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就意味着过什么样的生活,只要结了婚,就是婆家人,和夫家父母兄弟姐妹变成一大家人,和丈夫儿女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这是不可抗拒的现实。
在谢家活了几年,袁秋华心里填满不为人知的烦恼,及不可言说的痛苦,才晓得嫁了一个对大家庭负责任的人,就意味着和这个人身后所有的责任捆绑在一起,身后有爷爷女乃女乃无力抚养的侄女,有其他兄弟都不愿管的父母。负责绝不意味着一定会更加快乐,更加幸福,只代表着付出更多精力,承担更多任务,作出更多牺牲。若是再逞能要强,想做孝子贤媳,想为祖上争什么光,就等于把自己送上祭坛。
付出得不到酬谢,不仅没有感恩,反是恩将仇报。嫁进谢家这样庸俗粗鄙的家庭,能者多劳,劳而无功,受气受罪受压榨,吃苦吃亏吃贬损,好吃懒做,反而恩宠有加,得势得财占上风,不劳而获享清闲。面对逆淘汰的事实,袁秋华不愿削足适履,将高就低,惟有独出心裁,另起炉灶,自谋出路。但谢汉却认为,城里人下乡不适应也挺正常,这个家你改变不了,这些人是不会为你改变的。他搞不清楚状况,袁秋华没法跟他解释,听不懂,听懂也不会信,非但不配合,不努力,还要破罐破摔。
酒肉朋友,米面夫妻,饮食男女的生活,开门七件事,样样少不得,她作为家庭主妇,自家锅里有多少柴米油盐酱醋茶,心里有底,账上有数。虽说她早有入乡随俗,随遇而安的心理准备,但谢家入不敷出的贫寒,资不抵债的赤字,还是出乎意外。谢汉拿去榨油机上也榨不出几滴油来,倒在其次,物质的短缺,靠自我努力可以改善,凭两人的经济头脑和手艺,只要二人同心,白手起家,五年之内达到小康水平,绝对不是难题。
纵然封建女家长的专横与霸道,给予她的精神压制,至死都难以排除,但婆家的负面影响之外,关健是婚姻的经营,恩爱夫妻,恩是担责任和尽义务,爱是家庭基础,亲是情意铺垫,柔是志趣共鸣,和是习气相投,安稳踏实的日子,平实从容的生活,才是家庭的真谛。
袁秋华是适度节制,谨慎规矩之人,对情爱要求很高,任何时候都恪守纯粹的精神境界,鄙弃低级庸俗的行为。虽然不期盼有书同阅,有诗同和,起舞即陪,起歌即应,还是等待相悦相许,相系相守,相惜相怡,还是希望牵手莫相负,白首不分离。谢汉不解风雅,不懂情调,不知趣味,不识女人心,不晓得如何培养感情,只想用凶狠的手段降服她。他娶老婆,是需要女人为他做饭洗衣,帮他耕田种地,代他挣钱养家,陪他****欢娱,替他生儿育女,他不在乎情爱质量,只要求重复数量,只注意自己舒心,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么样就么样。
袁秋华一日三餐洗涮收拾,天天洗衣摘菜,日日喂猪放牛,还要种田种菜,事无巨细里外操持,沦为管家婆,最见不得谢汉一副敝衣露怀的吊儿郎当相,躲避责任,当生活的局外人,啥事都不愿承担,最不待见他一股嘻皮笑脸的无赖劲头,做事凭心情,高兴就做,不高兴就不做,无论谁怎么催促都没用,最看不惯他游手好闲赶乐合,哪里热闹,哪里好玩,就往哪里跑,也不管发生的事是否与自己有关,一味赶热闹,喜欢凑场面,在外晃荡说笑,整天不归家。她感觉很敏锐,遇事果断,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对伴侣也非常严格,不能放荡,不能胡说,不能堕落,不能颓废。
谢汉则反感她规矩正派,骂她矫情摆谱,要求她卑微低贱,反对她情调趣味,骂她矫揉造作,要求她逆来顺受,讨厌她内敛冷静,骂她怪癖****,要求她热情奔放。他公然在外言称,娶美女是福气,享艳福,娶才女是晦气,受压力,白天给我讲孔孟,夜晚给我讲电子,哪是娶个老婆享伺候?分明是请个老师受教育嘛。早知如此,我不敢不能不会娶啊!
