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喧闹的街市,人来人往。一辆青色暗纹的马车停在街边,下来一位着宫装的青衣男子。他正值壮年,鼻直口方,双目有神,相貌堂堂。此人正是齐宫的玉府总管姜良。宫外的繁荣他没来得及多停留几眼,便径自走到“汝家玉坊”。
汝家制作玉器已有百年历史,祖上曾是燕国官府指定的玉器工匠。因避战乱到齐国后安顿下来,创立了汝家玉坊直到汝发这代。汝发继承家业后,对琢玉技艺刻苦钻研,不仅在人物、花鸟、虫兽等方面雕技给炉火纯青。而其绝技掏膛缕空更是一绝,在齐国乃至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他不仅技艺超群,且面相俊美,性情恰如手中之玉一样温和儒雅,深得齐人喜爱,所以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商贾名流纷纷以拥有汝发雕琢的玉器为荣。
而姜良此时正是奉齐国夫人之命,送宝玉请他定制新器!
汝发打开锦盒,眼前之玉通体血红,发出湿润之光,印照则质纯无瑕,不由连声惊叹:“奇玉!真乃玉中极品!”姜良得意道:“这块玉料据闻是商代王后妇好宫中之物,商亡后由武王赏赐给我家太祖令公一直奉为家宝流传至今,唤为血玉。”
汝发点头:“好玉料在下见过不计其数,血玉也有见过一些,但似这种通体血红,色清通透的玉料倒首次见识。的确是块奇玉,不知齐王要在下雕琢何物!”
姜良喝口茶道:“王妃临盆,大王特令大师能以此玉雕琢一玉璜,上刻:‘仲姜’二字!完工后,要亲赐以贺王妃。至于玉璜图样,请大师绘好,王妃看后再定夺!“
汝发深知他那表姐一向对玉饰较有研究,也颇为挑剔,当下沉吟不语。
姜良轻笑:“大师莫非难为?”
汝发双手一揖:“王妃可有想好的图样!”
姜良爽朗一笑:“哎,真是难不到大师,果然被你猜中了,王妃有让在下带图样来!”
汝发展开丝帛,见玉璜为半月环形,双龙合抱间有二字‘仲姜’。
“此二字为大王为世子的封号,可见大王得子之心幸甚啊!”姜良感叹言道。
汝发细心收好图样,与姜良约好交期吩咐下人奉茶,忽见管家急报:“夫人要生了!”
姜良惊喜道:“原来大师也将得子,那我倒赶上时候了,正好讨杯喜酒”
汝发急奔到后院,下人已上来报喜:“夫人刚已诞下千金,母女平安!”汝府笼罩在一派喜气之中。
齐妃得知表弟喜得一女,当下也甚欢喜,立即让姜良备些礼品器物赏赐给汝家。
她身着宽大的金丝绣袍,满头珠宝也敌不过她艳若桃李的面容。盆内的火烧得很旺,映得她的面如桃花,使整个芳华宫笼罩在一片暖意融融之中。一身全狐的裘毛大衣遮住她日益隆起的月复部。她感受着胎动的喜悦,不由自主道:“但愿你是位王子,母后整个家族所有的荣宠都在你身上了!”齐妃出身并非王室,入宫为妃后,父亲才凭女贵平步青云。齐王年事渐老,王后早已过世,齐妃正得宠爱,只要得子,母凭子贵晋升王后指日可待。
贴身宫女寒贞给齐妃点好香料道:“奴婢昨夜梦见有龙入夫人宫中,现在表少爷得了千金。想必夫人定可以得偿所愿,生下龙子!”
齐妃美目流转,脸上笑意吟吟,禁不住嗔道:“就你这张嘴懂得本宫之心意,本宫倒是喜欢,赏!”
寒贞当即跪下谢恩!
齐妃刚要起身,突觉月复痛不止,不禁一下坐住,当即叫出声来。寒贞与宫女一把挽住,慌忙大叫:“来人呀,快传太医!”
不久,齐王收报:“齐妃喜得公主”。齐王虽未得子却也是老年得女,异常欢喜还是封号仲姜,举国欢庆!
一月后,适恰逢仲姜公主弥月之喜,汝发奉上日夜赶制的玉璜,齐妃一见,果然与自己手绘图式一样,精美绝伦,天下无双。大喜,又令人备下赏赐。
汝发谢过之后出宫,宫门外正好遇见一白须飘飘的老翁进来,他身形高大,清瘦修长,白眉入鬓,好一付仙风道骨的样子!
