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修长的大腿交叉成了一个大大的井字。朗空伸展的手臂被他牢牢地压在了身下,尖锐的刺痛让他冒起了一身的冷汗。他分不清这疼痛到底来源于哪一处,似乎全身都散了架。他心下一凉,这回恐怕是要骨折了。
大角他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像卸货物一般把压朗空身上的大个儿抬起来放到了一边。
几个人瞬间弯下了身,如扎猛子一般将脑袋凑到了朗空的面前。朗空顿时觉得眼前的空气稀薄了不少,呼吸也窒闷了起来。
“老大,怎么样了?”
“老大,伤哪了?”
“老大,自己能起来不?”
七嘴八舌的喊声让朗空的神思也渐渐地清明,他想挣扎着起来,可是一动手臂,就是一种锥心的疼痛,再一看,手臂已经肿得像刚发起的面包。恐怕是刚才着地时手臂先触了地,随后那个大个儿便将整个身体压了下来。锥心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的手臂断了,而且是最依赖的右手臂。
大伙傻了眼,几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半天,直到薇薇和诗慧在一旁急得尖叫,“快送医院啊,万一失血过多就麻烦了!”
朗空抬起疼得发白的脸,在痛苦的表情中突然生出一丝愉悦的浅笑来,“睁眼说瞎话呢,还是你俩是无色色盲,哪来的血?”
在一阵并不温柔的手忙脚乱中,朗空、大角、顺恒三个人稳稳地坐上了出租车,车子一路飞驰到了市中心医院。
几个人挂了号,拍了片子,然后忐忑不安地坐在骨科诊室等着医生给他接骨。为他服务的医生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好似贴了一张僵硬的橡胶皮,至始至终丁点的表情都没有。他宽厚的手掌牢牢地握住朗空的手腕,另一只扣住了发肿的位置上端,没有任何言语的提醒和眼神的交流,动作利落地上下两下。朗空的疼得呲牙咧嘴,却忍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下唇被咬的一片青白。
可惜这医生长得敦厚,举止沉稳,却不是传说中的神医。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着模索接骨,每一次位置不对,需要拽出来重新接的时候,大角和顺恒的表情都是一脸难言的痛苦,他们的感同身受给了朗空一丝小小的慰藉,可这并不能减轻他丝毫的疼痛。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的胳膊才算接好。下手臂固定了夹板,又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绷带,最后将绷带的一端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雪白的纱布衬得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他的短发和身上的毛衣早已被汗水打湿,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狼狈。
出了医院早已是朦胧夜色,万家灯火,两个人如保镖一般立在他的两侧,那细心呵护的架势让朗空浑身的不自在。
回去的路上出租车一路疾驰,满窗璀璨的流光燃亮了朗空苍白的、深凝的脸庞。他一直低头不语,皱紧的眉心里仿佛有一弯淡淡的,化不开的忧伤。
“担心你妈会说你啊?”大角侧头看他,轻声问道。
“说肯定会说的,只是怕她担心。”朗空扯开嘴角,笑得很是牵强。
到了楼下,朗空抬头望着亮着灯火的窗户踯躅不前,大角在一旁催促着,“快走啊,外面多冷,把脑子摔傻了?”
于是三个人这才一起上了楼。
门敲了没多久,朗母便开了门,看到门口一脸天真无邪的顺恒和大角时,先是一愣,随后紧绷的脸上瞬间就堆起了笑容,热络地拉着他们进了屋。但是当她看到他们身后打着夹板,吊着绷带的儿子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愕,继而转为铺天盖地的怒气。她似乎忘了大角他们在场,一把将朗空拽进屋,灯光下看着一脸疲惫的朗空,她恼怒的声音如倾盆的大雨宣泄而出,“胳膊这是怎么了?又去踢球了是不是?我的话就是耳边风吗?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啊!”
朗空低着头,面色平静,一言不发,这是他面对母亲责骂唯一的方法。在长期的阶级斗争中,朗空总结出来只有沉默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风波,一味地抵抗或是讲道理用在这个女人身上是根本行不通的,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才能让敌人失去斗志,让敌人对自己心软,才能骗取敌人的眼泪和同情,最后彻底地征服敌人。
大角瞪圆了眼睛,这个女人也太不给自己儿子留面子了。他暗自将自己的老妈赞了无数遍,心下乐开了花,但脸上还是顶着一片焦急的神色劝慰道,“阿姨,您老人家可别责怪朗空,他的球真没白踢!在我们球队他水平可是一流的。您可不知道今天下午他可勇敢了,为了救一个球,简直不要命了,生生把胳膊整成这样。”
他的话让朗空和顺恒满头黑线,真没见过这么坑人的队友。
朗母一听,脸色一片铁青,“踢得不错?还不要命了?我说学习成绩怎么下降了,精力都用在这个地方了啊!你成天踢着球能有什么出息啊!”朗母的声音就像突然在人群里扔了一枚手榴弹,一下子硝烟弥漫,火光冲天。
大角和顺恒显然是伤到了大脑,就像按了暂停键一样杵在那一动不动,只有一双惶恐的眼睛偶尔一轮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大角先回过了神,他刚要说话,便被顺恒狠狠地掐了一下,他把大角拽到身后,走过去拉着朗母的胳膊,很诚恳地说:“阿姨,今天其实怪我们,硬拉着朗空去,结果还害他撞到了胳膊,真的挺对不起您的。”
朗母嘴角的肌肉紧绷,似乎在咬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顿了顿,她拉着顺恒的手,在微微舒展的面颊上堆起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这怎么能怪你们呢,是他太贪玩,太不懂事了。”她的语气还算温和,可听在顺恒和大角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不舒服。
顺恒也没再多说,拉着大角就走,朗母也没挽留,象征性的送到了门口。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朗母忽然转过身,一双眼睛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戳在朗空的身上。那眼神怨愤中带着绝望,看得朗空心里一阵波涛翻涌。
他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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