原本就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家庭的人,不管是思想还是观念,是文化还是阅历,不论言语还是行为,眼光还是心态,都确实存在巨大差异。君子上达,识大体,明大义,正道直行。庸人下达,自私利已,蝇营狗苟,世故圆滑,善变伪装,话莫辩真假,心忠与不忠,意诚与不诚,只有天晓得。性恪本来不合,再察觉同床异梦,二人免不掉争吵,犯口角,对峙,打冷战,赌气,不搭理,负气,不低头。一个鄙薄,一个数落,于是唱对台戏,她表情越矜持,他举止越粗暴,她品味越显示高雅,他言语越表现愚昧,她志趣越标榜高贵,他心思越向往低级,她感受越流露不爽,他动机越故意鄙俗。
没自控力,不努力,不负责的男人,不管家境如何,走到哪里,娶哪种女人,生活轨迹都一样,整天将时间浪费在吃喝玩乐,聊天打牌,闲坐看电视上,或怨天尤人,借故无所事事,结果岂能大不相同?都差不多。谢汉除了耍嘴皮一事无成,有手艺却好吃懒做,白天只知道和一群妇女打麻将,晚上只喜欢跟随一群狐朋狗友喝大酒,回家还要借酒装疯打老婆,时不时还紧跟形势,搞什么绯闻,闹什么笑话,妻子再好的脾气也会受到影响,再有耐心也会受到磨损。夫妻之间,只要骂过一回,往后一生气就骂,只要打过一次,往后一不痛快就会动手。打老婆似乎是乡村男人约定俗成的训妻习气,虽愚昧,虽野蛮,却是普遍现象,想要妻子彻底服软,低眉认输,惟有打,打怕了,打蔫了,用起来顺手嘛,哪个妇女没挨过打,要么是公婆没权威,要么是老公窝囊。
谢汉经常打骂袁秋华,像泼妇一样撒泼骂街,像疯狗一样连咬带扯,像魔鬼一样凶神恶煞,没有像袁秋华盼望的那样,如父辈样爱护她,包容她,也不是如兄长般疼惜她,忍让她。况且,他在妻子面前拧筋惯骨,黑嘴怪脸,倒也罢了,可袁家是礼教严谨的大家族,当她以待人接物应当的礼节要求他时,他不愿承认他不懂礼数,缺少教养,不明事理,在袁家越发放纵他的无知与无礼,妄言诳说,吹嘘浮夸,故意丢她的脸。新女婿第一年上岳父家去拜年,袁家甚重其事,请族中长辈和叔伯做陪,其他兄弟姐妹也邀约着一起到齐,酒席摆了六桌。他在宴席上却牢骚满月复,嫌嫁妆少,道回礼轻,说袁家不重视这桩婚事,漠视秋华,怠慢他,说岳父岳母重男轻女,儿子娶亲赠送商品房,嫁女儿连摩托车都舍不得给一辆。他一直絮叨个不停,怨气冲天,且挑剔妻子这,不满妻子那,跟这个喝,跟那个喝,最后把自己喝成一摊烂泥。
袁父是专业作家,文联主席,兼宣传部副部长,还是省城大学的客座教授,往来无白丁,门生弟子皆是中层干部,新朋故交中也不乏部门负责人。他们上门拜访,或叙旧,若是被他遇见,不是诞着脸套亲乎,就是打听单位基建的消息,拆迁想承包,土方想承包,基建想承包,修路想承包,绿化想承包,似乎他是建筑公司的经理,或身家百万的大老板,工程招标的押金不是问题,包工包料的预付款不是问题,流动资金不是问题,周转资金也不是问题。
实际上,谢汉除了做砖瓦工的手艺外,什么都没有,想承包工程,就连资质证都没有一张,更甭提注册资金和法人资格了,像他这一层面的人,连问的资格都没有。他就是想劳驾岳父出面,拉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想方设法帮他承包下来,再转包出去,从中捞一笔“价格差”。没资金,他也想督促岳父出面,找熟人,找学生,千方百计帮他从银行贷款,银行贷款要抵押,他乡村的房子不能抵押,就是想用岳父的房子作抵押。
这样月兑离实际情况,异想天开的想法,除了让听众察觉他想法不对头,恬不知耻,从骨子里看不起之外,怎么可能得到实现呢?
袁父说他表面缺资金,本质缺学识,脑子缺勤劳,观念缺,改变缺行动,贫在少见识,贱在没骨气。
可谢汉偏偏不这样看,反倒认为岳父不愿帮忙,扶持他月兑贫致富,责怪妻子不肯帮他求情,扶助他美梦成真,从头到尾都不怪自己没能力,又不能吃苦耐劳,没实力,又不肯脚踏实地,没本事,又不愿安居乐业。反倒进一步认为,别家疼女婿,只想女婿对女儿好,袁家不疼女婿,是不想女婿对女儿好,别家扶助女婿发财,只想女儿也能过上好日子,袁家不赞助女婿,是不想女儿有好日子过。
假设,婚前的好日子,该父亲给予女儿,婚后的好日子,就该丈夫给予妻子了。若是,婚后的好日子,还须父亲给予女儿,那妻子还要丈夫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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