老翁站定端详迎面而来的汝发,发鬓整洁、一袭白衫一尘不染,俊眉明目,气质温文儒雅。不由微微点道:“面相贵不可言,本因一生祥贵,只是多情恐被无情戏!一切谨慎为上!”
汝发一怔,心中有些不悦:“这老人家好生荒唐,我与他素昧谋面,何出此言?”
姜良急上前迎道:“有劳大师远来!夫人已在宫中恭候多时了!”
老翁点头飘然而入,汝发看着老者背影突地想起一人,莫非他就是父亲在世常提起的玄一大fǎ师?
齐妃令宫人奉茶,玄一谢过。宾主正谈间,寒贞将公主仲姜抱来。齐妃令她抱至玄一面前道:“大师今日既到我国,也算我王儿与法师有缘,本宫有一请求不知大师可愿为之?”
玄一谢过道:“夫人但讲无妨!”
齐妃道:“本宫这一月虽有宫人相助,但王儿一直吵闹啼哭不安。想是王儿命太娇贵只怕有碍,想求法师圣手,消灾赐福使王儿平安长大!”
玄一打量公主沉吟片刻不语,齐妃不禁忧道:“大师莫非有难言之隐,但讲无妨!”
玄一欠身道:“公主面相甚佳、骨骼清奇乃世上少有之命相。若能平安长大,想必和夫人一样聪慧美丽贵不可言甚至母仪天下。只是——”
齐妃疑道:“只是什么?大师只管实说!”
玄一伸指掐算:“可惜公主出生在戌时,真所谓生不逢时也。只怕将来的王后、王太后是另有其人啊!且公主命犯水神,一生恐难逃水劫!”
齐妃脸色惨白,“大师---此--言当真!那这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竟语无伦次。
玄一低首再算:“不过夫人若能将公主一直带在身边,十六岁之前远离不该见之人,可保一世无忧。”
齐妃刹时放下心来,依旧疑道:“何为不该见之人?”
“何凤来栖,雪中玉隐!”玄一念道
“何凤来栖,雪中玉隐?——”齐妃踱步低首不断重复着玄一大师的话。她脑中将宫内外所有王亲贵族的人整个过了一遍,似乎与这两句话没有任何关联。这不该见之人到底又是谁呢?
突地抬头,不知何时,玄一已不辞而别离宫而去。
冬去春来,不觉已过五载,汝发的女儿雪隐也有五岁了。长得粉堆玉琢一般,其聪明异于常人,甚得汝发欢心。夫人琐顺因生雪隐前后身子一直不好,这几年也没有再生育,汝发更是视雪隐如掌上明珠。他每日将雪隐抱到玉坊,看他与匠人琢玉。
雪隐对玉石很有天赋,一、二周岁时,已可按汝发所指令分辩玉质。汝发时常逗她,将几种玉料混在一起,故意让她取出他所需要的一种。雪隐左看右看,小手一探,十有八、九都不会拿错。
汝发心中常常暗自叹息,雪儿若是男儿该有多好!
这日,雪隐正在玉坊与人玩闹。忽传夫人琐顺病危,待汝发父女赶回,已是奄奄一息。临终前汝发抱起雪隐看着即将撒手人擐的妻子,不禁心中大恸。
琐顺久病在床,其面色蜡黄,容颜憔悴。她轻抚雪隐小脸眼泪长流对汝发道:“妾身怕是没有福气看她长大,有件宝贝本想待她出嫁之时做为陪嫁之物,但现在怕是等不到了。”
伸手招贴身家奴从房中地下挖出一只锦盒,汝发惊讶不已。琐顺令人打开锦盒,一首亮光闪过,里面赫然是一块晶莹璀璨的血玉,和五年前姜良求制的血玉显然是一对。汝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妻子何时会有如此至宝,但却从未提起。
琐顺将玉料紧握在手中,眼望汝发道:“妾身知夫君想问我这玉料从何而来,但委实曲折,一时之间也无从说起。妾身恐命不久矣,只求夫君一事。”
汝发想起琐顺往日的淑德不禁流下泪来道:“你我夫妻一场,有何谓求与不求的,我一定应承你便是!”
