗苗说:“五天前,我经历过一次过程非常值得怀念的床上生活。聪明如薛苗苗一定知道未婚夫的身体忠诚度还可以坚持多久吧。”
撂下一番非常科学,非常符合生理规律的荤话,高宜臼很得意地扬长而去。薛苗苗反应了一下才反应得过来。
她咬碎一口白牙,这个混蛋——性生活不能自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