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朝着四宜山方向,一口气狂奔二十里!
夜色渗透了视线里的一切,暑热未褪的风摩擦着皮肤,骑在马背上,林愫音将身躯尽力向前倾匐,夹紧马月复,一手紧勒缰绳,一手不断扬鞭阌。
不曾发觉自己有多火急火燎旄。
原本纷乱的思绪,在决定回去救凤锦流之后,脑中便也只剩下‘不能让他死’这个念头。
其余的,来不及思考。
耳边只剩下单一急促的马蹄声,身后?好像没人追来。
就算轩辕国的兵马对她穷追不舍也没办法,管不了那么多了!
挡路者死!
她的计划很简单:回到她设陷阱的地方救了凤锦流,想办法回营地,或者绕过四宜山,回凉都行宫搬救兵!
月亮悄然爬上树梢,稀薄的白芒从繁茂的树叶缝隙里穿过,洒入深林深处,湿雾泛起,层层淹没了马儿的四蹄,树影只剩下粗糙模糊的轮廓,张牙舞爪的在迷雾里舒展着可怖的姿态。
推测,大约快到布陷阱两里外,她下了马。
带上匕首弓箭、绳索和,还有只剩下四发子弹的火枪,小心而谨慎的悄声前进。
夜晚的山林,危险系数比白天高出数倍,林愫音必须保持冷静随机应变,否则人还没救到,她自己先赔进去。
凭着天生的方向感,加上来凉都的路上问连城拿了地形图仔细研究过,一半推测,一般猜测,花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找到她亲手布置陷阱的那颗大树。
可是树上只留下断掉的绳索孤零零的垂悬,以及,正下方不知死了多久的黑熊……
“什么情况……”
盯着那头脸朝下,目测少说有五、六百斤重的……死得透透的黑熊,她有点发懵。
要说是凤锦流自己挣月兑了绳子,凭一己之力单挑黑瞎子——打死她都不相信。
走近,伸手试探性的用指尖触及黑熊比老树皮还坚硬的皮毛,之下,还有明显的温度。
死了应该没多久。
站起身,环顾四下,湿雾越来越浓,头顶的月光越发无力,可见度不高。
攀上大树,仔细看那绳索,断口很整齐,是用刀割的,这么说,凤锦流被他忠心耿耿的侍卫救走了?
真是……白跑一趟!
正要得出结论,忽然眸光微闪,不对,她似乎发现了什么,颔首掩去低笑,不动声色。
时才狂跌的心跳逐渐恢复往常的平稳,林愫音站在粗壮的树枝上,一手扶着树干,居高向营地方向看去。
——雾太浓了,根本无法捕捉到点滴的光亮。
这夜,很静。
不禁露出忧心的神色。
她一心一意的应对凤锦流的到来,自认每步都算过无数次,不曾想,中土之大,岂止一个凤国要对付?
轩辕国无端端对他们东蔚发难,缘何?想要的结果又是何?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假如轩辕国向东蔚宣战,求助于龙烬都无济于事,还得借凤锦流一臂之力。
这场仗……
思绪未完,远处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靠近声。
林愫音蓦然警觉,压低身形蹲伏下,凝神望四周——
一队人从正西方向行来,晦暗模糊的暗色里,唯有他们负在背上的武器异常显眼。
待及近再细看,大约有十余人,打扮装束和傍晚在河边出现的轩辕国的兵马相同,皆是素黑劲装,只不过面上戴的雕纹凸浮的面具颜色不同。
密林间的泥泞崎岖丝毫不影响他们前行的速度,那步声极有章法,行动迅捷,眨眼就来到树下。
无意外,发现了死在这里的黑熊。
林愫音微折了下眉头,在人抬首向上看来发现她之前,只好先发制人了。
冷不防纵身坠下,轻盈的落在众人中间,扬起一片猝不及防的波澜!
未有迟疑,更不能迟疑!
林愫音深知,自己最大的优势便是突袭!
手中的匕首刺穿离自己最近的人的胸口,同时取出其腰间的弯刀,拔出匕首,一声哀嚎,鲜血喷涌!
她灵活的穿梭游走在各身影之间,一手执弯刀,一手反握匕首,冷冽嗜血的寒光涌动翻飞,瞬间再放倒五人!
轩辕国皇帝有五支直属,黑面铁卫是为其一,专门执行探查命令,故而身手算不上台厉害。
林愫音占了先机,顷刻灭了他们这队半数,余下的并为显现出慌乱,而是迅速的向四个方向拉开距离,仔细辨别局势,对已经死了的同伴,连多余眼色的关注都没有。
还余其六!
发现只有一个女子,顿时做出整齐的判断——杀!
以一敌六没有完全的胜算,林愫音定了定身形,不躲不避,神色紧凝,在黑面铁卫从六个方向冲自己杀来时,精准的捕捉到一丝破绽!
杀!
不过是她杀他们!!
身如翩羽,敏捷似翻江之蛟,就着六人袭来一刹,从空隙中轻盈滑出,黑面铁卫以为她要逃,熟料将出了困兽斗的圈,不等他们掉头来追,转而一个回身截腰便是一斩!