琐顺将玉料递给汝发:“夫君在妾身死后,能否将此物制成玉件,佩于雪儿之身,一则可保平安,二则将来也有个念想!”
汝发哽咽接过,琐顺看着还不知人事的雪隐,泪似泉涌心中有千般不舍:“切记你父女将来如有危难之事,就以此玉佩找-找公-子-高,切-记!”琐顺声音越来越低。
汝发抱起琐顺痛哭,琐顺握住汝发的手轻轻呓语:“妾身万分感激夫君,请看在这几年的情份上,善待雪儿!”到后来气若游丝,渐渐冰凉!众家奴感念女主人恬淡的个性,个个不能自禁,顿时,汝府上下一片哭声!
汝发年轻丧妻,悲不自禁。琐顺要出殡时恰逢姜良来府中,他一言不发走到琐顺灵柩前行三叩大礼。汝发搂着雪隐忙回礼,俩人陪在灵前唏嘘不已。
自此,汝发更将雪隐当心肝宝贝,每日带在身边片刻不离。雪隐异常聪慧,无论是读书、识字还是玉器赏玩,一点就通。汝发将那块血玉精细雕琢后,佩在雪隐身上。他想妻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只仙凤,完成某种使命后已回仙境。因而在玉佩的后面雕琢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正面刻“来栖”意为“有凤来栖”。
雪隐手握玉佩不解二字,汝发便道:“这位凤凰仙子就像你娘一般,在时时的保估着我家雪儿!”雪隐听得似懂非懂,将玉佩带在身上,真仿如有亲娘陪伴一般。
转眼间雪隐已有九岁,她每日在玉坊玩耍。遇到汝发常与人赏玉,雪隐便在一旁津津有味听着,久而久之渐懂得些鉴赏玉器的门道。汝发见她对此兴趣昂然,便也收当起门户之见当儿子一般悉心传授。
九年间,齐妃又添公子敏,如今已六岁。适逢公主仲姜十岁生日,齐妃突然想起汝发的女儿与公主同岁,便邀请汝发带雪隐一起入宫同贺。
雪隐虽常伴父外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头一回入齐王宫,不禁大是新鲜,拉着汝发的衣袖好奇的问这问那。
“爹,这宫里好生气派!咱们能不能住下来不走了!”她问汝发。
“傻孩子!这是大王和王姑母的家。我们有自己的家,当然要住在自己的家里!”汝发牵着她的小手,温柔的回道。
“那可不可用咱们家和王姑母家换?雪儿好喜欢这里!”
姜良走在前面,时常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
入内宫,汝发带女儿一起叩见齐妃。雪隐悄悄地左右盼顾,除了贵重玉器全是她生平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时之间,看也看不过来。但最让她移不开眼神的是端坐在暖榻上齐妃那夺人魂魄的脸。
“除了我娘,王姑母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雪隐心里惊叹着。齐妃见了表弟父女也非常高兴,急唤仲姜与汝发父女见面。汝发见仲姜虽已十岁,但清瘦一副弱不禁风身板,样子还是颇为机灵。
齐妃叹气:“王儿身子很弱,药从不敢离身。哪像表弟这么有福气!看这小模样长得多俊俏!”说完拉仲姜在身边仔细端祥,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就如阿弟雕琢的玉器一般,精致洁净!”
赞完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只听你唤雪儿,名字可曾取?”
汝发道:“琐顺给取的字!唤做雪隐”
“雪隐,”齐妃默念一句,突地感觉字眼很熟,心中一凛,不由再细看雪隐:虽是黄发垂髫,但已依稀有明眸皓齿之形,尤其是那双伶俐精灵的双眼。齐妃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招呼雪隐到身边来。
齐妃拉着雪隐的小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那雪隐也不胆怯,迎着齐妃的目光道:“王姑母这般瞧着雪儿?雪儿莫非面上有字?”
汝发急忙喝止,齐妃扬手示意,又问汝发:"王儿与雪儿似同日出生,谁年长一些?"汝发回道:"雪儿午时三刻出生,该是雪儿年长一些!"齐妃心头又是一震,突地看到雪隐胸前的玉佩,翻开见“来栖”二字,只觉背后凉意阵阵。
玄一大师的语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何凤来栖,雪中玉隐”。
“雪隐,来栖”难道自己寝食难安的人竟然就在眼前,天啊!怎么会是表弟的女儿!!!