只剩下四人。
离得最近的人向她挥刀杀来,她美目凛光深聚!反手将他擒住,食指用力在关节处一按!‘咔’的闷声响起,废其手腕,再把人向自己拉近,借其力飞身跃起,狠狠踹飞靠近来的第二人!
落地,手臂蓦然抬起,利刃划过第一人的颈项,收回身姿,旋即用那把染血的弯刀刺入第三人的胸口,抽出,横空精准的掷向远处才站起的铁卫。
一连串的杀招,行云如流水,没有多余的动作,近身战,为杀而杀!
最后,再看向几步外的最后一人。
冷若冰魄的眸子蔑视着他,林愫音望见了那张黑色面具下,对自己由心而发的惧怕。
她扬眉巧笑,把匕首抛着玩儿,语态轻松,“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铁卫闻言,将双眉紧锁,似是迟疑了半瞬,可下一秒,他倏地露出狰狞之色,高举手中锋利的弯刀,向着林愫音砍杀来,未料他才是往前跨了一步,只见他整个人突然下陷,掉进深深的陷阱里!
哎呀,没办法了。
林愫音不费力气的幸灾乐祸,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闲道,“弃暗投明都不会,难不成还期望你家主子来救你么?”
来到陷阱边缘,坏心的踢了一把沙子进去,里面没有丝毫反应。
当然了,她布置的时候特别加了点’料’,一旦引来黑熊,掉下去的瞬间就会有大剂量的**香倾倒而出,足够让一头成年黑熊昏睡三天不醒。
用在人的身上,那效果更是可想而知了。
可是有一点,林大小姐从刚才来时就感到十分困惑。
“强迫症真是要不得,我的标记呢?谁那么挫,有本事懂人家的陷阱,没本事按照原样恢复,简直是——找死!”
神色蓦地狠戾,倏地侧身就将匕首狠狠的向一个方向掷去!
她突然发难,惊煞了藏在树丛里的媚仞!!
多得他反应迅猛,几乎在她掷出匕首的同时便扑了出去,千钧一发,徒手用两指夹住那疾疾掠到凤锦流面前的利器!
“你——大胆!!!”
媚仞当真被吓的不轻,连宫廷里太监最爱狗仗人势的骂辞都从他口中蹦了出来。
若他接不到匕首,这会儿他家爷的脸上已经多出个窟窿。
破相是小,没命事大!
她区区东蔚将军的女儿,分明猜到谁人置身此处,还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不是大胆是什么?!
媚仞满脸惊恐的瞪视林愫音,暗自后怕。
时才见她对付黑面铁卫的身手,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没有迟疑和感情,杀人不眨眼,干脆利落,哪里是大家闺秀?
这个林愫音……林海到底是怎么养大的???
也庆幸,还好她没有内力,否则凭她那蓄力一掷
,相隔寥寥数十步的距离,任由他反应再迅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九爷……一命呜呼。
面无半点愧色,林愫音抱手立于原地,闲适的笑容挂在面皮上,“若你连这都接不住,凤锦流死了也是活该。”
媚仞的本事被质疑,气得颤抖,“你这丫头好歹毒的心肠!亏我家爷处处为你着想,你不存感激之心也罢,竟以怨报德,割破我家爷的手,将他置于危险之中!你可知,若我们凤国的摄政王在你东蔚的国境内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会是如何?”
凤锦流处处为自己着想?
天大的笑话!
林愫音怎么没看出来呢?
视线穿过媚仞,钉在他身后沉默的男人身上,她冷笑,“我这个人向来很公平,别人待我一分好,我必有三分回馈,若然伤我一丝一毫,我定加倍偿还!”
管他是哪国不得了的人物!
惹恼了她最多玉石俱焚,她下十八层地狱,垫背的绝对不会少!
余光将周围一地死尸扫了扫,再道,“轩辕国趁我东蔚圣驾夏猎,前来偷袭,未曾料想误伤凤国摄政王,将其致死,这是你们两国之间的事,虽然发生在凉都,我也只能深表遗憾。”
此一时,彼一时。
想要救那个谁的心情完全没有了。
她赶来时,他明明就在此地,却没有现身。
片刻前她以寡敌众,他和他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暗藏密林中,看她的好戏?
精彩么?
这叫为她着想?!
莫怪她心狠。吃的亏太多了,受的教训也太多了,再软再善的心都会变成坚硬的石头!
若做不到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到头来伤的只会是自己。
抱歉,她不想痛。
听她所言,再看她没有半分玩笑的冷然脸色,媚仞面色无澜,心头已然对她更加防备。
她话中的意思便是:借此时的混乱将十九爷置于死地,再……嫁祸给轩辕国,引起他们两国的纷争?
东蔚乱了。
轩辕国、烬国、凤国,还有伺机作乱的闽疆,既然无法避免近在眼前的战祸,不如破釜沉舟,掀起风浪,越乱越好!