一时之间,她声音颤抖道:"从哪来的玉佩?快告诉王姑母!"雪隐回道:"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爹爹说娘的灵气全在里面,可保雪儿平安!"
说完雪隐抬头突觉齐妃眼神有异,吓得退后几步抱住汝发大腿。汝发立即抱住雪隐关切的问:“夫人,你有何不适么?容汝发与雪儿先行告退,请夫人好生歇息!”说完忙抱起雪隐告退。
齐妃脸色惨白,呆立不语,虽已严冬,但仍觉衣已湿透。回到内殿,抱着仲姜,止不住流下泪来。
那仲姜不知突然发生何事,拿丝帕给齐妃拭泪道:“都是仲姜之过也,又让母后又担心了”
止语一出,齐妃更是悲上心来。
寒贞示意宫人退下,将仲姜哄到外面去玩。齐妃有气无力的摊坐在榻上,往事一幕幕涌上心来:
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只是小小的一介闲职,但那时却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不仅父母疼爱而且可以每天去姨母家和表弟一起看玉匠琢玉。
听姨父和客人谈论种种美玉佚事。那时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能给表弟做妻子。后来,表弟长大了,大家不能像以前一样天天见面了。但每次躲在帷帐后偷看表弟来家中给父母请安时,那翩然的丰姿都会心动不已!终于有一天,在姨父家听姨母谈起表弟的终身大事。姨父母并没发现外面有人偷听,他们只是提起有位琐顺的姑娘很不错,有意去提亲。
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想做表弟的妻子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于是不顾表弟诧异的目光,跑回家中大声痛哭,自此大病一场,连表弟探望也不见。
入宫的第三年,表弟娶了那位琐顺。可也在那一年,姨父母相继病逝。从那以后心结略打开才又见了表弟几次,他还是那般儒雅温和,真如他手中雕琢的美玉一般丰泽宁静。而一想到齐王那老而松驰的身体便会心有不甘。然而齐王可以给予家族的荣耀与权威却是表弟不可比拟的。所谓有得必有失,如能将这种荣宠千秋万代下去让子孙能拥有无上的尊荣那牺牲自己又有何不可!公子敏当然要取代公子高成为齐王,那女儿仲姜最终也要嫁王侯?不,一定要成为王后,齐王的公主做不成国母,那还有谁有资格母仪天下!
“何凤来栖,十六岁之前不得相见,如今已见,是否意味着仲姜会有灾难!而雪儿竟偏偏出生在午时三刻,那又注定要成为仲姜一生的阻碍!可是她竟然是表弟唯一的女儿?
"夫人,"寒贞不知何时已到身边将齐妃从思绪中唤回。
齐妃叹气问道:"寒贞,若你是本宫又该如何?"寒贞道:"夫人刚刚可是太过惊讶却忘了一事!"
齐妃问:"何事?"寒贞又道:"夫人可曾想过那块玉佩为何质地?"
齐妃细想来竟然忽略那块血玉不禁疑道:"表弟一向为人正直,自也不会偷窃本宫玉料"
寒贞摇头:"表少爷每次送玉器都会将下角料一并送来,验重无误姜总管才会令人算工酬,想必不会是表少爷窃玉!难道夫人真忘了大王曾给夫人讲过此玉之事吗"
"大王的血玉原为一对,是武王赏赐太祖令公的至宝。当初,本宫得宠因而大王有赐一块给仲姜。另一块据闻早已赐公子高为束冠之礼,莫非?"齐妃道。
寒贞继而道:“表少爷既没窃玉,而这绝佳血玉当世也只有这一对,然则表少爷的血玉从何而来?夫人可曾想过?”
齐妃疑道:“雪儿说是她娘临终前的遗物,咦,为何公子高的玉会变成琐顺的遗物?难道——?”
寒贞道:“大王亲赐的宝玉,公子高无故玉应不离身。况且,公子高不知将大王所赐的宝物赠人是要治罪的吗?
比性命还重的物品在一女子身上,而这女子却作为临终遗物留给子女,夫人不觉得有悖常理吗?”
齐妃沉思不语,咬牙踱步,目前这正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
公子高长年在边关,部份兵权在握,而其岳父郭琛与自己的父亲在朝中势力可分庭抗礼,这一战谁笑到最后还真没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