移身将凤锦流完全挡在身后,媚仞那张整日卖乖的女圭女圭脸上杀气毕露,“你可以试试。”
气氛凝重,仿佛他随时会夺身上前,取她性命。
“怎么?”林愫音故意挑衅,“不想要我东蔚的硫矿了?”
凤锦流专程为她而来?
这个借口真是太可笑了!
拿出他的火枪,先对准媚仞,食指放在扳机上,她笑语,“你猜是你快,还是这把火枪的子弹快?”
媚仞当即变色!
那把火枪他太熟悉了!当初出发前往陈国之前,十九爷将图纸交给他,让他亲自督促中土上最好的工匠,用以特殊的金属制成,之后,烧毁图纸,天下至此唯一。
试枪当日他也在场,无论射程和威力都比寻常的火枪高出两倍,没想到林愫音不但有杀人的本事,连火器都……
“别浪费时间了,可有临终遗言?哪日我心情好,或许会帮你们转达。”
林愫音心里只想想着身在营地的外祖,还有龙烬!
也不知道那傻子现在怎么样了,是还浑不知情全心全意的在打猎,还是已经和轩辕国的面具人打过照面?
至于眼前的凤锦流,她真的累了。
亲手结束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呢?
亦或该问,到了这一步,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很想知道答案。
湿雾散去,沁凉的月光盈盈铺洒入密林之中,朦胧的白芒将大地和对峙的三人笼罩住,使得这情景恍如梦魇之境,不真实。
也许真实的面目最虚伪,它骗过了所有的人,让他们自以为是的坚持着坚持,错到不可挽回。
凤锦流拂开挡在跟前的媚仞,与她面对面,相视。
让自己清楚的望着她,让她明白的看着自己。
他更加适合古代贵族的装扮,儒雅俊美的脸庞天资卓绝,组成他五官轮廓的每一根线条都流畅而极富男性的美感,并非过于阴柔,又不会太刚硬。
新的世界,新的身份,让他得天独厚非同一般。
权利,地位,财富,他全都有了。
但似乎,还是没有运用好。
面对着和他一样来到这里的人,他放在心尖上的唯一,说到亏欠,他确实欠了她太多。
好不容易找到的,应该珍惜啊……
“刚才没有及时出来帮你,是我不好。”他道歉,用她从没有听过的诚恳语气。
这一刻他是凤锦流,也是景彧。
道歉,为回不去的曾经,还有他寄予期望的他们的将来。
无论她是凌潇潇,是凌玥,还是林愫音,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容,波澜不惊的瞳眸,他找不到她的情绪。
这……让他恐慌。
他只能选择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求得她的原谅,哪怕暂时也好。
林愫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多会审时度势,永远都能精准的判断在怎样的场合说怎样的话,做怎样的事,对他怎样才最有利!
恰恰,她最讨厌这样的他!
她未有动摇,她心里一阵赛过一阵的落空感,充斥,蔓延……哀莫大于心死。
这重抓不到的虚空早在得知他也来到这个世界时便开始隐隐的作祟,恣意的疯长。她以为忽略,以为自欺欺人,就能轻松面对。
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的杀伤力。
就在她将火枪对准他的那刹,她好像忽然看到了迷宫的出口。
“也许这样结束对大家都好?”她也不确定,可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决的法子,一旦面对的人是他,她便连做戏的面具都不想给自己戴上。
因为无论用怎样的脸孔和心情面对他,都是徒劳。
濒临崩溃的边缘。
“很多事情,不代表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就可以统统忘记,那些事情是发生过的。”
“我知道。”他慢慢的向前迈步,向她走进,“我也说过,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不耐,厌烦,月兑口而出——
“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有自尊心?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离开之后又重新回来找你?在你向全世界宣布娶苏瑾的时候,我就已经当做你舍弃了我和我们的孩子!到底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孩子?”愕然震惊。
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林愫音惨淡的脸上溢出凄凉,“他已经不存在了。”
甚至连他的性别都不知道。
如今,她是林愫音,东蔚镇国大将军之女,她还是个雏儿,她的身体里找不到那个孩子存在过的半点痕迹。
她和她的宝贝,相隔的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为什么不告诉我?”良久,凤锦流艰难的问出口。
她终于,在他面庞上清楚看到了痛楚,感受到自他身体里,心里,渗出的难过。她还以为他永远都能稳操胜券,将所有人玩弄在鼓掌。
“都不重要了。”她微笑,眼眶干涩,“我们本来就不该继续活着。”
如果活着还要继续无休止的纠缠在一起,她的选择是……殊途同归。
死寂中,两个人的相遇,把痛苦加倍,伤哀重重。
来到她面前的凤锦流欲言又止,终是闭上双眸,唇边扬起笑。
……那就殊途同归罢。
一个小通知:近来阿若公司比较忙,过几天还会出差,所以更新时间不会像从前那么稳定了。当然每天都会更新,一般情况下是写完就发出来,至于更新量,没有特殊情况还是每天六千,忙不过来的时候大约就是最低三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